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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道影(下) page 8 作者:黎枫丹

  念子休忙扶起展昭,“展大人……请起。”

  念一楚显然已近灯枯,游离的眼神四处飘忽着,但声音却意外有力。“展昭?老夫听人说起过,包大人身边有个年轻人,武功了得……叫‘展昭’,莫……莫不是就是……”念一楚有点喘不过气来。

  “是,在下正是展昭。”展昭将念将军扶靠在自己的身上。

  “他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李承启问道。

  “十多天了,”狱卒道:“莫将军的命令。”

  “去拿些吃的过来!”李承启令道。

  还未等狱卒转身,但听念一楚道:“不必了,老夫不……不行了……”

  念子休凄凄哭着:“父亲,不会的,您苦熬了这么多年……老天……不会……”

  “子休,父亲一生没有对不起别人,唯独对不起你……我死后……”念一楚眼光突然转到展昭的身上,一把抓住展昭的手臂,“老夫死后,但求展大人能照顾小女……娶了……小女。”

  李承启森然一凛,脸色随即惨白。展昭竟也一时没有了语言,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念一楚。

  “答应老夫……”念一楚猛地睁大眼睛,如下军令。

  寒风“嗖嗖”地穿过铁窗,展昭颓然点了点头。

  “父亲……”

  念一楚安洋地闭上了眼睛。

  ***

  黑鸦掠过光秃秃的村栩,悲鸣若千声。

  抬目望了望远处坟头的两个身影,李承启不由得凄凉一叹,心道,“他莫非真要娶那女子?”

  暮色渐浓,层层笼在了展昭的四周,将他的身形越发勾画得清瘦。李承启失神地看着他,不由得再声哀叹。

  已经没有任何语言可以表达他此时的心情——不是简单的酸涩,不是复杂的纠葛……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感情,因展昭之喜而喜,因展昭之悲而悲。

  他对晨昭的迷恋,岂一个“深”能容括!

  念子体安葬完父亲,伏在展昭胸前哭了好阵,偶尔又紧贴展昭的耳垂,似乎在说着什么……又见展昭的面色突然一变,愣愣望着念子休。

  “念将军真是用心良苦!”展昭紧紧拥着念子休,生怕别人听到他俩的谈话。

  “父亲说过那玉璧是张催命符,任谁黏上都逃不过一死,我父亲就是最好的证明。如今父亲将这秘密转托了展大哥,还望展大哥一切小心。”念于休轻语道。

  “姑娘尽管放心,展某不日便去取那玉璧。”展昭低头沉思了一会,低声又道:“只是你我的婚事?”

  “父亲身陪囹圄,言行诸多不便,事前父亲早已叮嘱子休,只能将秘密告诉我的夫婿。今日在大牢之内,父亲强逼展大哥娶子休,只是为了借此名暗示子休,要将秘密转托展大哥。”

  念于体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展昭,见展昭眉宇间似有舒慰之意,继续道:“所以,你我的婚事不用再提及。”

  展昭心中顿感轻松许多,恍地又想到念字休的安危问题,不由得沉思道:“展某得想办法让姑娘离开此地。”

  ***

  红日终于归到九山的那头,展昭方才赶回了宏鸠宫。

  一踏进宫门,他便发现了李元昊,见李元昊脸色甚是难看,展昭也未多言语,独自朝内室走去。

  “展昭””李元昊蓦地一声吼,震得展昭站定在原处。

  “听说你要娶念于休!”李元昊怒视道。

  “陛下消息真灵通。”

  “她是死囚,难不成你想陪她一起去死?”

  “你若不想我与她一起死,便将她放回大宋。”展昭不紧不慢道,这话似乎已在他的脑中盘旋许久。他料定李元昊不会轻易就让他去死,所以他才有此一赌。

  “朕若不答应,你就要娶她?”李元昊愤怒看着展昭,若换作别人,十个脑袋都得被李元昊搬了家。

  李元昊愣愣看着展昭的背影,许久道:“今日便将那女子送走。”

  展昭长长吁了一口气,“多谢!”

