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她可以叫随侍自己的宫女作证,可那日她偏偏差遣宫女回去取伞,如今才会百口莫辩。
唉,她真不该独自待在桃林中,之前只觉得宫中仪制十分繁缛,看来倒还真有几分道理,若乖乖守规矩,也不至于像此刻这般,找不到证人。
“对啊,臣妾与徐姊姊平素并无往来,”姜良娣顺势道:“又怎会与徐姊姊的宫女相交?太子妃这话说得太奇怪了。”
沛后听得云里雾里,不免也有些失了耐心,“你们有没有人能告诉本宫,这究竟闹的是哪一出?”
“对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斯寰平彷佛在看好戏一般,脸上泛起恶作剧般的笑意,“太子妃,还是得由你自己来解释解释。”
事关他的孩儿,他怎么一点儿也不紧张?语气好像在逗小猫小狗玩似的……张紫晗脑中一片混乱,什么也回答不出来,因为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现在唱的究竟是什么戏。
“看来只有本太子一个人听明白了,那就由我来说吧。”斯寰平微勾起唇,续道:“总之,徐良娣没有身孕,她也不可能有身孕,因为自她入东宫后,本太子还不曾宠幸过她。”
这下子不只张紫晗,就连沛后、姜良娣也错愕的瞪大了双眸。
“所以,若有人说她怀了身孕,那么这孩子一定不是本太子的,也就是说,有人诬蔑她与别的男人通奸。”斯寰平笑道:“所以,徐良娣誓死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太子妃蓄意诬蔑臣妾,”徐良娣哭得跟泪人一般,“殿下,你要替臣妾作主啊!”
“是啊,太子妃,你为何要诬蔑徐良娣,还要拉着姜良娣下水?”斯寰平挑衅的对张紫晗挑了挑眉,“莫非你真是妒嫉了?”
张紫晗整个人像是化为石头一般,完全无法动弹。此时此刻,她终于懂了,她是被算计了,傻傻的落入了陷阱。
徐良娣、姜良娣连手将了她一军,从此,她会被阖宫上下误认为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妒妇,没资格当东宫的女主人。
“本宫明白了,”沛后叹了口气,“紫晗,你是知道徐良娣还不曾受寰平的宠幸,所以施此一计,想诬徐良娣个不贞不洁的罪名吧?本宫知道,你们年少夫妻,免不了这样的争风吃醋,可这一次,你做得太过分了。”
张紫晗知道是该替自己辩解,但现在情势一面倒向徐良娣,她一时间又想不到法子可以替自己辩白,百口莫辩就是她现在这样吧。
“紫晗,本宫就罚你禁足悔过,抄写《女则》、《女训》,以澄心思。”沛后发落道:“这段时间,东宫事宜暂且交给徐良娣打理吧。”
对了,自她从容州回来后,徐良娣失去了代理东宫之权,看来权力的确会让人着迷,徐良娣有此一计,估计也与此有关。
张紫晗抿着唇,认命的伏身领旨,当她再次抬起头时,无意中看到斯寰平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狡黠的笑意,彷佛看到她遭了罪,他很开心似的。
所以他也看她不顺眼了吗?要借徐良娣的手休了她吗?
她总觉得他似在搞什么鬼。
第6章(2)
初夏,是一年中最明媚的时候,天空似被水洗得湛蓝,阳光穿过新绿的竹叶透进纱窗,和风徐徐拂过脸颊,无比舒畅。
可惜,张紫晗无法享受这样的美景,她现在连想要离开寝宫都无法。
每天午后,她抄完一篇《女则》,便会站在窗前,怔怔地看着被遮住的蓝天一角。她忽然很想念京郊的山坡,现在,漫山的青草已经绵软如被了吧?可惜她也不知会被禁足多久,想去看一眼也不能够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轻叹一声,“唉……”
“叹什么气呢?”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温沉嗓音,张紫晗心中一惊,连忙回过头,果不其然,就见斯寰平站在门帘处。
他什么时候来的?她居然完全没有察觉。
“殿下。”她淡淡地道。
不知为何,她心中对他总有一股怨气,或许是怨他错怪了她。其实这能怪谁呢?是她太天真中了圈套,但如果他真心爱她,一定会千方百计为她找出真相的,不会让她受苦。
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后悔嫁给他了,世人都说要找到一个真心实意之人方能托付终身,都怪她对婚姻存以侥幸之心,贪慕荣华富贵,所以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真是活该。
“怎么,不高兴了?”斯寰平缓步走向她,微微笑道。
张紫晗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废话!若换了他被禁足,能高兴得起来吗?
“不如,咱们出去转转吧。”他冷不防地道。
“什么?”她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夏天到了,你不是说京郊有个什么地方特别美吗?咱们就去那儿玩玩。”
张紫晗的声音不由得微微颤抖,就连心也跟着轻轻发颤,“殿下……居然记得?”他居然记得曾经答应过她的承诺……她还以为,当初他只是顺口说说罢了。
“当然。”他不禁失笑,“我年纪又不大,记性还是挺好的。好了,别再磨蹭了,咱们这就走吧,妹妹需要换件衣衫吗?”
