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许久,那张满是惆怅失意的俊脸,带着破釜沉舟似的决心,终于开口道:“也好,这件事也该做个了断了。”
了断?
元珣又是一惊。 “大哥,你——想做什么?”他心惊胆跳的问。
望着远处,思绪像是再度飘得好远的元琰,决然吐出一句。
“退婚!”
*
睿亲王府
“什么?你要退婚?”
辉煌气派的大厅里,睿王爷扯着嗓门发出咆哮。
“是的。”面对睿王爷炯亮严厉的目光,元琰依旧骄傲地挺直背脊,既不畏惧也不闪躲。
“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毁婚的下场?”多少人上门想娶他女儿,他都还不见得肯,但这狂妄的小子竟还要退婚,这教睿王爷一张老脸真不知道要往哪里搁。
“晚辈自知失信在先,愿受王爷任何责罚。”
“你——”他坦然坚决的态度,让睿王爷是既欣赏又气恼。“你说悦宁有哪点不好?她不但有着花容月貌,还知书达礼、温顺乖巧,你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悦宁格格很好,但晚辈心里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若娶了格格,只怕对格格不公平。”元琰平静的说道,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终于弄懂了自己的心。
原来,早在见到沐雪荷的第一眼,他这个从不知情爱为何物的浪荡贝勒,就已经为她动了心。
“你说的倒容易,悦宁可不是货品,要买就买,说退就退。你这样做,我女儿的名誉也都被你给破坏了。”
睿王爷震怒的绷着脸,哪能容许女儿受到一丁点的委屈。
“只要晚辈做得到,愿尽一切所能,弥补悦宁格格所受的委屈。”
“弥补?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比性命还重要,你拿什么来弥补?你以为我女儿的心是泥、是土,可以任你随意践踏?”
一句话像是击中元琰的要害,让他的脸色顿时僵白。
是啊,过去混蛋如他,把女人当成是一种挑战,把情爱当作是一场游戏,直到伤害了小荷儿,他才领悟到自己可恶得有多彻底。
“我错了。”元琰缓缓闭上眼。
此言一出,把睿王爷给吓了好大一跳。
那个据说狂妄且不可一世的元琰贝勒,竟然也会认错?
他有没有听错?
“阿玛——”
突然间,从一扇屏风后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
大厅里沉默对立的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声音的来源处。
倏地,元琰的黑眸震慑的睁开!
他缓缓站了起来,已然成为一滩死水的心湖,再度掀起汹涌波涛。
天!太像了、太像了!他不敢相信,天底下竟会有如此相像的一张脸。
乍看,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魂牵梦萦的人儿,但她不是!
元琰一眼就能看出两人的不同,虽然她们有张极为相似的脸,但悦宁格格的神态却少了分灵秀之气、多了分娇憨的稚气。
这怎么可能?毫无关系的两人、身世背景回异的两人,怎么可能会有那么相像的脸?
他眯起眼,思绪快速地转着,试图从两条平行线找出其中的关联性。
这幅美人图,可是以睿亲王府幼时失踪的咏宁格格,她的轮廓为底所画的喔!
元琰想起了卖画人当时曾说过的话。
以这幅画为起点,思索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他慢慢有点弄懂了。
原来,民间流传的传闻是真的!
画中女子真的是睿亲王府失踪的和硕格格——咏宁,也就是沐雪荷。
“悦宁,你怎么跑出来了?”睿王爷不悦地瞪着紧盯着自己女儿不放的元琰,放软了语调朝女儿问道。
“我……可不可以不要嫁给元琰贝勒?”悦宁扭着手里的丝绢,怯怯地问。
“这——”睿王爷又何尝舍得将女儿嫁给这个无心的男人?
看着悦宁那稚嫩却与沐雪荷同样美丽的脸庞,不知怎么的,元琰干涸的心仿佛又重新苏醒。
“你叫悦宁?”他以带着几分喑哑的嗓子柔声问道。
稚嫩的人儿不安地瞥了眼睿王爷,然后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你跟你姊姊长得好像。”像是看待一个妹妹,元琰无限怜爱的笑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福晋突然放声哭了起来,睿王爷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贤侄,你这番前来,是要将我睿亲王府给搅得天翻地覆吗?既要退婚又提起一个……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睿王爷不舍地揽着泪眼汪汪的福晋,沉痛地责备元琰。
“我知道咏宁格格在哪里!”元琰平静说道。
此话一出,大厅里突然一片死寂,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既然你知道她的下落,那你倒是说说看,她在哪儿?”睿王爷一副压根不相信的表情。
十几年来,他花了不少的银两,也派出众多人力四处寻找,但他的宝贝女儿就像凭空蒸发一样,怎么也找不到。
对于找回女儿,睿王爷早已不抱任何期望,但这小子却告诉他,他知道咏宁的下落?