  李元昊道:“后日,云易设下花菱宴,邀朕观菱品茗,朕想让你相伴而行,当朕的侍卫,你看如何?”

  展昭听他说得真诚,无半点不敬之语,遂点头答应了李元昊,就当还他放走念子休的人情。

  当晚,展昭便安排念子休离开了西夏。

  ***

  第三天,展昭与李元昊一同到了莫云易的府宅。当说初春,菱角尚未形成,但莫云易府宅后的水塘中却已经绿菱潺动。李元昊饶有兴趣地在塘边观赏了半天,说是看绿菱,倒不如说他在尽情享受与展昭共有的时光。午后,天空骤然凝起了乌云,眨眼之间,大雨瓢泼而下,李元昊一行人只得拘束在一间小亭中。

  望着这一场莫名的大雨,李元昊倒无不悦之色,眉宇之间反添几分喜色。

  “展昭,你站这边来。”李元昊示意展昭站到自己身边。

  展昭未言语,安静地将身子往里靠了靠,随即又将视线投向了远方。莫云易见李元昊如此器重展昭,心中的怒火越积越甚,一双眼珠子就差没有喷射出火焰来。他悄悄望了望一边的随从,眼中暗流出道阴狠的光。

  “陛下,云易府中最近来了位奇人,上可通天意,下可达鬼神。”

  “噢,果真如此厉害,朕倒要见见。”李元昊开怀笑道。

  李元昊语音刚落,只见一黑衣人如燕般穿过漫天的大雨,闪进了小亭中。

  展昭目光一凛,心道:“这不是高丽太子身边的高额男子、云榭的师兄!”

  还未待展昭思绪落定,但听得那男子道:“陛下,您身边有异物。”

  “噢!”李元昊定睛看着那男子,眼中却没有任何的惊恐之色。

  “请陛下闻一下这朵雪莲花,它会为您开启天目。”那男子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株雪莲花,双手奉给了李元昊。

  李元昊接过雪莲,连声笑道:“果然有那般神奇?”

  “陛下尽可试下。”莫云易一边道。

  李元昊微笑着闻了闻花香,骤然觉得眼睛清凉不少,道:“果然神奇,只是这异物朕还是没有发觉……”

  “陛下闭上眼睛,看看在黑暗中有谁的身影……”那男子道。

  李元昊静静闭上了眼腈,朦胧间展昭的身影依稀可见,不禁道:“展昭……”

  展昭听李元昊喊出了他的名字,不由得心上一寒,将目光投向了那男子,只见得那高额男子正恶狠狠盯着自己。

  突然听得李元昊一声“唔”,整个人随即昏倒了下去。

  莫云易一边扶住李元昊,一边厉声道:“来人,将展昭拿下!”

  一瞬间,几百彪形兵士将小亭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凭什么拿我?”展昭冷冷问道

  “陛下不是说了嘛,你就是那异物。”莫云易不紧不慢地道。

  展昭知今日定是莫云易设下的计谋自已再辩白也是枉然,当下只恨恨怒视着莫云易与那男子,不再辩驳。

  ***

  展昭被扔进了莫云易的私牢,半天不到的工夫。莫云易已将牢内的刑具在展昭身上都过了一遍。展昭已不知昏死了多少次,每次都在痛苦中醒来,又在痛苦中昏厥。

  莫云易看着满地的鲜血,心中似宽慰不少,遂命人再次将展昭泼醒。

  展昭早已气息奄奄,身上的伤痛时时能让他再次昏死他抽搐着身体斜倒到一堆柴草上,眨眼工夫,柴草便被染红了大半。

  莫云易见他竟然不呻吟一声,心里更为恼怒,跨开一步奔到展昭的跟前,一把托起他的下巴,狠狠扇了两巴掌,“南侠!还不是落在我的手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鲜血从他嘴角涌出,但笑容却挂在了他的脸颊,“无耻小人,展昭羞于与你争斗。”

  “哼,今天我这个小人就要你这个大侠尝尝苦头!”莫云易捏着展昭的咽喉道:“说!念老头是不是把东西给了你?”

