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是单对单,当祁澜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就撂倒了十个之后,开始有人注意他。
那是在团体中成长的暴动份子,他们有派系有阶级,懂得合作、懂得偷袭,而祁澜从未接触过这些。他只是发现攻击的人越来越多,战斗力越来越强。
可这没有对战局造成任何影响,祁澜越打越顺甚至是越打越上瘾。当管理员赶来时,一屋上百人已经全数被撂倒在地。而祁澜犹未尽舆,站在屋子正中仰头长啸。
一屋幼兽在这咆哮声中瑟瑟发抖。
祁澜又被拎了回去。
几个小时后,在负责他的看守百口莫辩地向上级解释时,祁澜已经再一次溜了出去。他发现他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当时已是半夜,住宿区内内外外的灯都已关了,只留走廊上几处柔和的壁灯照明。
祁澜小心翼翼地走过医务室,正要再往前时,突然警觉有什么靠近。
刚要回身,心底突地一个激灵又让他停下来,就这么任身后的人一下子扑到他背上。
他听见笑声,和心底那个遥远模糊的影子重合到一起。
“我叫知语,祁知语。你呢?”
“我——”很久没有人这样和他说话,一时间祁澜几乎忘了如何发声,“我叫澜。”他转过身,“我是你哥哥。”那段时间祁澜经常摸出去,大部分时间是在晚上,凌晨再偷偷回房。因为担惊受怕,祁知语睡觉很不安稳,别人只要一接近他就会立刻警觉地睁开眼,可对祁澜是个
例外。从一开始他就表现出对祁澜的脚步声特别的敏感,无论祁澜尝试把动作放得多么轻,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并辨别出来,脸上立刻就露出笑容,身子往床里面挪挪,等祁澜上床再缩进他怀里继续睡。整个过程中眼睛都不会睁一下。
祁澜搂过他,借着走廊上昏昏的灯光看,就这么个小东西,这么精致小巧,柔柔弱弱风吹会倒似的,就这么个小东西,是他弟弟。
他酣睡时会发出有规律的微微的呼吸声,要贴在他脸旁才听得到,他会呼出一点点温热的气息,湿湿的痒痒的。这么个鲜活的小生命,这令人惊奇的小精灵,这是他弟弟。
祁澜苍白的世界突然就多了一抹绚丽的色彩。他可以整晚不睡,就那么看着他怀里的小东西,看他柔软的带着卷的发,看他在睡梦中微微抖动的睫毛,看他隐隐翕动的鼻冀偶尔咂咂的双唇,怎么看也看不够。他简直想高叫想大哭想大笑想冲到搏击场用全身力气畅快淋漓地打三个小时仿真战——天哪!怀里的这小东西是他弟弟!就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那段时间祁澜的教师明显的发现祁澜和以往的不同,他的热情突然就高涨起来,尤其在搏击课上,精力充沛得像非洲大草原的雄狮,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在撂倒对手之后他还会控制不住地在训练场内来回的走动,兴奋地用大吼发泄过多的精力。
而在此之前,他精确得像台机器,毫无生气。
那个慵懒的男子又来了。祁澜看到他出现在玻璃墙外,这个把他从母亲身边带走的男子。祁澜狠狠地瞪过去,他以前从未这样做过,刚开始是因为太小还没明白,后来则是因为脾气随着他所有的激情都被这苍白的生活磨掉了。那男子接到祁澜愤怒的目光,竟露出了笑意。他问身边的人:“怎么回事?”
玻璃门开了,这个慵懒的男子在这么长时间之后第一次走到祁澜身边拉他。
看到他伸出手来,祁澜的第一反应是躲开,却没躲得掉。手被握住的一瞬间,祁澜只觉得一股异样从手掌卷遍全身——那叫战栗。
这看起来慵懒无害的男子身上,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男子没有多说话,只拉了他往外走,祁澜任他拉着,固执的不看他。
男子拉着他进了一间控制室,一大堆监视萤幕前,玻璃窗外,底下是个巨大的搏击场。场内站了数百个年龄在十三、四岁间的孩子。
“修罗场”,他听说过这个地方,等他满十三岁也会被送到这里来参加“成人礼”——你只需做一件事,活着进来,活着出去。而“修罗场”的规矩是:无论多少人进来,只允许一个人出去。
高处悬挂的倒计时牌发出轰鸣的躁动声,震动着场内每一根濒临崩溃的神经。在倒计时牌显示“二”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冲进祁澜的视线。
突地发出一声大吼,祁澜一头冲破玻璃窗跳了下去。
当天的战况是修罗场自建成以来最惨烈的一次,整个修罗场被人完全摧毁。祁澜把祁知语护在怀里,抬头看着上方的控制室,看着那个站在窗边的人,发出一声长吼——
狂风过境,控制室前所有的玻璃震得粉碎,墙壁崩崩地被撕出一条条裂痕,所有的人都抱着头俯下身去躲避,只有那个男子,迎着祁澜的愤怒站着。慵懒地笑。
一声吼完,那男子从上方落了下来,踏过被血浸透的地板走到祁澜面前。祁澜用杀得血红的眼睛瞪他。
