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启亲手点起了一盏油灯,打破了黑暗的沉寂。他背对着展昭,沉思良久,似乎在做一个决定。
“你是不是让白玉堂去追查某些人的下落?”李承启终于开了口。
展昭心头一凛,急声道:“你怎么会知道?”
李承启捻了捻手里的火石,许久方道:“昭,如果……白玉堂死了……”
“你说什么?”还没等承启将话说完,展昭苍白的脸顿时变得异常的血红,整个身体的神经都绷紧了起来。
他一步开出,如箭般冲到了承启的跟前。“是不是白玉堂出事了?是不是……你……”
望着展昭那惊恐与愤怒交织的眼神,李承启轻蔑一笑,道:“我李承启在你展昭眼里看来永远都只是大恶人!”说着移步走近一张长椅躺了下来,一双眼睛也不再紧抓着展昭,睫毛下隐隐溢出了几许疲惫。
“玉堂到底怎么了?”展昭激动得咽喉都有些沙哑。
李承启睁眼看着他,长吁一口气,道:“有人要追杀他。”
“谁?”
李承启思虑片刻,低声道:“莫云易。”
“不会的,元昊答应放白玉堂走的。”展昭思忖道。
李承启骤然大笑,翻身站直了身子,跑到展昭的跟前,道:“不要忘记元昊陛下是我的亲哥哥,卑鄙无耻,言而无信。是我们家祖传的。”
“那玉堂怎么样了?”展昭继续追问道。
李承启心上一酸,“他现在没事。”
展昭长长舒了一口气,定睛继续思量,道:“你怎么知道白玉堂是去找人?”
“我不但知道他要去找人,我还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李承启望着展昭一脸的迷惑,继续道:“你是不是让他去找天中镜爷孙?”
展昭前额蓦地一昂,道:“玉堂绝对不会跟你说这些难道...难道这都是图一年的刻意安排?”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李承启微笑点了头,继续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早就察觉,宏鸠宫中的那张仕女画有点特别……”
展昭顿时眼前一亮,惊讶道:“难道真是她……天云榭!”
“你的确不一般,难怪国师会选你帮他完成最后一计。”李承启道。疑惑终于在展昭的脑中一个一个解开,他分析道:“天一镜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尽传自己的孙女,并未传授第二人,而那日在紫云宫的火房中,却有一个人声称是云榭‘师兄’。说明云榭曾另外拜师学艺——她所学的就是易容术。
“因为当日云榭为搭救我,曾经易容成紫儿,众所周知,天中镜根本不会易容术。”
“的确!”李承启道。
“我在宏鸠宫见到那张画,已然觉得眼熟,隐隐约约间似乎看到仕女的耳垂有一粉痣……与天云榭耳垂边的粉痣一般无二,所以我推测天云榭曾易容成琼妃。
“但使我百思不解的是,她为什么要易容成琼妃留在元昊的身边。为财?为势?绝对不是,因为云榭不是这种人。所以她的这个行为是令人费解的。”说到这里,展昭的眼神变得异常的严厉,直视着李承启。
李承启直迎着展昭的眸子,道:“为何如此看我?”
“既然图一年算准我会将人去调查天中镜爷孙两,说明这一切都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是你们在操纵云榭。”展昭目光如炬,继续道:“云榭不会轻易听人摆布。定是受了你们的威胁,你们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李承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只提了支言片语,展昭竟然借此抽丝剥茧到这种地步。可是他的眼中却没有一丝赞美的意味,相反倒有了几分惊恐之色。
“昭,以你的聪明才智,国师的遗愿一定能达成,可是……也是因为你的聪明才智,可能最终要了你的命。”
李承启锁紧了眉头,沉默了片刻,突然一把抓起展昭的手,道:“走,你赶快离开这儿,这个游戏你玩不起,我也玩不起。”
两人正要跨出门槛,却惊见李元昊正从不远处飞奔过来。只见他身披银色的大氅,身边还有几十名高手跟随着。
李元昊脚下步履如风,一会儿便堵在了两人的眼前,李元昊的半张脸被深深地掩进了浓重的夜色中,几乎看不清一丝的面部表情。
“原来是承启,来访故友?”李元昊挑着剑眉道,眼梢还时不时地打量着展昭,“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看风景?吹凉风?”
李承启拱手道:“臣弟特地来看望展兄,聊得甚是开怀,就想到外面走走。”
李元昊浅笑着道:“展护卫,是这样吗?”
