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我了?」把她的疑惑尽收眼底,男子魅惑一笑,沈声问:「公主,我来帮你把脉可好?」褪去刻意沈哑的嗓音原是无比娇柔。
淳临于瞬间瞪大了眼。
「璟月格格?」她不敢相信。
璟月呵呵大笑,拿过她手上的食云便席地而坐。
那是给申哥哥的午膳……
她想扬声收回食盒,可璟月打了开来便立刻举箸,教人不好意思开口。
「啧,这排骨怎地不做红烧?那好吃多了,还有这虾仁,味儿不够鲜,没点儿嚼头。」夺人之食还在那儿挑剔,但她饿了,也管不了那么多,填饱肚子要紧。
她的批评教淳临哭笑不得,那可是祺申最喜爱的菜肴呢……
「别干站着,坐下呀!」璟月瞄了瞄她,又再低头吃饭。
璟月不拘小节得几近豪迈,淳临不好也不善于拒却,遂依言坐下。
「你用过午膳了?」璟月询问。她可以分些给她吃喔。
「用过了。」淳临柔声回答,看她头戴凉帽、身穿男装,她试着含蓄其词,启齿轻问:「璟月格格,你穿这样……好吗?」
「好呀。」璟月回得爽快。「不穿这样,老头儿不让我进太医院。」
「老头儿?」
「就是孙鹤龄啊!」璟月皱了皱眉。「真是个糟老头儿,你知道吗?我认他作师傅都快四个月了,他还是没教我什么,只会镇日指使我去煎药!」气死她了!
「可你会把脉了。」淳临不解,孙太医还是有教她的吧?
璟月冷笑。「那全是我自个儿看书看回来、不断找人把脉练回来的功夫,他一开始先要我辨药材,我一个月就全辨好了,后来他便要我去学煎药。真是笑话,下人做的事儿我学来干么?」提起煎药之事,她厌恶得直皱柳眉。
「换个师傅不就得了?」看她一脸不忿,淳临不禁提议。
乍听淳临之言,她满眼的不甘又换成了不舍。「当初是我求了好久,他才收我为徒的,我不想放弃。」况且,不能否认的是——孙鹤龄确是名副其实的良医。
「不过我跟你说喔,那老头儿还真蠢,当初他说假如我敢穿男装的话,他就敢收我。他真傻,要夸口也得打听打听我的消息,本格格有啥事是不敢干的?」
首次见识到她的桀骛不驯,淳临眸里净是讶然。「五皇叔对此并无异议?」
「起初阿玛也有微言,但我说拜师学医全为了四阿哥,他就没话讲了。」
淳临霎时明白了璟月的用心。
惠亲王的四贝子是京师内无人不晓的药罐子,她学医是为了救兄长,这片苦心可让人动容。
本以为璟月与一般娇蛮皇孙无异,可经此一席话,她对她改观了,甚至是刮目相看。
「你方才为何跑那么急呢?」她关切一问。
「被老头儿发现我晾在一旁,让下人帮我煎药去了,当时没几个人在,我怕他会动手杖,就赶快逃走喽!」就是欺负他跑得不如她快。
「他敢打你?」淳临又再瞪大眼,又来一桩难以置信之事。
「唉,那也不算是打啦,他会拿手杖来敲我的肩膀,不疼,但很丢人!我才不干。」她撇了撇唇,这种事发生过一回就够,再学不乖便未免太过愚蠢。
淳临忍不住笑了,听起来好有趣的一对师徒。
说着,连璟月也笑了起来,跟孙鹤龄学医憋了她一肚子怨气,但他生气起来的模样也是好玩的,不觉也逗乐了她。
「那你呢?进来找祺申?还给他带吃的来?你待他这么好做什么?」
「我……我是他的妻呀,待他好是理所当然的事。」轻黯下眼,淳临帮忙收拾她用好的碗盘。
「说实在的,你喜欢这位夫君吗?」她的目光怀着试探。
「当然喜欢。」向来不假思索的答案,她从始至今只恋他一人。
「那干么还不圆房?」率直的问话丢得又快又狠。
淳临心一惊,手下一个不稳,立即打翻了一碗剩菜,弄脏一地。
「对不起……」连忙掏出手绢,她拭去殃及璟月袍上的油渍。
「这不打紧啦!」璟月无所谓地道,瞧她还忙着拭擦,她一把夺走手绢。一你还没回答我呢。」她追问。
淳临不知如何是好,招架不了璟月。
「那天把脉,我发现你还是个处子。」她直话直说。那天福晋请她瞧瞧淳临的肚子可有消息了不,却探出了她仍是闺女的事实。
「不要说出去。」淳临急了,没想到才给她把个脉,就让她知道了这不可告人之秘。「璟月格格,我求你,千万别说出去。」颤声央求,她失措了,满目慌乱。
要是传出去让皇阿玛知道了祺申的阳奉阴违……不,她不敢想像!