“多么优秀的血统。”他说着,伸出手去。祁澜一手甩开他,抱起因受伤而昏迷的祁知语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这时祁澜六岁,他从此学会反抗。
“这是你弟弟,你要保护他哦。”
三岁时,他的母亲曾经这样对他说。两年后这句话成为他唯一的行动准则。他学会喜悦学会愤怒学会反抗学会妥协学会嫉恶如仇学会关心弱小,他的生命开始充满惊奇充满激情充满感动充满各式各样一个鲜活的生命理应具备的情感与期盼。
祁澜会偷偷溜出关着他的房间,而祁知语总会在第一时间找到他,会笑嘻嘻的扑到他背上。祁澜会小心冀翼地把他拥进怀里,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他曾经以为这就是他一生——或者是他们一生——的生存模式。
这平衡被打破得毫无预兆。
他再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她来得很少,也都是偷偷摸摸过来看他的。终于有一天,母亲要他准备,她要带他们逃出这个岛,逃出这个连地图上都没有标注的黑色都市。
那天他按计划带着祁知语出去和母亲会合。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指定的地点,两个人都有点楞神。
坐在车上等着他们的,不仅有他们的母亲,还有三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孩子。
“上车,快!”母亲坐在驾驶座上喊,怀里蜷着最瘦小的一个孩子,一双眼睛空洞无神。祁澜护着祁知语上了车,坐在前座的另一个孩子转过头来好奇的打量他们。他的个头明显比同龄孩子稍大,脸上现出纯净友善的笑,眼神干净如洗——祁澜奇怪竟有人在这样的地方还能保持这样的眼神。
行驶间,突然有一小队人马自前方袭来。祁澜拳一紧,母亲在前座已经喊出:“澜,你负责注意后面和两边!”说话间那个坐在前面的孩子已经打开车门嗖地窜出去,当空顺势便截杀两人。
一开始动,他立刻变得不同。刚劲凶猛,势如破竹,整个人犹如一团愤怒的火焰,就连眼神都变得如修罗战神般狠烈。
那恐怖的战斗力就连祁澜也不由暗暗惊叹。
“难怪会有那样的眼神,倒底是有资本的啊!”
说话的是坐在后排最左边的孩子。坐在右边的祁澜搂着坐在中间的祁知语偏头看过去,那孩子也扭过头来朝他们笑,他有一只和母亲一样的紫色眼睛,眼神机敏凶狠得像只小狐狸。
汽车在废墟般的街道上飞驰,没几秒前方便没了障碍。祁澜听到汽车顶上轻微却沉稳的一声,知道那刚刚迎敌的孩子已经落在车顶上警戒。很快又有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一人攀上了左边的窗户,动作却在那小狐狸似的孩子回头的一瞬间停带下来,被一刀削了出去。
祁澜是最后一个加入战团的。接受训练的这几年,他更多学会的不是单纯的格斗,而是如何在混战中制敌的同时还能保护身边的人。迅速判断战况,祁澜一出去就把那尊被众人缠着离车越来越远的战神一手拎住甩出战团,不偏不倚地扔回车顶,“你负责汽车周围!不许走远!”大吼间把一个偷偷贴近小狐狸准备偷袭的家伙一脚踹飞了出去。接近目的地时,汽车终于被迫慢了下来。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实力越来越强,三个孩子开始出现疲态,都退回到汽车周围。正应接不暇时,突然轰的一声,一小片人马就那么被一股巨力横扫出去。
“嗨!孩子们!”出手的人豪爽地笑着跟他们打招呼,他看上去就像个不修边幅的流浪汉。
“你来了,战车。”年轻的母亲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呼出一口气,开门下车。把怀里的孩子递给知语抱着,让三个孩子负责护着他们。
“跟紧我。”她说,微笑着抽出一对弯刀迎着大队人马大步向前走去。
前面有母亲开路,后面有那个被称作“战车”的男子掩护。两个大人加入之后三个孩子立刻轻松很多。两个大人所展现的高超的格斗技和完美无瑕的配合让他们大开眼界,一时间兴致再次高涨起来。
很快跟着母亲登上飞机,祁澜看见走在最前面的母亲脸上的笑容在回头的瞬间突然僵住了。他跟着回过头去,心跳也不由一滞:其它人都已倒下或是退开了,战车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们,他面对的——是那个慵懒的男子。
“走!”战车大吼。
“澜,去发动飞机。”母亲冷静地宣布。
“妈妈!”不知道是谁焦急地叫了一声。祁澜没有出声,立刻跑到驾驶座拧开一个个开关。
那慵懒的男子开始动,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他的手臂。战车的背影因为紧张而僵硬起来,在那男子手抬到一半时,终于出手!