展昭点了点头。
李元昊一边仔细端详着展昭,一边对李承启道:“承启,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你的王府了。”
李承启知今日已无法将展昭救走,只好悄望一眼展昭,随即告退。
第十四章 设计花菱
见李承启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李元昊这才一把拽起展昭的手臂,将他拖进了屋内。
风吹得火苗呼呼作响,油长的黑影在李元昊的身上上胡乱拍打着。刀削似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犹如一座石雕。
“风这么大,为什么还开着窗?”李元昊似乎很平静,他提步走到窗口,将窗子轻轻掩上。随即又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了展昭的身上。
怎料展昭一个转手,将大氅撩在了地上。
李元昊眼珠一怔,一股怒火随即冲上了脑门,扬手便甩了展昭一个耳光。
展昭脸上一阵酸麻,嘴角随即淌出了血液。李元昊这一掌十分用劲,像是在宣泄积累已久的怨愤。
展昭平静地擦了擦嘴角的血丝,淡笑道:“人道元昊陛下以信立四方,万民仰之,如今看来,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现实与传说之间总有这天壤之别。”
李元昊本就是一肚子的火气,听展昭如此贬低自己,心中更是不快,冷冷自语道:“天壤之别?”他瞥了一眼展昭,继续道:“你言下之意是说朕言而无信?”
“你既然已经答应放白玉堂走,为何还派人去追杀他?”展昭怒视着李元昊。
李元昊眼中轻浮一澜,似荡起几许疑惑,想必李元昊确实不知情。
他见展昭的目光如火般正视自己,怒道:“朕没有派人追杀白玉堂!”
“你敢做难道就不敢承认?”展昭怒极道。
“朕没做过,为什么要承认?”李元昊猛地喝道。
这是李元昊生平第一次为自己做辩解,以往李元昊一句话出口,有谁敢质疑,又有谁敢顶着他的鼻子大声责问?
“若没有你的暗许,莫云易怎么敢擅自追杀白玉堂?”展昭还是不信李元昊的话,正如李承启说的那般,他们兄弟俩与信义二字有点距离。
李元昊气得脸色大白,心里正忿忿,暗道:“云易怎敢如此!”
但他也恼恨展昭,竟然这样对他说话,阴笑道:“这话是承启跟你说的!”
展昭将头一转,道:“他比你光明磊落。”
“哈哈哈……竟然有人说朕的那个皇弟光明磊落,他是不是光明磊落……你展昭最清楚!”李元昊酸涩道。
展昭身子猛然抽动,手脚一下冰凉了半截。
李元昊故意绕到展昭的跟前,用手轻轻拍了拍展昭的肩膀,“你根本没有资格来跟朕说这些,在朕的眼里,你什么都不是,要不是看在承启的面子上,朕早将你杀了。”
“刀在你手里,你随时可以取走我的性命。嘴长在我脸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展昭根本不把李元昊的话放心上。
李元昊似乎还不甘心,继续道:“朕以礼相待你,只是想利用你。你只是朕手中的棋子而已。”
展昭看着李元昊,突然大笑了起来,“我这颗棋子是有思想的,你得小心点用啊!”
“想不到展护卫还伶牙俐齿,朕之前还真没瞧出来,差点走了眼。”李元昊故作欣赏状。
“如果什么事情都能被你一眼看清楚,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困扰你了。”
李元昊很认真地听着展昭的话语,他第一次发觉展昭这个人,远比自己想像中要聪明得多,“朕的困扰是什么?”
“你的困扰只有你自己知道,我若都知道了,岂不成了另一个你?真不知道这是你的荣幸,还是我的悲哀。”展昭语带讥讽。
李元昊并没有生气,反而很开心,“如此能言善辩,必是聪明之人,那王陵案就变给你查吧!”
展昭蓦地转身看着他,良久方道:“交给我?”
看着李元昊仍露笑意的眼睛,展昭有点疑虑。
“不错,你爱上哪儿查,就到哪儿查,大夏之国任君行走。”李元昊一副大方慷慨的样子,似乎将自己所有的信任都交付给了展昭。
真的信任展昭?
展昭当然不会这么轻易相信李元昊,可如此机会,他又怎能放过?即使不明白李元昊真正的心思,展昭还是欣然应了下来。
***
第二天,阳光甚好,大地虽依旧冰封,但点点春意已在小径、高枝留下记号。
李元昊特地命人给展昭送去了一身雪白的貂裘,展昭未收,又叫人原封不动地送还了李元昊,只穿着一身单薄的深蓝外套,出门直奔清隐宫。
清隐宫是李承启的官宅,一般官员的宅邸都在宫外,唯有李承启的官邸被安置在官内。也不知道这是李元昊的恩赏还是刻意安排。
展昭穿过三、四条长街,又转过个药膳房,才走到了清隐宫的门口
李承启一听展昭来访,惊喜万分,赶紧穿戴整齐,亲自出门将展昭迎进了正堂。
“昨天……他没有为难你吧?”李承启偷偷看着展昭,见他脸上五指手印清晰可见,心里不悦,“李元昊!”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直呼他兄长的名字,显然是十分愤怒了。
展昭倒并没有在意,“没什么。”
李承启呆呆地望着展昭,出神地道:“早知道这样,当初真不该逼你跟我走。你若在大宋,想必此时过得很快乐。”
一句话让屉昭脸上又浮现痛苦之色,一年多来,他曾无数遍地回忆在开封的日子,与包大人、公孙先生秉烛夜谈,与王朝、马汉等人兄弟言欢,跟……白玉堂……一起嬉笑……一起破案……一起吃梨……一起开怀痛饮……
“昭?”李承启见展昭想得入神,小声唤道。
展昭一愣,收起了心思。
“这边坐。”李承启拉过展昭的手,引他坐到了一边的座位上。
展昭见他殷勤,倒也没有强拗他,只低声道;“王爷还是叫展某‘展昭’吧。”
“也好。”李承启无奈答应。
“皇兄怎么放你出来了?”李承启问道。
“展某是来查案的。”展昭道。
这一句话出口,李承启顿然脸色大变,“查什么案?”