“想来殿下的记性还是不太好,忘了臣妾被皇后娘娘禁足。”张紫晗苦笑道。
“哦,母后让本太子看着你,”斯寰平不以为意的笑着,“所以,本太子有权力放你出去透透气。”
闻言,她忍不住问道:“殿下相信是臣妾故意诬蔑徐良娣吗?”
不知为何,她越来越把他视为自己真正的夫君,他的想法在她心目中也越来越重要。
“当然不相信,”斯寰平回得毫不犹豫,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你又不知我未曾宠幸徐良娣,又何必设下这样的圈套绊自己的脚。”
他果然聪明,看清了事情真相,既然如此,当时他为何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没想着帮她一把?
看来他还是站在徐良娣那边,因为对徐良娣的宠爱,宁可冤枉了她吧……这样的念头刚起,张紫晗便感到心中郁结不已,退开一步,咬了咬唇。
“怎么,怪我没能保护你?”斯寰平好笑地看着她,“你生气的模样倒是可爱极了!”
这个人心眼真坏!她气得发抖,他却觉得好玩!
“就算别人设计了你,可现在也没证据,你让我如何处置?”斯寰平语气一软,安慰道:“事情慢慢查便是,你何不把禁足当作休养,若是闷了,咱们就溜出宫去玩!”
张紫晗微挑起好看的细眉,她怎么现在才发现,他身为太子,有时候却像个顽劣的大男孩,平素的稳重妥当全不见了,老说着要玩,他从不曾向其他人展现过这一面,可是她却看到了,她情不自禁感到有些欢喜。
只不过心头的气可没这么容易消,她倒要看看他这位太子殿下有多大的能耐,于是她赌气的道:“那好啊,你现在就带我出去玩!我要天天出去玩!”
他呵呵地笑了,上前牵起她的手便往外走。
生平第一次,她被一个男子如此牵着,她本能地想缩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动弹不得,只能跟随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
张紫晗偷偷看着着两人交握着的手,他的掌心如此温暖柔软,她的手被包覆其中,觉得好安全,好似他能替她挡下所有困难,而且他牵着她的模样也这般自然,彷佛两人已经做了一世的夫妻。
她忽然觉得心里很平静,好似放下了所有包袱,此时此刻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无忧无虑地跟着他。
他早已备好了马车,一路出了宫门,并无阻碍。转眼间,她想念的山坡就在面前了。
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山坡上一片青碧,如同世上所有的嫩绿颜色都调和在这里,云朵很低很低,像棉花一般,手一伸就能摘下来似的。
但不同于她的印象,也不知山腰上何时竟开了几株花树,粉的蔷薇、白的荼蘼,风一吹,花瓣轻轻而落,彷佛无数蝴蝶翩飞。
“哇——”张紫晗开心地跑过去,伸开双臂,顺着花瓣吹落的方向,转了个圈。
她的裙纱随着动作飞舞,蓬蓬的像灯笼一般,甚是有趣,逗得她笑得更开怀,又迎风转了几圈。
没几下,她有些头晕,待到站定,却发现斯寰平就在不远处笑盈盈地看着她。他看她的眼神里,有着无限宠溺,彷佛她是这世上他最最钟情的女子……不过她想,大概是她看错了。
他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娶你为太子妃吗?”
这个家伙,老是这样出其不意,她就算脑子转得再快,也跟不上他的速度,只能想到最直接的答案,“因为我是丞相之女?”
“当初母后让我娶你,我并没有马上答应,直到有一天,我在宫里看见你,当时你就是像现在这般,在花树下独自笑着、转着圈。”
“我?有吗?”张紫晗瞪大眼睛。天啊,好丢脸!什么时候的事?
“那时候我觉得你真是个容易开心的女子,而我愿意娶这样的女子。”斯寰平缓缓走到她面前,“可惜,自入宫以后,你却不怎么笑了。”
自入宫以后……遇到种种事端,她怎么还笑得出来?但她可不能老实说,只好老调重弹,“臣妾立志要当一名贤妃,自古贤妃都是不爱笑的。”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歪理?”他哭笑不得,“在你的脑子里,自古以来的贤妃都是木头人不成?”
“贤妃要顾忌的事情多,会笑才怪!”张紫晗不服气的嘟了嘟嘴。
“那就让本太子告诉你如何做一个贤妃吧!”说完,他猛然伸出双手,轻推了她一把。
她根本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脚下打滑,眼看着就要往后倒去,顺着山坡往下滚,然而就在她跌倒的那一瞬间,他的衣袖像羽翼张开,将她包覆在怀中。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得太快,让她连惊叫都来不及。
斯寰平就这样抱着她,一路从坡顶往下滚,她觉得自己像被一床厚棉被紧紧包裹着,倒也不觉得疼,只感受到青草的柔软,还有他怀中的气息……待停了下来,她才后怕地看着他,他却满脸皆是笑意。
“斯寰平,你干么”张紫晗再也顾不得礼数,不满的直接喊他全名,“会摔死人的你知道吗?”
