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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如故(下) page 8 作者:雷恩那

  「我很抱歉。」他很快认错。

  「阿舒才不觉抱歉。你就是要我苦恼,要我一直去想。」杏眸眨了眨,直望着他。

  路望舒无法否认,嘴角却浅浅起了笑纹。「我确实抱歉,但我也确实要你一直去想。你若对我无感,不觉苦恼,那我真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坏人……」她嘟囔了声,脸蛋往软枕里埋。

  她听到衣袍摩挲的声音,待她抬起头来,路望舒已从车厢斜对角挪移到她身边,两人相隔不到半臂距离。

  「我本就是坏人,是姜老板这么傻,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我,你都把我惹了,再想撒手不理如何可以?」他眼神深邃,又想蛊惑谁似的。「以前你追求我,如今我纠缠你,刚好而已,姜老板自个儿能想通最好,如果一直没想通也无妨,总归本督没想放过你。」

  这话分明无赖至极,却被他好听的嗓音说得像情话,姜守岁简直哭笑不得,瞪着他。

  「我一直知道的……」她抿抿唇,调整呼吸。「知道以往你裹足不前是因为什么,知道你不想耽误我,你以为女子的一生幸福是嫁人生子,与丈夫和和美美过日子,养育自己的亲生孩儿,但那样的活法你没办法给我,而我要的也不是那些……」

  「唔,不对,应该说,我是想要那些的,与丈夫共享鱼水之欢、  鹣鲽情深,养着亲生孩儿陪他们一日日健壮长大,老了有他们来承欢膝下,但我的命中偏偏遇见你,因为有你这个人,便把我所有想望全挤了下去,在我心中,你位在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凌驾一切,命中若然有你,一切便已足矣,哪里还会在乎你是何种身分?身躯是健全抑或残缺?」

  似乎一口气说得太多,她再次抿唇,暗暗吞咽着唾沫。

  缓缓神,她看开了般徐徐吁出一口气,语气仍幽幽。「……嗯,我也是知道的,心里清楚得很,因这整件事而对你生气似乎不太恰当,不应该把一团怒火全砸到你身上,但……就是好气,好气你。」

  「姜老板怒火冲天,气到再不想理会本督,所以重来的这一世干脆装作不相识,想来个眼不见为净,是吧?」问句带着调侃意味,但问这话的人其实心潮涌动不休,正因她的坦诚让他魂与体俱颤。

  他探出大手覆在她脑门儿上轻轻揉弄,是安抚亦是求饶,无声且卑微地求着,哪怕是她回眸一瞥的怜悯,亦是无与伦比的珍贵。这一边,姜守岁腼腆地低应一声,再度把脸埋进软枕里。

  但是啊,都怪他的手劲抚得她头顶心热呼呼,连心头都跟着发软,终令她把持不住。

  她扬起鹅蛋脸对着他,一古脑儿把心底话全数道出,「那一天带着大志从烧窑厂回来,驴车还在半途上赶着,那时候我就想好了,我要痛痛快快浴洗一番,吃一顿饱饭再睡上一顿饱觉,隔天天一亮就要冲去锦衣卫宫外处嚷嚷着寻你……后来出了事,没能见到你,那几天被人带走,越走越远,我其实心里很怕,怕什么话都来不及答覆你,自个儿就不见了,若然那样,你会伤心难过,会百思不得其解,就如同我曾经经历的那样,你说你在上一世就认输了、后悔了,可最终什么话都没有留给我,等我得知消息时,你早就不见了,连尸身都不知被抛到何处,我再也寻不到你……」

  一道黑影骤然贴近,姜守岁发现自己被督公大人紧紧搂住。

  路望舒单膝跪着,把软软坐着的她拥在怀里,避开她肩后的伤处,他垂首将俊脸埋入她的云发中,亦埋在她柔嫩的颈后。

  「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他闭目吐息,背脊隐隐发颤,此时此刻才约略懂得她的心境,原来他那样离世,无端端中计身死,留给她的只有伤心难过。

  「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是我的错。」他凑在她耳畔不断低语。

  男人的心音强而有力,鼓谍般跳动着,姜守岁细细听取,唇角悄悄扬笑。

  她敛眉思索,忽而低柔道:「阿舒,不管对与错,都不管了,我还是只想跟你在一块儿,跟你这个人、这样的一个人,要好在一块儿。」

  她想通了,几世都没能追求到他,这一次换他来死缠烂打,如此,两人的命轮何尝不是大大改变了,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好。你都说什么都……都好的……」路望舒很快答话,尾音微抖,彷佛心绪激切高昂难以自制,他收拢双臂,鼻与唇无比爱怜般蹭着她丰厚的秀发以及发丝下的粉嫩颈肤。

  姜守岁偎着他垂眸笑了。

  当她想通,过了自己设下的那道坎儿,一颗心便也轻盈自在起来,虽说往后还不知会起什么变化,这一次能得督公大人同行,那就且行且珍惜。

  她终于可以拥有一段恋情,是彼此爱慕着,而不再是以往的一厢情愿。

  她要跟她的恋人一块儿做很多事,例如相约黄昏后啦,又或者夜半三更等他翻墙来幽会,再或者牵牵手、交颈相拥、亲亲嘴……噢,等等!老天啊,随便回想一下,那些亲亲抱抱的事儿,她好像已跟他做了好多回——如同此刻。