他的动作停在半空中,再也动不得半分。而那男子,只是把手掌对准了他而已。
母亲在看,冷静没有表情。
突地男子手一甩,甚至没有碰触战车半分,战车强健的身体就那么被凌空甩了出去,一头砸到地上,血花四溅。
祁澜控制着飞机转着方向开始在跑道上滑行。那男子向着飞机走了过来。
就从正前方,径直走了过来。
祁澜忽然明白他是可以阻止他们的,那么厉害的战车,他一挥手都可以摆平,他当然是可以阻止他们的,他可以透过玻璃窗,直接击杀他们!祁澜心跳开始加速,突然肩头一热,母亲已站在他身边,一手安慰的扶着他的肩,没有表情地透过玻璃窗与那男子封视。
男子与母亲对视着,飞机跑得越来越快,对视着,飞机越跑越快,对视——
终于,男子闭上那双慵懒的眼低下头去,飞机从他头顶掠过,冲上云霄。
大惊过去,祁澜的呼吸这才急促起来。母亲拍拍他的肩,低下头来,脸上没有高兴的表情。
当时祁澜还不知道,那个叫战车的男子,是他母亲的丈夫。
但是他记住了那个慵懒的男子,那个打个呵欠都能让整座赝城颤抖的——被称作“皇帝”的人。
一群孩子很快缓过劲来。祁澜驾驶着飞机,听母亲给他们一一介绍。那个平静下来纯净如水战斗起来浓烈似火的孩子是排行第三的祁焱,小狐狸是排行第四的祁临,最小的孩子叫天随,因为医疗事故才变成现在这个痴痴呆呆的样子。
祁澜敏锐地觉察到祁知语的拘谨。
一路下来,祁焱和祁临都已知道这个当大哥的能力,倒是对祁知语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二哥有些奇怪。祁焱打量祁知语的眼光充满好奇,而祁临叫过一声“二哥”又眨眨眼睛,“你好漂亮哦!”说着就想靠过去。
祁澜觉察到异样,却阻止不及,而接下来的情况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祁临一手刚搭上祁知语的肩,祁知语手中的小刀已经比上他的脖子。
一时间几个孩子都楞住了。
祁焱和祁临是因为祁知语表现出的明显的敌意,而祁澜则是因为他从不知道祁知语出手原来可以这么快。
“知语,这是你弟弟。”母亲小声说着搂过祁知语。祁知语喃喃道:“对不起。”收起小刀缩到祁澜身边去了。
祁澜知道,他只是被那声“哥哥”叫傻了。祁澜总觉得,如果祁知语多出的是几个哥哥而不是弟弟,情况一定会好很多。——你是哥哥,你要保护弟弟。这个观念不仅早已深入他的心,也同样早已如烙印一样印在了祁知语的骨子里,所以他才会在第一次见到几个弟弟时表现得不知所措。
“你从没告诉过我我还有其它兄弟。”
独处时,祁澜问他的母亲。
“澜,我是希望你可以专心保护知语。”
祁澜明白,其它兄弟并不需要他太多的保护,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知语,你让他有一点心理准备都好!”
母亲转过头来看他:“都是自家兄弟,他很快就会习惯的。”
“可是……”
母亲笑了笑,拍拍儿子的肩膀:“这么多年,你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守在他身边,他不是一样安然挺过来了,别太小看他了。”
祁澜不说话了,他忽然明白,也许母亲是刻意给知语造成这种心理压力的。
他这看似温和的母亲,其实是一个很严厉的人。
祁澜心里有些怨妈妈,但是他很快就发现母亲的话不无道理。走到客厅时,只见祁临在屋门口转悠,小狐狸似的侦察情况。
祁澜看进去,祁知语和祁焱在屋里看电视,有些奇怪地问:“临,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料祁临一看到祁澜来了脸上立刻显出一副警报解除的样子,跟着祁澜进了客厅。
“哥。”见祁澜坐下,祁知语习惯性的靠到祁澜身边。祁临先是挨着祁澜小心翼冀地观察,慢慢慢慢又挪到那边蹭祁知语去了。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在一旁忙乎的祁焱心直口快:“幸好大哥你回来的及时,临快被二哥整死了。”
觉察到一丝不对劲,祁焱抬起头来,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疑惑的、警告的、示意的,一时摸不着头脑:“怎么啦?”
祁澜正要张口,祁知语抢在他前面连忙岔开话题:“焱,你还没弄完啊?”
祁澜这才注意到:“焱,那是什么啊?”
“这个,”祁焱看看,“狗啊。”“我是说怎么会有条狗在这里?”
“哈哈,我在街上捡的。很大吧!我看它翻垃圾箱找东西吃很可怜……等我给它把毛弄干净可以抱着睡觉……”
祁澜不觉去敲祁焱的头:“我们现在是在逃亡啊!还不知道会在这里住多久,这狗……”本来还想说下去,可是看见大狗可怜兮兮的眼神以及更加可怜兮兮的祁焱的眼神,有些挫败地改了口:“这狗今晚先留在这里,明天我陪你出去给它找个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