“福六?”一见到他,雪荷惊讶地瞠大双眼,继而瞥了眼门外,才压低嗓音悄声问:“怎么回事?”
“雪荷姑娘,这是贝勒爷要送给你的见面礼。”
“见面礼?”
沐雪荷诧异地接过福六手里的银票,登时眼神冷了下来。
三百两?她冷笑一声。
看来这个贝勒爷不但浪荡狂傲,还满身铜臭味!沐雪荷对他的厌恶顿时更添几分,让她连想以礼相待都嫌勉强。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她轻语道。
“是。”福六赶紧转身,退出房去。
雪白柔荑从容不迫地将银票收进袖袋里,柔弱无骨的身子往贵妃椅一躺,准备好好地迎战这浪荡贝勒。
站在门外的元琰不耐地蹙起眉,见进去好一会儿的福六出来,正要问个分明,就听到门内传来一声呢哝软语,好听得像是要酥人筋骨。
“贝勒爷,请进!”
他就说嘛,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这些送往迎来的烟花女子!
缓缓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元琰示意小禄子在门外候着,理了理长衫,迈着从容的步子走进房里。
房内,暗红色的纱幔披垂、交错在裹着朱漆的梁柱间,营造出一种绮艳而慵懒的气氛,让人恍然有种闯进不真实梦境的错觉。
而一名绝世美人就侧卧在窗边的一个贵妃椅上,旁边有个小丫鬟毕恭毕敬的侍候着。
方才嗅到那股带着墨与花香的气息更浓了,像是醉人的酒,让他醺然欲醉。
他带着不带酒气的“醉意”审视她。
蛾眉淡扫、朱唇艳红,肌白如雪近乎剔透晶莹,脸蛋儿半垂,轻覆在额上的发半弯如月,慵懒任如云发瀑半遮面,那风情,迷煞人也!
一袭红色绣花肚兜外罩着薄如蝉翼的罩纱,那极其张狂冶艳的红,衬托出她滑腻如羊脂般的肌肤,以及秾纤合度的窈窕曲线。
雪白的藕臂支着螓首,腰肢软若柳枝,一双穿着精致绣花鞋的小脚优雅交叠,让人冲动地想脱下她的鞋,看看里头那双小脚,是否一如她的主人那般完美无瑕。
见识过各色美女无数,元琰却仍忍不住为眼前的人间绝色暗自喝采。
只可惜,这绝色美人脸上却不见半点笑容,淡漠的眼神、美艳的脸庞,带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原来名闻京城的名妓沐雪荷,竟是个冰雪美人!
他微微眯起眼,见过美女不计其数的他,目光却突然被定住,怎么也移不开。
不知怎么的,他竟觉得眼前这张脸蛋有几分眼熟。
刹那间,他仿佛以为看到“她”,只除了眼前这张脸蛋上不是嫣然甜笑,而是难以亲近的冷漠。
这是除了画中佳人外,第一个让他有不寻常感觉的女人,好像——他有多熟悉她似的!
沐雪荷眼儿慵懒一扫,饱满丰润、红艳似火让人恨不得尝上一口的唇儿微启,好听得像是玉珠儿掉落盘中的声音滑出口中。“贝勒爷,您不单纯是花三百两银子来看我的吧?”
带着几分揶揄的声音蓦地拉回他的神智,元琰挑了下眉,直盯住她看。
像是看出他目光里的谴责,沐雪荷不胜柔弱的解释。
“妾身身体不适,无法起身恭迎,还请贝勒爷恕罪。”半躺在椅上的身子柔弱无骨,一双美眸却像带刺似的盯视着他。
好个目中无人的女人!元琰面色带笑,却在心底暗暗低骂一声。
“无妨,雪荷姑娘躺着就行了,本贝勒知道有些习惯一时之间改不过来。”他意有所指的说道。
“贝勒爷说得是,原来这方面的习性我们这么相近?!”沐雪荷不疾不徐地回敬他。
怔了一下,元琰的俊脸随即勾起带有几分赞赏的笑。
好一副伶牙俐齿!