  展昭心头一惊,蓦然笑道:“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莫云易怒得嘴角抽动,手掌一用劲,死死掐紧展昭的喉结,恨不得将他碾死在自己的五指间。

  “你是存心找死!””莫云易哼了一声,一脚将展昭踹倒在地。“你死撑不说,就只能落得跟白玉堂一样的下场。”

  “你说什么……”展昭一听“白玉堂”,全身不由得寒了起来,一把抓住莫云易的脚,喝道:  “你把他怎么了?怎么了!”

  展昭蓦地想起前几日李承启的话……虽然当日李承启说白玉堂安全无恙,但此刻听莫云易如此口气,倒不由得展昭心生恐惧。

  “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莫云易阴阴一笑,蹲下身子,用手指弹了弹展昭的脸颊,道:“唉!我倒可以让你见见他,只是我怕你见了之后,会后悔!”

  展昭越听越惊心,连声怒吼,“你把他怎么了!”

  莫云易长起身子,从袖口掏出一条血迹斑斑的银色发带,在展昭眼前晃了晃,蔑笑道:“只怪他学艺不精,做了我的刀下鬼。”

  “不  ……”展昭凄凉一声叫喊,猛地站直了身子,从莫云易的手中夺过了那条发带,“不……不会的……不会……”展昭喃喃悲吟着,整个人似失去了灵魂。

  莫云易得意笑道:“我刺了他十九剑,有两剑刺在胸部,一剑刺在腹部……”

  他的话如一把把利刃句句剜在展昭的心上。

  蓦地,“不会的。”展昭一把抓紧莫云易的衣裳,“以你的武功,怎么可能把白玉堂伤成那样!”

  “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说着莫云易扬手做了个手势,只见一名随从捧着一个木匣子,来到了展昭的面前。

  “你自己打开看看!”莫云易道。

  展昭恨恨咬着自日的嘴唇,血液不断地涌着,伸出的手臂似有千斤重。手指慢慢触及木匣,脑中似有万蚁狠咬,他感觉自己如在生命的最底线,生死存亡只在指间。

  打开?不打开?

  豆大的冷汗从展昭的额头流淌下来,他努力地透着气,终于揭开了那匣子……

  “不——”展昭发疯似地狂吟一声,一把抱紧那木匣,瘫到在地上。

  四周灯座上的火焰熊熊燃烧着,熟悉的五官绝情地扑进自己的视线,他失声道:“白玉堂……玉堂……”

  熟悉的眉宇,熟悉的嘴角……只觉得天地在旋转,景物变得异常模糊……

  木匣中的脸庞,每一道血痕都刺激着展昭的神经……想那白玉堂死时定然十分苦痛,看他那原本俊美的脸庞已被苦痛之意尽其覆盖,苍白的唇角上尚留着深深的牙印。

  铁窗外电闪阵阵,惊呼得人心更哀。

  痛苦的一天慢慢过去。风剪过铁窗,没有凉意,雨洒过树梢,不留半点晶莹。

  展昭呆呆地望着窗外那一小块天,垂下眼眸。

  他不再悲伤流泪,不再怒莫云易。也许他是累了,身体累了,心也累了……瘦削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似乎已耗尽了元气。他安静地瘫倒在草垛上,周遭的一切似乎已与他毫无关系。

  天色慢慢黑腾了起来,狱卒们掌起一盏油灯,突然大牢外传来一阵骚乱声。

  “王爷,您不能进!”