“王陵被盗。”
李承启蓦地挺直了身体,“什么?那你今天来是来查我的?!”
“是的,昨天王爷一番话,不就等于告诉展昭你与这案有关吗?展某已经打听过,那张画是一年前画的,所以天云榭是在一年前假冒了琼妃,随后‘琼妃’摔死,‘尸体’被葬于土陵右侧的墓穴中。”
“这个墓穴其实与王陵是相通的,于是云榭便顺利进入了王陵。她擅长解破各类暗器机关,一旦顺利潜入王陵,她便可通掌全部的机关,以供有心人他日再入王陵。”展昭分析道。
李承启长叹:“整件事情与你展昭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还是即时放手吧。”
“王陵之中一定有什么秘密!连图一年自己都无法解开,所以他刻意定下最后一计,‘王陵被盗’事牵无辜,同时又巧妙地将展昭安排在这个迷阵中,他想借展某之力为他解开王陵中的秘密,王爷又怎么能说此事与展某无关呢?”展昭道。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李承启仰天叹息道:“这的确是老先生安排的最后一计,王陵的秘密与你展昭没有半点关系,你不必再造查下去。”
展昭愣愣看着李承启,“可是,这个案子牵涉了一群无辜的宋人,展昭不得不管,图一年的计策果真是万无一失,令展昭难以置身事外。”
“我不会让你查下去的!”李承启蓦地怒道
“你阻止不了我!”展昭蓦地站起了身子。
李承启有点恼怒,太阳穴上的神经都跳动了起来。“来人,把念子休带上来!”
一听到念子休,展昭心里猛是一愣,“元昊真把人送到这边来了?”
“皇兄自是把麻烦往我这边送。”李承启自嘲地道:“听说这小丫头以前一向很温顺,皇兄开恩将她留作宫中小侍,不想她还有两三下,胆子够大的,竟然敢行刺皇兄……”
李承启正说着,念子休已被两个彪形大汉拖进了门。
只见她云鬓散乱,面无半点血色,暗色的眼眸无力地低垂着,肩头的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疤,隐隐仍有血丝溢流。
如此瘦削的身躯怎么可以承载如此的折磨,展昭的心脏被紧紧揪起,飞跨一步将念子休搂在了自己的怀中,轻声唤道:“念姑娘……念姑娘……”
虚弱的身子急促地起伏着,她微微睁开眼睛,猛地一把将展昭死死抓住。“救……救……我父亲……父亲……”她的手指使劲地按进展昭的肌肤,像是要将自己全部的希望都用在这个男人身上。
“王爷,求你救救他们!”展昭转头恳求李承启。
“只要你答应不再追查那案子,我可以做做好人。”李承启道。
思忖良久,展昭道:“展昭不会答应你的,你若不肯去,展昭只好去找元昊。”说着,展昭便抱起念子休往外走。
“站住!”李承启高喝一声,“皇兄不会放他的,我也没有权力放他,我最多只能让她见她父亲一面。”
李承启料定展昭不肯轻易放手,又恐他去冒犯李元昊,招来无端的麻烦,遂索性迁就了展昭。
展昭知道李承启已作了让步,道:“多谢王爷。”
天上浮云流动,温和的阳光闲雅地散着光芒。
三人急步朝着天牢奔去,越往那边走,寒意越甚,枯木孤杆上一点微嫩的绿意,在茫茫冬色中显得那么的无力困乏。
展昭用自己的臂膀紧紧拥着念子休,生怕她受凉。李承肩见他如此呵护那个小女孩,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不一会儿,三人来到了天牢的门口,衙役见西平王驾到,也未敢阻挠,三人遂顺利进到了天牢内。
念子休一眼便瞧见了父亲,急步冲了上去,哭道:“父亲,父亲……女儿来看你了……”
念一楚满面尘垢,眼睛中布满了血丝,一张脸瘦削得只剩下皮跟骨。他吃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用劲全力想振作一点精神,不让自己在女儿的面前抬不起头。
展昭看得眼眶有点温热,向前一步,双膝跪在念一楚的身边,道:“老将军为大宋受苦了,请受展昭一拜。”说着,深深给念一楚磕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