他当然知道名闻京城的四大名妓是卖艺不卖身,为了给她难堪,才故意讥讽,没想到这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外传雪荷姑娘真性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教人开了眼界。”元琰褒中带贬。
“贝勒爷过奖了,外传贝勒爷英挺出色、风流倜傥,今日一见您庐山真面目,才明白何以京城里的名门千金,连矜持都不顾也要追逐您。”沐雪荷一张利嘴也不遑多让。
这女人不但目中无人,还胆大包天,连他堂堂多罗贝勒的私生活都敢拿出来说项,根本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眼底才刚窜升起怒焰,但随即又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饶富兴味的笑。
很好,有意思,他欣赏这个女人!
“你虽然身处青楼,对外头的事,倒也知道不少!”元琰赞许一笑。
她知道的岂止这些?
“我还知道贝勒爷钟情美人图。”沐雪荷慵懒地睨视着他。
闻言,元琰忍不住仰头大笑。“我真是小看了你,你的身价绝不只三百两。”
“雪荷还没谢过贝勒爷,既然贝勒爷出手这么大方,雪荷合该也要回份薄礼才是。”嘴角噙着抹让人猜不透的浅笑,倚在贵妃椅上的人儿慵懒起身。
冷艳的面容倏地绽开一抹绝美的笑容,连情场老手的元琰都不由得呼吸为之一滞。
“屏儿,准备纸墨。”她软声吩咐道。
“是,小姐。”小丫鬟熟练地备好纸墨,整齐地摆放在桌案上。
绝色佳人缓步走向几案,她优雅的步伐、柔软的腰肢,像是被风吹动的垂柳款摆,显得那般飘逸轻盈。
他的目光像是被绑架似的,怎么也移不开。
缓缓在几案后落坐,一双雪白柔荑执起笔,毫不犹豫的蘸墨开始作画,行笔竟如水上行舟般轻盈俐落。
低垂的脸蛋专注得教人连呼吸都停住了,就怕惊扰了她。
“好了。”
满意的审视一笑,佳人缓缓搁笔,让丫鬟把画吹干、卷起。
“这是雪荷的一点心意,还望贝勒爷不嫌弃。”
接下那卷画,元琰的目光仿佛被她神秘的眼神定住了。
“据传雪荷姑娘画技精湛,今日有幸获得赠画,本贝勒不虚此行!”
“贝勒爷客气了,希望您会喜欢。”
“那是一定的。”
待他回府好好瞧瞧这花娘的技艺如何,若过得了他这一关,那她自是替他重绘那张美人图的不二人选。
“雪荷今儿个身体不适,就不久留贝勒爷了,屏儿,恭送贝勒爷。”她不露痕迹的下逐客令。
“雪荷姑娘,后会有期。”他勾起迷人的一笑。
换作其他的姑娘,定会被这抹好看的笑容迷得神魂颠倒,但沐雪荷却不,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自恃甚高,将女人踩在脚下的男人。
冷睨着他,美丽的唇角忽地飘上一抹猜不透的笑意。
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元琰才告辞而去。
拿着画卷出了四季楼,坐上了贝勒府的气派软轿,元琰迫不及待的立刻展图一看。
当他的目光触及纸上的墨迹,登时怔住了。
纸上不是传说中栩栩如生的美人图,而是——一只乌龟!
愣了片刻总算回过神,元琰咬牙切齿的骂:“该死的女人,竟拐着弯骂我是王八!”
元琰忍不住怒火中烧,纸上那只庞大又笨拙的乌龟也像是在嘲笑着他。
看着气着,半晌后,他却突然笑了。
好个聪明又刁钻的女人,他还当真是小看了她。
勾着抹饶富兴味的笑,元琰在心底宣告——
若这是战帖,那他接下了!