“是啊,咏宁她……她到底在哪儿?”福晋噙着泪,心急地问道。
将心底的挣扎、犹豫与不舍一并逐去,元琰缓缓吐出一句。
“四季楼。”
第10章(1)
四季楼前,向来静寂的清晨,今天一反常态,一早就挤满了好奇围观的百姓,大家都引颈往四季楼里探着,将原本宽敞的前庭挤得水泄不通。
楼前停着几顶金碧辉煌的软轿,轿子上头挂着用金线绣上爵徽的旗帜,五、六十名护卫、丫鬟跟侍从,自四季楼前两边排开,一路延伸到街尾去。
这番阵仗,自然也吸引不少好事者前来一探究竟。
“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多人围在这儿看?咦!那不是京城四大名妓之一的沐雪荷?她要上哪去?”一名小伙子好奇地开口问道。
“你不知道吗?听说沐雪荷是睿亲王府失踪十多年的咏宁格格哪!”一旁的中年男子,熟门熟路地将方才听来的消息,一字不漏的又说了一次。
“什么?沐雪荷的身分是格格?”小伙子诧异的张大了嘴。
“没错,这段故事说来可传奇了。”中年大叔颇为自己知晓一二而感到沾沾自喜。
“怎么个传奇法?快说来听听!”小伙子兴味盎然的央求着。
“原来,当年咏宁格格是在街上被人拐走,也不知是谁使了什么妖法,让格格记忆全失,而当时正极力搜罗灵秀标致娃儿的四季夫人,刚巧辗转从牙婆那儿买下了小格格。”
“然后呢?”小伙子故事听得精采,不等中年大叔咽口唾沫、缓个气,又急急忙忙往下追问。
“然后这小格格就这么成了四季夫人极力栽培,四大名妓中的一名雏儿。直到小格格满十四岁,四季夫人才让卖艺不卖身的她正式见客,就这么一直到现在。”中年大叔说起这个故事,像是如数家珍。
“那这沐——不,咏宁格格的身分又是怎么被发现的?”小伙子搔着脑袋又问了。
“说到这,那就更玄了,你一定不敢相信,据说是某个夜里,天上的神仙托梦给睿王爷,告诉他失踪的格格就在四季楼里。几天前,睿王爷半信半疑的来到四季楼一瞧,凭着格格手腕上一块红色胎记认出了她,当时那场面哪……”中年男子说着,脑袋不住地左右摇着,嘴里发出啧啧叹息。
“那场面如何?”听得心焦,小伙子连忙抓住大叔的肩膀追问。
“那场面可说是连外人看了都鼻酸哪,平时严肃得像什么似的睿王爷,哭得老泪纵横,更别提福晋是如何抱着失散十多年的女儿,哭了个肝肠寸断啊!”
“难不成,今儿个睿王爷跟福晋是特地来接咏宁格格回王府的?”
“那当然,失散了十多年的女儿终于找到了,睿王爷当然得气气派派、风风光光的把女儿给迎接回府。”
“沐——不,咏宁格格可真是个绝世美人啊,从今以后,她就是一呼百诺的和硕格格了,再也不必过着送往迎来的神女生活了。”
“是啊,这可全是咏宁格格的造化啊!”
人群中,一名俊美挺拔的男子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往的,他的目光遥望着远处身着一袭银月白衣裳、头上梳着简单云髻,依旧美得教人屏息的沐雪荷。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细细描绘着她的轮廓、她的唇眼,明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是永远也碰触不到、接近不了的,他却还是忍不住想感受她。
她看起来好美,双眸闪耀着璀璨光采,红扑扑的脸蛋娇艳鲜嫩得像是五月的石榴花,教人几乎舍不得移开目光。
他收回手,嘴角牵起一抹轻不可闻的浅笑。
我的小荷花儿,别了。今后你将会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只做那个人的小荷花儿,或许以后会把跟我有关的一切记忆全部埋葬,但只要你快乐,这是最后,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贝勒爷,该启程了!”
突然间,一旁的护卫轻声提醒他。
一抬头,只见烈日高挂,时辰已近正午,停在街边的车马、一干随从、护卫都已经等候许久,就等着他上马车。
像是有万般的不舍,元琰的脚步沉重得迈不开步子,眷恋的眼神再一次细细密密地将她的眉眼、鼻唇看过一回,然后深深烙进心底。
再回首,他们将相隔千里,把自己放逐到千里外的边疆,或许是他给自己的惩罚,也是对她的救赎!
毅然收回目光,他遽然转身大步登上马车,以绷得发紧的嗓音宣布。
“出发!”
*
像是有一道炙热的目光在凝视她。
那样深沉而又缱绻的凝视,教沐雪荷的背脊发烫,一转身,她只看到一群黑压压的围观群众,却不见那双眼。
她怎么会感觉到那道凝视,揉杂着深沉浓烈的忧伤呢?
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浮现元琰那双幽深的眸,而且越来越清晰。
不,她不该再想起他!
