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小弟话已言明,剑和剑谱小弟是不可能交给你的。我现在要将天弟带走疗伤,你我的恩怨容小弟日后再来请师兄指教。」扶起姚天,揽住他肩头撑持住。
阮星仁怎肯放他们离开,叫道:「哪里走!」一抖剑身,挽了个剑花,刺向霍连逍。霍连逍双眉一拧,眼神含怒,使出飞雪剑法中的破雪凝霜,直取阮星仁中宫。阮星仁侧身避过此招,霍连逍还是同一招递出,一剑快似一剑。阮星仁也习过此招,甚是熟稔,但不知为何就是避不过霍连逍的剑招笼罩。几招之后,阮星仁身上衣衫被霍连逍削出几个破洞,令他急出一身大汗,再不似先前盛气凌人、优雅从容的贵公子模样。
霍连逍一个轻格,剑身在阮星仁右腕上一拍,阮星仁撑持不住,长剑当的一声落地,霎时面如死灰。霍连逍收剑道:「师兄,得罪了。」速扶起姚天,临出门时回头一看,阮星仁呆呆站在原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微感不忍,但他心系姚天伤势,不敢再逗留,忙快步离去。
霍连逍扶着姚天上了马,阮家家丁见主人没有交代拦阻,就任他们离开。
霍连逍向路人问了何处有大夫医馆,路人向他报了城北有一间回春堂,看诊的李大夫功夫颇为高明,霍连逍问明路径,策马赶去。
到了回春堂,霍连逍扶着姚天进了门,喊道:「李大夫!李大夫在吗?」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掀开帷帘从内室走出来,眯着一双小眼睛道:「来了来了。是谁要看病啊?」
霍连逍道:「是我兄弟,他受了剑伤,请李大夫给他瞧瞧。」李大夫眯了一眼姚天苍白的脸色,道:「扶他进来吧。」两人进了内室。
李大夫问道:「伤在哪儿?」霍连逍道:「在右后肩上。」李大夫道:「那就把衣裳先脱了吧,我瞧瞧伤口。」霍连逍伸手到姚天胸前,就要为他解开衣衫。
姚天本来痛得很,一听李大夫说要脱他衣裳,忙抓紧衣襟,喊道:「等一下!」霍连逍的手停在空中。
姚天额上布满密密汗珠,不知是给痛的还是急出来的,沿着额角滑落脸颊,可怜兮兮道:「我痛得厉害,连手也没力气举起来了,大哥,你拿把剪子在我背后剪个洞吧,别折腾我了。」李大夫命小僮取来剪子,霍连逍沿着衣衫被刺破处剪了个十字,露出一片雪白肌肤。
李大夫瞧了瞧伤口,道:「这伤口刺得颇深啊,不缝上几针好不快。」姚天听到要缝伤口,吓得脸上变色,道:「大……夫,非得缝吗?」
「你要命就要缝,否则伤口烂了,可不是作耍的。你放心吧,待会儿我会给你撒点儿麻沸散,不大痛的。」
姚天咬着嘴唇,发狠道:「你就缝吧。不过大夫,你可千万缝得好看点,别歪七扭八的像条蚯蚓,丑也丑死我了。」
李大夫什么古怪的病人没遇过,笑道:「小兄弟这么爱美,老夫会注意的。」取过针线,先拭净伤口附近血迹,撒上一些麻沸散,慢条斯理地开始缝起伤口。霍连逍见姚天怕得缩成一团,于是伸右掌握住他的手,以示抚慰。
大约一盏茶工夫,姚天的伤口处理好,李大夫微笑道:「好了,我再给你开个消炎镇痛、补血养气的药方,好好调理,伤口不要碰到水,将养个十天半个月,慢慢就好了。」
霍连逍道:「多谢大夫。」
出了回春堂,回家路上,两人共骑。姚天一张小脸皱得像个包子,无力地趴在马颈上,马蹄震动,牵动伤口,时不时就见他皱眉头。
「很疼吗?」霍连逍问。
姚天睁开眼睛,回眸横了他一眼。「你先给人刺上一剑,再缝上十几二十针看看,看你疼不疼!」这时行到路上不平之处,马蹄震动,颠到伤口,姚天叫了一声。
「天弟,大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啊。」因为伤口疼,姚天哼唧了一声。
霍连逍看他心情还不错,思忖了一下,道:「行走江湖,能少一个敌人,就是多一个朋友。我知道你是为我出头,但是你到处叫板,多惹事端,实属无益。」
姚天扭过头来,瞪大了眼睛忿忿道:「这么说,倒是我错了?那个软柿子欺你是他师弟,处处逼你迫你,这种人如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以为咱们好欺负。世上就是大欺小、强凌弱。既然他要来硬的,咱们何必跟他客气?」
「世事并不是都可用拳头来解决。打死强嘴的,淹死会水的。凡事退一步,给彼此留个余地,未尝不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姚天见霍连逍低眉垂目,神情慈和,俨然是副得道的年轻高僧模样,怒极反笑道:「明白,明白,我当然明白。您是心慈性善的神仙菩萨,我就是那人见人厌的小鬼夜叉。」心头有气,说出来的话就像翻倒了醋缸,酸得不得了。
霍连逍暗怨自己嘴笨,再怎么说,姚天都是为了自己好,虽然他性子冲动,做事不顾虑后果,但他对自己却是一片真心实意,他不该一开口就惹他生气。何况姚天年纪尚轻,等他年纪长些,多些江湖历练,思虑事情自会较为周全,现下要他转心改性,未免过于强求。于是放软语气,陪笑道:「天弟,是大哥不会说话,你原谅大哥吧。」
姚天犹自忿忿,转过头去不理他。霍连逍再三再四地道歉,屡屡作小伏低,终于逗得他转嗔为喜。