第3章(1)
“这就是你去四季楼换回来的——一只乌龟?!”
一堵高大挺拔的身影伫立在贝勒府书斋里,饶富兴味地端详一幅“名贵”的收藏品。
“啧,三百两银子哪!”
去,这家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原本倚卧在紫檀长椅上的俊美男子立刻瞠开眼,没好气的赏他一记杀人眼神。
“元珣,你不开口,没人把你当哑巴。”元琰咬牙切齿地迸出话。
说起这只乌龟,他至今还满肚子气,他猜想:戴了绿帽都没昨儿个花了三百两换回一只乌龟窝囊。
“没想到普天下还有女人能给元琰贝勒铁板踢。”元珣暗暗窃笑,还不忘给他揶揄一眼。
“元珣,你想找死不急着挑今天。”元琰恨恨地瞪着这个向来只会扯后腿的弟弟。
只可惜,这阴恻恻的威胁,却只换来存心捋虎须的元珣仰头大笑。
“这只乌龟画得还真不错。”元珣贴近“名贵”的画,想瞧个清楚。“咦,这王八好香啊!”突然间,男子爆出惊叫。
冷冷扫他一眼,元琰不带感情的说道。
“那女人在墨里添了香料。”这也是他回来后才发现,原来当时他在她房外闻到的那股异香,就是她加入墨里的香料。
真亏她有这闲情逸致。元琰冷哼一声。
“香料?”男子闭上眼,贴在画上大口吸气。“好醉人的香味啊!”
“够了!”元琰一把将他拉离那幅画。
不知为何,看见元珣饥渴地贴在画上大口偷香的模样,元琰却宛如是看见他贴在沐雪荷身上——
天,他疯了不成!
将手自元琰肩上抽开,元珣竭力遏止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大哥,怎么样?京城四大名妓之一的沐雪荷美不美?”像是毫无所觉元琰紧绷的脸色,元珣还不知死活的追问。
紧咬着牙,下颚紧绷得几乎疼痛,元琰明明不想记得那个戏弄他的女人是什么模样,但脑中却清晰浮现沐雪荷绝美的脸庞、高傲而冷漠的神情。
“美!”他紧绷地吐出一个字。语气里没有半点柔情,只有像仇人般的怨愤。
“大哥,这一点也不像你,你不是最爱美人?”元珣大惊。
照理说,大哥应该会为这样的绝世美人神魂颠倒才是。
“没错,不过从今天起,沐雪荷除外。”他只想掐死她。
“就只为了这只乌龟?”事情没那么严重吧?!
“这可是奇耻大辱。”元琰不满地瞪着他。
“好好,算我没说,这是对你的污辱,我举双手赞成。”元珣立刻投降在他杀人般的眼神下。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他宣示般起誓。
大哥跟沐雪荷有啥过节他才不在乎,他比较感兴趣的是眼前这只乌龟。
“大哥,乌龟跟美人可是天差地远,你怎把他们搁在同一个地方?”元珣浑然不觉背后那双火眼正狠瞪着他的屁股,继续兴致勃勃的研究起那只乌龟。
那还用说,乌龟跟他的画中佳人自然是不能比!
“这样才能提醒自己,沐雪荷那女人有多可恶。”元琰冷冷回话。敢嘲笑皇上敕封的多罗贝勒,无异是找死!
回头瞥了眼自小就密不可分的兄长,元珣吃了一惊。
“大哥,你是认真的?”他从未看过大哥为了一个女人动了情绪。
“再认真不过。”这句话元琰几乎是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来。
“听说那幅你最钟爱的美人图,画的是睿亲王府的咏宁格格?”
