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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瞳国师 page 11 作者:陈毓华

  年纪老迈娶了个小妻子就这点麻烦,两人的想法差得比长江黄河都要宽,别说叫他猜,她不说,他不可能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抹了眼泪,绿珠抽抽噎噎的说道:“姐姐死了。”

  “啊,这样啊……”声音拉得很长。“生死有命,气数若尽,阳间种种债一笔勾消。这是人之常情,你要学着看开。”

  虽然有些意外,土地公毕竟是看惯人间世情的神祗,早早看破生死,说起来云淡风轻。

  “生死有命?人之常情?”有人的声音低狠了下去。

  “是啊,生生死死不就这么回事,前世也好,后世也好,如果重新投胎又是一段新的人生,有什么好留恋放不下的,为什么不让她有新的选择?不逃不避,不要执着,也不用再为任何人而活,这才是正道。”

  “相公好会说话,口若悬河啊。”语调变凶恶了。

  “娘子不要误会,你也知道人的寿命是一定的,早晚要走这一遭,所以人才善忘。时间能淡化一切,明天还得过活呢。”没发现小妻子要发难的土地公还在念念有词。

  “你刚刚还说天塌下来会替我扛着,现在说的是什么狗屁?”

  “娘子……”现世报是吧?就说胸脯不要乱拍,男子汉不是谁都能当的,况且……狗屁?看来娘子在阳间学坏了。

  “我要姐姐回来。”

  “不可能的。人死归天,魂归地府,这都不是我小老儿管辖的啊。”眼见一记带着杀气的眼刀又瞪过来,土地公很没威严的见风转舵,“我能做的就是卖卖老脸,去判官那里打声招呼,别让那小丫头吃太多苦。”他掐指算算,这会儿人——不,幽魂应该还在生死交界处,人情还可以讨。

  “你这忘恩负义的死老头!也不想想你今天吃的香火是打哪来的,我又是打哪来的,媒人抛过墙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你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老娘就跟你拼了,拔了你的胡子!”

  “娘子,你到底要我怎么做?”家有恶妻啊!

  “我要姐姐回来。”

  “新房子都还没住熟就得出征,看起来我是没住新屋的那个命了。”强神所难、强神所难,他只是一个小土地,不是能通天地的大神佛啊。

  “大屋了不起吗?大不了我们搬回乡下去。”绿珠气得跳脚。

  老土地听见她的话,忽然露出了微笑。

  真是没办法啊,他就是拿这个年轻小妻子没办法,虽然头疼的时候多过甜蜜,不过夫妻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再说,凡间有哪个人会想到替他这孤独寂寞几千年的单身汉身边安个人——说到底,他还真的要感谢汝鸦那个小丫头。

  虽说家有家规,神有神则,但是就算是鬼神,也要讲那么一点人情吧?

  “那土地庙就先交给你看家了,别胡乱给那些善男信女出主意啊。”

  “我才不会呢,谁管那些闲事!”

  “汝丫头这件就不算闲事吗?”土地公忍不住唠叨。

  “相公,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知道他要想办法帮忙了,绿珠忽然羞答答地哄起相公来。

  老土地哪禁得起这种露骨的甜言蜜语,立刻忘记自己刚刚在唠叨什么,又羞又慌的转身消失,找朋友设法去了。

  他赶得急,匆匆忙忙的到处找,最后总算在地府的生死门前,拦到判官。

  “你不在阴曹办事厅,在这里做什么?”