见霍连逍认了错,又低声下气地哄他,姚天心情转好,侧着脸端详着霍连逍带着笑意的脸,忽地童心大起,「大哥,你该多笑笑,这样多好看。平常你老板着一张脸,太不亲切了。来,我帮你。」伸手到他腰间挠他痒。
霍连逍最怕人家呵痒,忙喝止道:「别闹!」姚天哪理会他,调皮地在他身上上下其手,把自己受伤的事都给忘了。霍连逍一边闪身扭躲,一边笑骂喝阻,但他坐在马上避无可避,姚天总不罢手,霍连逍实在忍不过,双手擒住了他双腕,终于阻止了他的胡来。
两人靠得极近,四目相对,呼息可闻。霍连逍从未如此近看姚天,只见他肌肤细腻,长睫轻眨,竟令他霎时间脸红耳热、怦然心动。姚天在他热烈的凝视下,突然脸上一红,低下头来。
过了片刻,霍连逍突然回过神,心道:我这是在做什么?忙放开姚天手腕。一阵尴尬萦绕在两人之间,顿时沉默下来,姚天转脸向前,霍连逍直视前方,彼此都不敢再向对方瞧上一眼。
安安静静走出一阵,霍连逍还在想着自己奇异的心事,未辨分明,忽听姚天唤道:「大哥,我求你一件事好吗?」却未回头。
这小鬼头这般轻声软语,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头了?霍连逍嘴角微微上扬,语气温柔:「你说吧。」
「我说,我是说,如果我做了令你不欢喜的事,你能原谅我吗?」
「你胡闹淘气的事可多了,你要我原谅的是哪一件?」
「你别管是什么事,你到底原不原谅我嘛?」姚天撒赖撒痴。
霍连逍微微失笑。姚天有时智计百出,有时却像个只知顽皮蛮缠的小孩,无奈道:「我原谅你就是了。」
「这是你说的,不管我骗了你、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不可原谅的事,你可千万不能不理我,你发个誓。」姚天又回过头来,追着要他保证。
霍连逍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好举起右掌对天誓证:「我霍连逍对天指誓,以后天弟如果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我一定会原谅他,两人永远都是好兄弟。」
姚天满意地点点头,含笑而视。霍连逍看了他一眼,心脏竟又开始怦怦乱跳,微觉自己好生奇怪,立即调开视线,不敢多看。
第5章(1)
眼见告假期限将至,霍连逍必须赶回开封府。霍连逍怕姚天伤势不宜奔波,便教他留下暂住家中,等伤口好些了再行上路,姚天却坚持要跟他一起回开封。霍连逍无法,两人告别霍母,回转开封府。
霍连逍雇了一辆马车供姚天乘坐,不日已到开封。
姚天住在他表哥纪天宝家,马车进了汴河角门子,直往城东第一条甜水巷。来到纪宅,但见门前悬着两盏红纱灯笼,上头写着大大一个纪字。围墙高有一丈,望过去墙长十数丈,腹地甚广,不愧是大宋排名前三的豪富之家。
霍连逍扶了姚天下车,守门的家丁见到姚天,忙赶上来相迎:「少爷您回来了。」
「好了,你到家了,进去休息吧。」霍连逍向他告别。
姚天人到家门,却生起依依不舍之情,驻足阶前,道:「大哥,你会再来看我吗?」
霍连逍微笑道:「我们都在开封,开封府离此亦不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愁没有见面的机会?好了,快进去吧。」
姚天慢慢走到门口,霍连逍目送着他的背影,只见姚天都快进门了,突然又奔了回来。霍连逍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说,凝视着他,不料姚天几度嘴巴张合,总是欲言又止,似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似的。
「天弟,你要跟我说什么?」霍连逍索性问道。
姚天缓缓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大哥,我进去了。」
「嗯,你进去吧。」
姚天再度走向大门,将踏进门槛之际,回过头来,向霍连逍摇了摇手,神情痴痴,才毅然进门,不再留恋。霍连逍站在门口呆怔了好一会儿,脉脉怀想刚才姚天那无限依恋的眼光,只感心旌摇摇,情思悄悄,说不清识不明心头这一份难辨是喜是愁的心绪,究竟所为何来。
霍连逍一甩头,心想:想这些做什么?快回开封府销假吧。
回到开封府,霍连逍先见过孙默白,并向他禀告平江府擒贼事宜。孙默白已接到辜仁贵的公函,上述霍连逍智勇过人,以计擒贼的经过,如今断魂虎已离开平江府管辖境内,其余党捉的捉、散的散,地方平靖当居首功。孙默白大大赞扬了霍连逍一番,并记下功劳。
一回开封府,霍连逍便忙得不可开交,先是宵小出没,几家大户被偷了好多财物,又发生了杀人案件。霍连逍带着麾下众捕头四处明察暗访,搜寻证据、踪迹,常常回到家头一沾枕就累得睡着了。等到事情终于告一段落,已是半个月后了。这晚他沐浴完毕,正在擦干头发,突然想到已经好一段时间没见到姚天,思念之情不禁潮涌,不知他伤可好些了?这么多日未见,姚天是又在哪处淘气,还是正咬牙切齿地气自己不去找他?