瞧她心焦得泫然欲泣,璟月于心不忍,明白她有多害怕被揭发此事。
「你把我当成了那些惹事生非的恶人了?这是要杀头的事呀,我哪敢到处乱说?」真要闹事,她早在发现的那天就到处宣扬去了。
「你能答应我守口如瓶吗?」淳临恳求她的承诺,事关祺申的生死前途,她不能有半分轻率。
「我璟月向来说到办到,况且咱们是堂姊妹,我会害你吗?」璟月严肃道。
「我相信你。」得到诺言,缓和了她的惶恐,楚楚水眸盈满了厌激之情。
「瞧你,慌得咧,都快哭出来了。」璟月语带责备,瞧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真教人禁不住关怀。「你和祺申两人出什么问题了?」
淳临不语,滢滢美眸有了然的苦涩与为难。
璟月一瞬便懂,素来精于察言观色。「他还记挂着那个淳颐?」
默默点头,淳临也只好坦诚。原来别人还没淡忘祺申那件事,那么,他也定必仍未忘怀吧……
「怪了,他不是待你挺好的吗?」璟月不解,瞧他那天多紧张淳临,居然不顾锦园而跟随左右,他一向视花如命,这举动在当时可真扎扎实实吓住了她。
「他一直只当我是妹妹,自然待我好。」勉强勾唇,她淡薄的笑容尽是愁苦。
原来神女有心,裏王无梦。
「别管那个男人,他是瞎了狗眼才看不见你的好。」璟月替她不值,竟然输给一个有夫之妇。「你还是别喜欢他了,为自己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才是。」
「可是……我喜欢他好久了。」抬起眸,面对璟月的劝言,她一脸为难。「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喜欢他,知道皇阿玛决定把我指给他,那时我好高兴的……」
「挥剑斩情丝呀!何必在这种人身上多花心思?」那多划不来!她亏大了!
淳临不作声。无法狠心挥剑,只怕斩断情丝过后,她会比得不到他更难过。
看穿她眸中的那份执念,璟月不禁扼腕叹息。为情所困哪……她自己不也一样?凭什么去教淳临该怎么办?她连自己的事都办不好。
「我明白的啦,那家伙文武皆一等,人又长得俊,谁不喜欢?想当年我也喜欢过他,哪知他知道了就马上躲我躲得远远的,那时我都气死了,还把自己关起来哭了一整天哩!」当年他也不过是个贝子,她都纡尊降贵了还敢摇头?真不识相!
「真的?」淳临讶异于她的率性。
「很傻吧?」她爽直大笑,重提过往,她不觉伤心,反倒自嘲起曾经的幼稚。
「那……你还喜欢他吗?」有些艰涩地开口,淳临难以理解她的大笑,难道都不觉难堪的吗?
听她这么一问,璟月差点吐出粗话。
「别说笑了!我怎会还喜欢他?」她没好气地低喊,凤眸满是不屑。「他比得上方易中吗?」祺申?差太远了啦。
「方易中……是礼部的方侍郎吗?」她记得这个名字。
「是呀。」璟月直言不讳。
「璟月格格,你别怪我多事,你该知道方侍郎是汉人吧?」她眉问充斥担忧。
「是汉人又如何?」璟月眉头一紧。「难道你也是那种信奉『满汉大不同』的人?」她从不在乎那些阶级等分。
「我不是那个意思,满人和汉人都是一样的。」淳临试着解释。「只是,你是和硕格格,改不了满汉不通婚的规定。」她的身分早决定了不自由的命运。
「顺治时代的建宁和硕长公主不就破例嫁给吴应熊了?」她道出从前满汉通婚的例子,小脸充满了信心。「她能办到的事,为何我就不能?」
淳临默然,心里并不想她当第二个建宁。当年吴三桂反叛,圣祖皇帝抄了吴家,连建宁的几个儿子都不放过,家破人亡的打击在当时几乎逼疯了建宁。
况且,当年满汉联婚也只因政治利益,可眼下一个是和硕格格,一个是礼部侍郎,他们有何非要联婚不可的政治理由?对于璟月对未来的憧憬,她并不乐观。
「少操心我啦,你的事可棘手的咧。」璟月笑笑,忽然凑近她耳边道:「欸,说真格的,你有想过在他面前脱光了去诱惑吗?」她脱口道出突地兴起的好念头。
「呃?」骇下眉目,淳临错愕不已,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下流话。
嘿嘿两声,璟月继续在她耳边要嘴上的不正经。「告诉你,这招最管用了,男人看你脱了衣服后,马上像狗一样扑上去——」
淳临立时伸手捣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再荼毒自个儿的耳朵。
「不能说这种话的……你、你可是个格格、是个闺女、是……」急于纠正璟月的言辞,可她受刺激大了,连话都说不全。
「我都看过了,还有什么不能讲的?」拨开她的手,璟月率真道:「有回我还看到阿哥把他的小婢压在园里的石桌上快活哩。」她什么都看见了。
「非礼勿视呀……」她惊呆了。这个璟月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有人大方表演,我为何不看?」璟月大胆反问,不觉这是什么坏事。一而且我跟你说喔,真实的跟避火图上画的差远了,看过了真实的后,你会觉得避火图画得可笑极了。」想起画上那些奇异难办的姿势,她大笑起来,全无一点淑女风范。
避火图——那是她出阁时才接触到的东西哪……
揉揉眉心,淳临感觉晕眩。「你连那个也过目了……」会不会太快了?