  第十二章  阿舒与岁儿(2)

  越想越害羞,但实不想他放开自己,督公大人却突然放开她。她还有点晕乎乎的不知发生何事,眸光一抬,就见男人正襟跪坐在她面前。

  他的五官看起来是那样严肃,但脸颊白里透红,尤其两边额骨红得格外明显,那一双凤目炯炯有神,目光瞬也不瞬与她的视线相衔接,好似有无比重要的事欲谈,让她心脏也随之怦怦飞跳,呼吸急促。

  「姜老板……呃不……我是说咳、咳咳——」蓦地喉音一哽,路望舒一时气息不顺,竟被自个儿的口水呛到,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重新稳下。

  「守、守岁……」他头一回试着唤她的名儿,本就泛赭的俊颜一下子爆红,眼神很不好意思般荡开了,但后来还是很努力地调回来,抿抿薄唇再次低唤。「守岁……守岁……」唤上瘾般,变着法子亲昵再唤。「岁儿……」

  姜守岁瞪着他,有些呼吸不顺畅,跟着把袖子撩高,半只裸臂抵到他眼前。

  路望舒瞅着姑娘家半截藕臂泛起一粒粒鸡皮疙瘩,他凤目越瞪越圆,不知他大爷的笑穴到底是被何物击中,在静默几息后,他竟然「噗哧」一声泄出笑意,因没能压下那股子气,随即而来便是成串的琳琅笑音。

  「哈哈……哈哈哈……本督知道了,原来能惹得姜老板颤巍巍的,只需简单一声唤。」

  他笑到美目渗泪,拉着她的手又唤。「岁儿。」

  姜守岁一开始只觉浑身不自在,脚底发痒般扭着十根脚指头。

  「岁儿啊——」督公大人越唤越自然,尾音还顺顺上扬,根本有意闹她。

  被唤到五脏六腑都狠狠抖了个遍,姜守岁干脆豁出去般坦然受着,最终忍俊不住地跟着笑,礼尚往来回了他一声。「阿舒啊……」

  瞧啊,不是只有他会卷扬尾音,她也能唤得人骨软筋酥,也能闹得他满脸通红。

  突然——

  「岁儿,我要求亲。」笑意犹在眼尾唇角,男人表情一转认真,语气低柔且郑重,「我想求娶你。你若肯嫁,我会把所有的所有都给你,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都弄来给你,我会护着你,再不会让谁欺负你,我会待你很好很好,千般万般的好,永远只有你……你、那个……所以……岁儿可愿嫁我为妻?」

  出什么事了?

  转折来得太快,姜守岁怎么也没料到督公大人会骤然使上这招!

  这是……被求娶了呢。

  她心上有人,那人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朝她迎来,她才想着要好好谈一段恋情,心里因期待而甜滋滋,那男人却来了个大跃进,使的完全是「既是有情人就用不着罗嗦,直接成眷属方为正理」的路数。

  她思绪有点乱,神情有些茫然,但拉着她柔黄的手,她能清楚察觉到那只手五指微颤,指腹略凉。

  都说十指连心,他的心想必亦不安地颤抖,静候着她的答覆。

  一时间心疼涌上,她对待他永远柔情荡漾,总舍不得见他失意难过,更不愿他多受折磨,于是她回握他的指,牢牢握在手心里,臻首用力一点,脸红红答话——

  「我嫁阿舒。」

  男人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一脸憨然样儿,等到脑子能使动了,凤目陡然灿亮。

  「好!」飞眉扬睫,喜色外显。

  「但是——」姜守岁蓦地来个转折。「我这儿有一件事要说清楚,督公大人得仔细斟酌了,如果……如果你不肯允诺,那咱俩就到此为止。」

  姜老板突然放狠话,只是红着脸威胁人,杀伤力实在有够不足。

  「你说。我都听着。」路望舒尽管语气沉稳,却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姜守岁挺了挺秀背,略抬高下巴,尽量摆出气势。「往后不管发生任何事,督公大人都不可再对我强施摄魂术……阿舒总想着操控别人,要别人听你的话行事,那些我没法子管,但你不能那样对我,我跟你……我们是再亲密不过的一对儿,你要坦率待我,我也真诚对你,如此方为夫妻之道……你、你笑什么?」

  男人脸上笑意盈盈,白牙都露出来见人了。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倾身将她抱住,嗅着她发间与肤上的温暖气味,良久才道:「我笑,是因为你肯跟我好。往后,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向西,你不让我做的事,我绝对不做,你要我站好我就站好,要我下跪我便下跪,全都听你的。」