“有我在,哪里会摔死呢。”他俏皮的眨眨眼睛道:“你不觉得这样打滚很过瘾、很好玩吗?”
哪里好玩了!张紫晗真的很想狠狠骂他一顿。
“小时候父皇就是这样抱着我在草坡上打滚,我当时觉得非常幸福,”斯寰平目光幽远,好似在回想,“可惜,父皇不常这样做。”
“那是因为你还小,所以觉得好玩,”张紫晗没好气的嘟着嘴,“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拉回目光,唇角迷人一勾,伸出长指,轻点了点她翘起的粉唇,“你现在的模样就像个小孩。”
这个人到底懂不懂道理啊!他喜欢的,她就一定会喜欢吗?哼,幼稚!
“扶我起来!”张紫晗恼怒的道。
“你不是说想当一个贤妃吗?”他却道。
“被你吓个半死,就是当一个贤妃?”她仍瞪着他。
“当一个贤妃,最最重要的,不是贤慧、不是隐忍,”他依旧开心般笑着,“而是懂得如何取悦君王。”
张紫晗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嫔妃们所谓的贤名,都是君王给的,君王若不喜欢你,做什么都没用。”斯寰平望着她困惑的表情,笑得更开怀了,“看来你还是不懂,没关系,我日后会慢慢教你。”
他的话听起来明明听起来就是要好好折磨她的意思,可她为何却感到一丝高兴?慢慢这两个字,似在告诉她,他们俩会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如果能这样,好像也不错。
第7章(1)
斯寰平下了早朝,却见二弟斯宁宇一直跟着他,似乎有话要对他说。
行至无人处,斯寰平停下脚步,转身笑道:“今日父皇论及与周国战事,二弟的计策倒是替为兄解了围,为兄真不知该怎样谢你才好。”
“皇兄何必多礼,”斯宁宇亦笑道:“若真要言谢,不如趁早把皇嫂放出来吧。”
斯寰平没料到竟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由得眉心一拧,心头莫名又泛起一阵酸,“你听说了?”
“皇后娘娘将皇嫂禁足,依臣弟看来,甚是不妥。”斯宁宇道:“不瞒皇兄,那日姜良娣告知皇嫂徐良娣有孕之时,为弟就在不远处,皇嫂并没有说谎。”
“你听到了?”斯寰平一怔。
“并未听得真切,但当时姜良娣离开后,皇嫂便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与我听了,想必是徐、姜两位良娣连手,给皇嫂下了个套。”
“既然你那日没有听清,便算不得人证。”斯寰平掩下心中不悦,但神色却较方才显得清冷,“此事为兄会彻查,二弟不必再操心。”
“皇兄不高兴了?”斯宁宇注意到他神情有些不悦,又再解释道:“的确是臣弟多管闲事了,可皇嫂与我俩自幼一块儿长大,她的为人禀性,皇兄也该清楚。臣弟以为,她不是如此胡涂之人。”
“她的为人禀性?”斯寰平觉得心头的酸涩越来越浓烈,“是啊,你们才是青梅竹马,你比我更清楚吧。”
斯宁宇先是愣住了,不解他的语气为何如此刺耳,但很快便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皇兄想到哪里去了,我与皇嫂真的只是竹马之好,皇兄真要生气吗?”
“我哪有生气!”斯寰平沉声道:“不过是羡慕罢了。”
“皇兄啊皇兄,”斯宁宇笑得直摇头,“原来你是真心喜欢上皇嫂了。”
原来他的表现这样明显,别人只需轻轻一眼,便识破了。
“臣弟还担心皇兄念着娉婷姑娘,不肯再将真心托付与世上的女子,”斯宁宇叹道:“这下好了,这桩姻缘,可算是圆满了。”
娉婷……这一刻,他觉得这彷佛是个很遥远的名字了,就算有千种伤痛万般遗憾,该忘却的,也应忘了,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你就这么肯定,我喜欢的是你皇嫂?”斯寰平故意反问,“怎么不见得是徐良娣呢?”
“徐良娣只是长得像娉婷姑娘罢了,”斯宁宇认真回道:“若皇兄喜欢她,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代替品,有什么稀奇?可皇嫂与娉婷姑娘没有半分相似,皇兄喜欢她,才是真的喜欢。”
“说得不错,”斯寰平微微颔首,“现在,你也终于可以放心了吧?”
“皇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斯宁宇凝眸。
“当初我待上原公主,便是今日如徐良娣这般,因为她的相貌而心生喜欢,其实算不得真的喜欢。”斯寰平幽幽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那么轻易放手,成就你们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