「我好学嘛。」不顾廉耻,她笑得好坏。
真不要脸了呀?还敢这么说……承受不了太大刺激,淳临真的无语了。
「你就试试看嘛。」她抛来没头没脑的一句提议。
「试什么?」淳临一脸茫然。
手搭着她纤细的肩膀,璟月往她耳边邪笑道:「脱光了去诱惑你的额驸爷。」
美目一瞪,玉容一僵,淳临迅速摇首,那显然不是项好建议。
「你不是很喜欢他吗?不想他像我这般贴近你、抱着你?」素手顺着言语游移至她腰间,璟月一把抱住了她,不住往她香馥的身子贴靠过去。
「你别这样……」羞赧了脸儿,淳临不安地扭动着,她的言行太意淫了。
「你真嫩,一下子就脸红了?」璟月嗤笑,像男子一样调戏她。
「你别闹了……」
璟月不理她,迳自持续不正经的戏码。「我敢打赌,他一定会先扑上来把你压在底下,然后干尽他能干的坏事,再跟你说:你的唇好美喔,红得像花瓣似的。」
调笑间,她嘟唇,作势要亲嘴,淳临倒抽口气,连忙伸手挡住她——
「放开她!」
一声怒吼倏地响起,吓了她们一大跳。
两人抬首望向前方,便见祺申伫立于前,并向她们疾步冲来。
来势汹汹的……有杀气。
不显一丝惧色,璟月只不断笑睇他脸上的铁青。
第五章 独宠
本来几乎就要动手的男人,却在一瞬间愣住了。
祺申满腔怒火被璟月的笑颜尴尬浇灭,若早知道那是她,他便不会如此鲁莽吼叫,教他在淳临面前尽失礼数。
「你吼什么吼?」嘴角一扬,她斜睨着他盯着淳临的那副呆样。「以为我是欺负你媳妇的登徒子?」
一语中的。
祺申皱眉。「你身穿男装就该忌讳言行,别害了临儿蒙受不白之冤。」纵然是误会,可他仍有余怒未消。
「是你自个儿瞎了眼,与我何干?」她反言他的不是。
祺申不睬她,迳自步向淳临,伸手扶起了她。
「我回去了才晓得你到这儿来,怎不多躺着休息?才刚病好。」忧悒眉间有淡淡的责备,语调却依旧温煦,他从下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我已经好了,只是……想给你带点吃的来。」敛下眉,她有些自责,没想到他会于午休时间回去,是她害他奔波了,白走了一趟。
「你的东西我全吃光光喽。」璟月在旁插嘴。
「呃……」淳临感觉为难,不知该如何解释。
「无妨。」看穿她的心思,他出言安抚。「轿子仍在,我送你回去。」
淳临点首允从。
「顺道载我一程。」璟月起身,拍了拍下摆,她跳到他俩面前。
「你不回太医院了?」祺申问。
璟月摆摆手。「我把老头儿给惹火了,得避避锐锋,明儿个再来。」
可怜的老孙……祺申失笑了,她好像总要把孙太医弄得七窍生烟才甘愿。
「好吧,你就跟来吧。」他同意道。
掀起笑靥,璟月挽住了淳临的纤臂,撒娇道:「我跟你回去好吗?就到你的临安居作客好吗?」她还没去过公主府哩。
淳临笑开脸,颔首应允。
一路上,璟月吱吱喳喳地嚷个不停,学医的日子教她闹出了不少乌龙事,她若数家珍般全盘道出,逗笑了淳临也笑疼了自个儿的肚皮。
然而,一旁的祺申却笑不出来。
掀起帘帷凝望道上风光,听着耳边不绝的笑声,他感到头疼,并不乐见她们如此要好。璟月这丫头鬼主意太多,只怕会带坏了淳临……
「申哥哥?」
娇脆的叫声唤回他的注视,回过头时,他手上多了串蒲桃。
「你先吃这个,待会儿我再遣人送东西给你。」她嫣然笑道,在心里盘算了下时间,估计他该仍未用膳。
尽褪眉目里的不耐之色,他俊美的嘴角勾起了笑痕。
「咦?原来还有一串蒲桃呀?」璟月轻叫了声,不意瞥见他充斥眉眼的满满笑意,她随即撇唇道:「那算是我吃剩的东西喽。」就是看不惯他高兴的样子。
闻言,淳临柔美的笑容顿时间僵住了。
有时候,璟月的率直还真教人……又爱又恨。
祺申不为所动,迳自摘下一颗蒲桃送进嘴里,尝到鲜甜,他又摘下一颗直接送到淳临唇边。
张嘴让他把蒲桃喂入口中,她仔细品尝,贴心的分享教她脸上泛现阵阵红晕。
这份无言的亲昵看在璟月眼底,甚觉有趣。
他只把她当作妹妹看待?襄王当真无梦?
凤眸里头玩味渐浓,她想……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来了。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画好了?」于她身后俯首轻问,祺申含笑注视石桌上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