  姜守岁不禁笑出,轻推他胸膛一把,扬睫瞪人。「我要阿舒下跪作甚?」

  「我若不够好,做得不对了,就这样罚我。」他原就跪着,此际更是跪得直挺挺,拥她入怀的双手改而乖乖放在大腿上,等着听训一般。

  他眼神认真,不带半分玩笑,真是把自个儿交到她手里了。

  姜守岁只觉心中软得彷佛塌陷了一块,这一次换她倾身向前,软软掌心捧着他的脸,吐气如兰道:「可我想这样罚你啊。」

  她张嘴去咬他的唇瓣,轻咬细磨,重重吮吻,吻得一向冷酷的督公大人哼哼唧唧的,被罚得非常受用。

  *

  关于追捕甄栩一案的过程与结果,路望舒已钜细靡遗写了份奏折,并遣手下快马加鞭将加密的折子送进帝都,呈至圣上面前。

  盛朝讲究「孝」为本,尽管甄太后并非弘定帝之生母,垂帘听政时期更是与帝争权,但少年皇帝之前看在甄氏身为他名义上的母后,在甄栩通敌谋害朝廷命官一案上,对甄氏一族网开一面,即便下令抄家也未波及到全族。

  但行刑之际甄栩顺利逃脱,豢养的死士们大闹法场,当日现场除了执法的官兵死伤惨重外,更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无辜受害,可谓罪上加罪。

  如祸首已被就地正法,少年皇帝是否就此气消,一切还难说。

  若天子怒火难熄,但凭甄太后这位「母后」的面子,怕也保全不了甄氏全族。

  看来,盛朝大族之一的永州甄氏也该败落,百姓们又有新鲜事作为谈资,然而这些事已都不关路望舒什么事了。

  甄氏惨败,他除去心头大患,替自己亦是替少年皇帝解忧,既是扫除了障碍,接下来朝野可以有一番新气象,端看帝王如何成长茁壮。

  至于他这位督公大人,他权也掌过,钱财也得了,如今什么都不贪只贪美人,贪他心尖儿上的那一个美人。

  姜守岁被带回帝都时,体内毒素早都根除,右后肩的伤口也已生出一层薄薄的痂来,路望舒直接将人送回一段香酒坊。

  先前虽有锦衣卫前来知会报平安,说是姜老板已被督公大人救下,一段香的大伙儿仍是见到姜守岁平安无事返家了,高悬的心才当真归回原处。

  酒坊门口立时挂上长长的两串鞭炮,吆喝着点火,劈里啪啦冲天乱响的鞭炮声一解沉闷,然后为庆贺自家老板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吉人自有天相,一段香全铺头的酒买一送一,售完为止。

  「……姜姊其实没被劫走吧?」大志傻望着瞬间挤满铺头的买酒客,一手搔着脑袋瓜。

  「你该不会故意搞失踪,然后再借『平安归来」这个由头大作文章吧?噢……」

  说到这,大志的脑门挨了姜守岁一记栗爆。

  「你当日险些没命,咱被劫走还能有假吗?」她笑骂。

  「可你一回来,茶还没喝上一口呢,就吆喝着赶着作买卖……」

  姜守岁仍笑着,把少年拖到顾客们瞧不见的角落,压低嗓音道:「我不在的这几日,估计铺头的生意定然受影响了,如今我这个老板平安归来,当然要扯着大旗昭告帝都百姓啊,是吧?咱们趁此机会把铺头的陈酒尽数出清,赶明儿个选个好日子,几款酿酒师父们新尝试的好酒一同上市,我本还烦恼着该怎么推咱们的新品,未料机会自个儿送上门,咱们一段香就来图个凤凰涅盘,强势归来,如何?」

  大志黝黑的脸庞依旧憨憨,嘴微张,口水要流不流的,一会儿才见眼珠子转动。

  「……姊,是说,你悄悄说无妨,其实你真没被劫走,是吧?」

  少年的额头又被重重弹了一记。

  夜深月明,一段香不管是前头铺子或是后头酒坊皆安静下来。

  酒坊后的几处小院落住着店里的几位醸酒师父、管事和伙计们,此时也没了闲聊声响,应都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当姜守岁发现督公大人又来杵在前庭那棵老梅树下时,欣喜之情明显多过讶异,她没想到他今夜会来。

  她知道的,白日他送她回一段香,紧接着就回宫中覆命,少年皇帝视他为左膀右臂,即使有密折先行送回,对于前左相甄栩之死以及其残存势力等事情真相,弘定帝为求心安,定是要将人召去亲自盘问一番。

  他应该累了,却未歇下,而她与他分开不过才五、六个时辰,却是想他了。

  「我没施术,仅敲了门。」路望舒很快解释。「今夜负责看门的是大志。」

  她家大志会乖乖让路情有可原,根本是把督公大人当成自己人。

  姜守岁但笑不语,过去便拉起他一只手,一拉将他拉进闺房里。

  房中仅留一盏烛火,如此也足够了,她推他坐在榻上,自个儿则钻进后头小室端来一盆子冒白烟的热水,俐落地绞了条热巾子让他净面拭手,跟着矮下身来为他脱靴卸袜。她感觉得出他有些僵硬,遂蹲在他腿边扬首瞧他,以眼神询问。

  路望舒自是懂得她的疑惑,腼腆牵唇,嗓音幽然如梦,「上一世加上这一世,本督服侍别人惯了,而今自己是被别人服侍的那个,想来是有些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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