“连这种鬼话你也信?”元琰不悦地瞪着他。
“为什么不?”元珣耸耸肩。“当年在皇上的登基晚宴上,我见过咏宁格格一面,当时她才五岁,却已经是个粉雕玉琢、轻灵剔透的小美人儿了。”
“穿着上好的绫罗绸缎、在七、八个丫鬟的精心打扮下,连村姑都能变成名门千金!”元琰轻鄙说道
事实上,皇帝登基那天,在漱芳斋举办了一场盛大晚宴,当时十岁的元琰,正忙着追逐同年龄已然出落得娇嫩可人的各贝勒与王爷们府上的千金,哪来时间多看一个才五岁的奶娃儿一眼?!
“也不尽然,我看那咏宁格格年纪虽小,却已是明眸皓齿、清新脱俗,俨然是老天爷独厚的天生丽质。”
“女人难说得很,谁知道女大十八变,她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区区一名格格哪能跟他的画中佳人相比?
“你对女人有偏见,我懒得跟你多费唇舌。”元珣举双手作势投降。
“很好。”算这臭小子识相!“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元琰口气不善地瞪着他。
“阿玛要我来的。”元珣突然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贼笑。
“什么事?”怪哉,他的眼皮怎么莫名狂跳了起来。
“阿玛说要替你找房媳妇儿。”元珣的声音轻快得像唱歌。
“阿玛疯了不成?!”元琰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声。“我何时说我需要媳妇儿来着?”光想到身边天天躺着同一个女人,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阿玛已经替你指了婚。”元珣万分同情地耸耸肩。
“阿玛真是老糊涂了。”元琰气疯了。
“听说是有人嫉妒你被封为多罗贝勒,跑到皇上那儿咬耳朵,把你那风流事迹加油添醋了一番,这可把皇上气坏了,阿玛怕你这多罗贝勒的封号给皇上撤了,才想出指婚之计,好让皇上以为你已经痛改前非。”
“是哪个天杀的混蛋那么多嘴?”让他知道,非扯烂那张嘴不可!
元珣夸张的摇头叹气。“眼红的人可不少。”
“阿玛指的是哪家的姑娘?”元琰郁郁不乐的问道。
“睿亲王府的悦宁格格。”
“悦宁格格?”盛满怒气的俊脸又爆出一声大骂。“她才几岁?阿玛要我娶个奶娃儿当福晋?”
“大哥,你上回见到悦宁格格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吧?现下她都十三岁了。”元珣为难的搔搔脑袋瓜。
“十三岁?”背着手,元琰焦躁地在书斋里踱起步来。“阿玛竟然指了个才十三岁的嫩丫头给我?他当真老糊涂了不成?!”
稍嫌稚嫩的姑娘对他而言,有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连鸡肋都谈不上,他却还得娶她进门?
“阿玛要你这几天到睿亲王府登门拜访,见见你未来的妻子。”
他会去才怪!
元琰忿忿的咬牙,停住脚步交代。“回去禀告阿玛,我现在有要事缠身,近期没法上睿亲王府拜访,等有空了再说。”眼前就先使出缓兵之计,等过些时日风声过了,他有得是翻盘的机会。
“可阿玛要我把——”
“对,你最好是把我的话带到,并且好好的安抚阿玛,万一我真被召回府去娶亲,我就唯你是问。”元琰眼底迸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光。
“这……这当然没问题,我们是兄弟嘛!”可恶,失去一个整大哥的机会!元珣脸上堆着假笑暗骂。
他这大哥自小就我行我素,宛如脱缰野马一样野性难驯,害得他打从一出娘胎就被额娘和一干嬷嬷管得死死的,就怕他步上野马哥哥的后尘。
“很好。”悻然喷了口气,元琰紧揪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
“大哥,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元珣瞧了眼墙上的乌龟热络问道,他完全是基于兄弟情分,至于诚意,则是——零!
“不必了,如果连一个女人都搞不定,我伊尔根觉罗·元琰的名字就让人倒过来写。”元琰昂着下巴傲然说道。
“是、是、是!”你最好不要有灰头土脸的一天。元珣不以为然的挑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