强自甩去思绪中不该存在的身影,她遽然收回目光,踩着缓慢的步伐走进睿亲王府的软轿。
盛大隆重的迎接队伍,浩浩荡荡的绵延了整条大街,但她的心情却平静无比。
听着轿外的窃窃私语,毫不避讳地谈论着她的传奇际遇,但她却有种置身事外的麻木感觉。
好像心里被挖了个洞,永远也填不满、补不全了。
轿子小心翼翼地将她送进了睿亲王府——她睽违十二年的家。
“咏宁,府邸到了。”
布帘被掀起,轿外是让她既熟悉却又陌生的阿玛、额娘。
“嗯。”她微微一笑,起身缓步踏出轿外。
睿亲王府果真气派宏伟,有着富丽堂皇的前厅大院,还有着绵延不知多少里的厢房别院,一眼也望不穿。
“咏宁,还记得咱们的府邸吗?”一旁的福晋,笑中带泪的问道。
环视着眼前这栋毫无记忆的宅子,她却仍是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
“额娘,咏宁记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孩子终究还是记得自个儿的家,这是血浓于水的天性啊!”一旁的睿王爷激动地拭着老泪,欣慰的反复说道。
“姊姊,欢迎你回来!”
突然间,一旁安静默立的灵秀少女突然怯怯地开口道。
转过头,沐雪荷的视线与少女对上,不由得惊讶于那张与自己神似的脸。
“咏宁,快来见过你的妹妹悦宁。”福晋赶忙拉着两个女儿相互引见。
“妹妹。”
“姊姊!”
互唤一声,两姊妹的手就这么自然地牵起来了。
看到两个女儿这么快熟络起来,睿王爷跟福晋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又再度涌了上来。
“好、好,咱们一家人总算团聚了!”睿王爷在一旁欣慰的直点头。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一声,我特地挑了两个勤快灵巧的丫头来伺候你。秋月、冬菊,快来见过格格。”
“奴婢见过格格!”
两名可爱伶俐的丫鬟恭敬地朝她福了个身。
“用不着多礼,以后请你们多多照顾了。”沐雪荷和气一笑。
两名丫鬟不免惊讶地偷偷互望一眼,这个新主子,比她们想象中的还要温柔和气,不但美得像朵花似的,浑身还散发出一股高贵优雅的气质,就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一点也不像——花娘。
“秋月、冬菊!”
一旁的福晋突然出声,把两个正胡思乱想的小丫鬟给吓了一大跳。
“是、是的,福晋。”两名小丫鬟赶忙低头福身。
“太阳正烈,快去拿把伞来给格格遮日,免得把她白皙的肌肤给晒伤了。”
“是,福晋。”两名丫鬟相偕赶紧去找伞。
“咏宁,来,额娘带你到你的寝房去,咱们的宅邸大得很,以后你出房门就由秋月、冬菊带着,可别迷路了。”
“知道了,额娘。”她乖顺应道。
走在花园小径前头的福晋一听到这声额娘,忍不住又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看着这个阔别了十二年的宝贝女儿。
噙着泪,把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女儿牢牢抱进怀里,福晋就怕一松手,女儿又像鸟儿那漾飞出手心。
“我的小咏宁——”福晋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刻也舍不得松手。
柔顺地倚在福晋馨香柔软的怀里,沐雪荷闭上眼,被压在脑海最底层的记忆,像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涌了出来。
是啊,她记得这熟悉的味道、这温暖的怀抱、这轻柔悦耳的声音,这是——她的额娘!
始终感觉自己像是个外人的沐雪荷,这一刻终于在她额娘身上找回失落许久的亲情。
一家人又是哭、又是笑的,一整个早上,睿亲王府里充满着欢欣以及喜极而泣的眼泪。
一手牵着额娘,另一手则是被撒娇的妹妹亲热地拉着不放。
双手传来的温暖直透心底,这是她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有家、有亲人的踏实。
唇边,终于绽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欢喜笑容。
*
像是做了一场不真实的梦,一夕之间,沐雪荷从四季楼的名妓,成了睿亲王府的和硕格格——咏宁。
这传奇的遭遇,别说全京城的百姓们津津乐道,就连她自己也难以置信,但咏宁这个新名字、新的身分,至今她却还没能习惯。
但睿王爷跟福晋——不,她的阿玛跟额娘,对她的宠爱与疼惜,却让她慢慢打开了封闭的心房。
“咏宁,你觉得如何?中意哪一个?”
突然间,一个温柔的声音拉回了她飞到太虚外的神智。
“额娘,中意什么?”她急忙回神问道。
“昨晚的各家公子啊!”福晋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有耐心极了。
“抱歉额娘,我没中意的。”她牵强的挤出一笑。
“没中意的?城里所有巨贾豪门的公子都到齐了,怎么可能连一个中意的都没有?”睿王爷沉不住气的嚷了起来。
“王爷!”福晋朝睿王爷使了记眼色,暗示他别啰唆。“咏宁啊,不打紧,夫婿有的是时间慢慢挑,喜欢、顺眼最重要,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