  “挡我者死!”只见李承启横剑阔步闯进了大牢。

  一身银色的狐裘宽松地披搭在他的肩头,眼神冷利如刀。他步步如风,狐裘呼呼化作英英风姿。

  他四处寻找着展昭的身影……只见不远处那间铁牢内,一个瘦长的身影正横躺在草垛上。深红色的鲜血顺着草叶儿低落在地上,画出一张大大的血网。

  “昭……”李承启失声吟出。

  那缕缕血丝鲜红刺目,如无形之刀剜刻着李承启的心脏。他急步上钱,提剑将铁链撩断。

  血液在破褛的衣衫间流淌着,顺着脖子,顺着手臂,顺着脚踝……

  “昭……”李承启半跪在草垛前,用手指不停地摩擦着地上的鲜血。

  李承启深深屏住自己的呼吸,眼中盈盈。

  狱卒见西平王神色凄凉,一个个惊得手脚直颤。

  李承启脱下自己的银色狐裘,轻轻覆盖在展昭的身上,低声在展昭耳边细语道:“昭,我带你离开。”

  展昭觉得耳边暖意阵阵,于是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出奇地空洞,深黑色的瞳孔微微张翕着,似乎将要吐尽最后的游丝。

  李承启缓缓将展昭扶起,小心翼翼地将他倒进自己的怀里。

  李承启垂眉,看着如此安静的展昭,蓦地道:“莫云易,本王绝对放不过你!”

  第十五章  玉璧碎影

  几天后,李承启带着展昭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地方。

  这里有山有水,却没有人烟,只有一间雅致的小屋树立在水涧边。水涧两侧开着五彩花,一座别致小木桥横跨在水涧上方,木桥的一方是花圃间道,另一侧则是一间素雅的木屋。这里显然是李承启特意安排的神仙小居。

  在李承启的悉心照料下,展昭的外伤一天一天愈合了。

  “昭,我去山里打几只山鸡回米。”李承启道。

  展昭点了点头,没有出声,他依旧沉浸在白玉堂惨死的沉沉哀伤中。

  虽然外面是大白天,但屋里还是点着几盏油灯,感觉甚是温暖。展昭平静地坐在油灯下,灵魂似乎与油灯的余辉一起飘荡着。

  阳光透过竹窗缝射进一抹刀影,恰巧落到了墙的一角  。一只小白鼠见有光影,急忙从墙角一瘸一拐地跑到一处没有阳光的地方,安心地躺了下来。

  展昭的身子突然抖动了一下,无意识地低下眉头,愣愣地看着小白鼠。

  “你受伤了吗?”

  此刻的展昭脆弱得就像一个孩子,他轻轻地走到墙边,那小白鼠被黑黑的人影吓得四脚发软,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的人。

  展昭蹲下身子,用手托起了小白鼠,长叹了一声,泪水潸然而下……

  “昭……我回来了!”这时李承启手里拿着山鸡破门而入,一道强烈的太阳光将整个屋子照得亮。

  李承启见状,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展昭心里的伤痛是没有人能治的。留出一个安静的空间给他,也许才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看着眼前的展昭,李承启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有些话他不甘说,有些事,他不甘做,可见到如此的展昭,即便城府深沉如李承启,那一瞬,脸上也顿写矛盾神情。

  两人在小屋里住了半个月,展昭伤势好了大半。这时也正值初春季节,满上的绿树红花,将小屋上下点缀得分外鲜艳。

  这天傍晚,云色微暗,不消一会,绵绵春雨覆盖了整个山谷。

  展昭愣愣地望这窗外的雨天,若有所思。

  李承启见他神色有些异常,伸手将窗子掩上。“春雨,多烦恼,还是不要看了。”

  展昭似乎并没有听到李承启的话语,道:“开封雨水不多,但偶尔还是会掉几滴雨露下来。每次春雨飘洒,白兄便开心得如孩童般……”

  展昭说得出神,整个人似乎都飞到了遥远的开封。

  李承启静静地望着他痴痴的背影,黯然无语。

  “猫……”

  展昭耳边一愣,分明听到白玉堂在呼喊自己,急忙惊道:“是白玉堂……这不会是梦?!”他喃喃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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