翌日早晨,霍连逍心想下午拨个空去甜水巷探望姚天。一踏进开封府大门,就见府内一片热闹,廊下堆满了箱笼。蓝方见他到来,神秘兮兮地拉着他道:「霍头儿,你是什么时候交上纪天宝这个大财神的?托福托福,咱们全开封府都受了你的庇荫了。」
霍连逍一头雾水,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前两日,纪天宝突然登门造访开封府,孙默白不知这位大宋朝财可通天的巨富为何光降,以礼相迎。纪天宝先说了一番对开封府保境安民、歌功颂德的谀美之词,表示代表开封城老百姓感谢开封府上下人等奉献犠牲,致赠开封府五千两银子内外开销之资,又送每名府衙人员白米十斤、上好绸缎两匹、白银十两。孙默白对这天上掉下来的美事大是不解,婉拒怕拂了人家好意,可是无功不受禄,又不能坦然安之,纪天宝却不说出馈赠原因,只是微笑。最后在孙默白频频追问之下,才淡淡提到了霍连逍和自家表弟结拜之事。
「霍头儿,纪天宝真是爱乌及屋啊。我以前只听说过他护妹成痴,却没听过他还有个表弟。霍头儿,你可真是交上好运了。」
霍连逍默不作声。他和姚天结拜纯属私人情谊,并没有想到要攀权结贵,但他不喜为自己辩白,当下只是笑笑。
「霍总捕头,孙大人说您若来了,请您到内厅一见。」有个衙役前来传话。
霍连逍来到内院议事待客之处,甫踏进门,就见孙默白和个男子对面而坐。孙默白道:「霍总捕头,你来了。来,我来为二位介绍。这位是霍连逍霍总捕头,这位是纪天宝纪公子。」
纪天宝站了起来,拱手笑道:「霍总捕头,久仰大名,在下纪天宝。」
霍连逍谦道:「不敢、不敢。」
他初来乍到,便已在众人口中听见不少关于纪天宝的传奇事迹。今日一见,只见他身量高大,宽肩厚背,一张略略长方的脸庞因长年在路上奔波,颇为黝黑。细细分开来看,纪天宝浓眉大眼,嘴唇是宽了一点,鼻子是大了一点,但是合在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自在男子气概。尤其是他一笑,那天生的桃花眼下就现出弯弯的卧蚕,仿佛天下没有事情可以让他皱眉,令见者生出欢喜。
「霍总捕头,承您照顾姚天,这孩子给您添麻烦了。」纪天宝目光如电,极快地上下打量了霍连逍一眼。
「好说好说。」霍连逍道。
「霍总捕头,纪公子今日特来给开封府兄弟致赠米粮。」
「孙大人哪儿的话。开封城百姓安居乐业,开封府居功厥伟,纪某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纪天宝笑盈盈:「孙大人,我想借霍总捕头聊两句话,一个时辰即回,不知会不会耽误开封府公事?」
「霍总捕头今日可有事情要忙?」孙默白问。霍连逍摇了摇头。「那霍总捕头就陪陪纪公子吧。」
两人出了府衙,找了一间茶楼。纪天宝叫了七八样茶点,笑道:「霍探花,请用茶。」霍连逍谢过。
只见纪天宝笑盈盈地盯着自己,霍连逍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道:「纪兄这样看我,莫不是我脸上哪里花了?」
纪天宝笑笑道:「我是看霍探花一表人才,犹如芝兰玉树,真是人中龙凤。」
霍连逍逊道:「霍某一介武夫,怎堪当此赞美。对了,姚天兄弟现下可还在贵府上?他伤好些了吗?」语中流露关怀之情。
纪天宝举杯嗅闻了一下茶香,道:「蒙霍兄弟关心,姚天好多了。我徒长你几岁,就厚着脸皮占个便宜,称你一声兄弟,你不介意吧?我听姚天说,霍兄弟对他关怀备至,情同手足,所以我是特来谢过霍兄弟的。」
「相逢自是有缘,天弟和我一见如故,谈不上什么照顾不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