  “本判官还没问你这老弟不安分的待在土地庙,跑到我们地府做什么?”一袭宽大书生袍、看不清容貌的判官声如洪钟。

  “有事要来请判官大人行个方便。”神位低微加上有求于人,土地公卑躬屈膝的表现出自己的诚意来。

  “你来得不凑巧,本判官正忙着。”

  “忙什么?你的事情有我的紧急吗?”喝酒的时候都不会说忙,一说有事要请托,嘴脸就出来了。

  “你听。”判官苦着脸道。

  只见整个地府的上空,梵天咒语漫天回荡,香火浓郁得呛人鼻眼,黄泉路上指引人们走向三途河、铺成一片血般的彼岸花止不住的哀鸣,就连奈何桥上的孟婆也把锅碗瓢盆收拾了个干净,人走不见了。

  地府整个大停摆。

  有人不停、不停的念着咒语。

  土地公打了一个又一个喷嚏,一边擤鼻子一边嘀咕道:“这人好大的神通。”

  “这是折寿逆天的咒文。现下的阳间是怎么回事?人不是最健忘、最无情的吗?人死就死了,究竟有什么好执着的?”

  这些话好熟啊,好像方才他也才这么说过一遍……原来神鬼看似截然不同,说起道理来都是同宗。

  土地公蓦然想起自己的任务,吓了一跳,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

  “我说,有个叫汝鸦的亡魂还未进枉死城吧?”

  判官眼眸半眯。“你下地府就为这个?”

  “老朋友,你要不帮我这个忙,我的婚姻也保不住了。再说,你也吃了不少汝鸦那个丫头给的香火,不如这人情就趁机还了吧。”

  “你是土地,竟然跟凡人牵扯不清?”

  “你这厚脸皮的,汝鸦那丫头给的香火你就吃得少吗?我不来讨人情你就当没这回事,这样会有报应的!”

  “唔……是捻金香吗?”

  “记得就好。”土地公没好气的撇嘴。

  香灰呢,是分很多种的,他们这些神只虽说照单全收,但是品味也有分,就像人间的人爱喝茶,茶叶也分种类一样。

  当初土地公收到汝鸦烧来的捻金香时,本来是想藏私的,哪知道这些家伙的狗鼻子一个比一个灵,一见面就索要,所以他也才能在此时要求判官卖个情面。

  谁知道这些过河拆桥的……

  “本判官上头也有人,你总得给我时间,让我去说说。”

  “你是说……”你也把那举世无双的香灰呈了上去?

  “本判官什么都没说,反正你等等就是了。”万一传出去多难听,他可还要做神的,别污了他名声。

  可是不得不说,那香灰真是个好东西。

  “知道啦,我也要回去交差,你快去快回啊。”

  判官临去前又瞥了眼完全没有消停迹象的梵音,实在头疼啊!

  第9章(1)

  天朝二十六年。

  这两年,朝廷一直处在非常动荡不安的情况下。

  先是三皇子的寝宫藏了宫廷最忌讳的厌胜物,被清查出来以后三皇子非但不承认,还失心疯的破口大骂,令皇帝气得摘了他的名号,发配边疆,让他好好的冷静去。

  而体弱多病的二皇子也在又湿又冷的冬天过去了。

  可事情到这里还没完,在宫里忙着发丧的同时,年纪已经老大的太子怕继位无望,担心自己到老都还只是个空有虚名的储君,居然联合四、五皇子逼宫!

  此举彻底惹怒了心情低落的皇帝,一举废了太子,四、五皇子则贬为庶民,驱出京城。

  家事不宁静,怎知国事也烦扰人心。

  远在蛮荒之地的占城、爪哇、苏门答腊、泥八刺、满刺加南、勃利哈烈、沙哈鲁、撒马儿这些小国,此时居然联合拒绝再向王朝入贡,意欲掀起战争。

  满朝文武一派主和一派主战,主和派商讨着要派谁去当和事佬,主战派则争论要选谁去打仗,而令满朝哗然的是,在这乱哄哄的当头,七皇子李旭竟挺身出来自动请缨,愿意率军去打这场战争。

  派皇子去打仗,这可是十分少有的事。

  “微臣也去。”晁无瑾往前一站,满头银色长发竟再无一根黑发。但这不算什么,最令人畏惧的还是他的双瞳仁。

  也不知从哪天起,无瑾大人的瞳仁居然如蜘蛛丝般的散裂了,身上的妖气也越发浓郁,满朝大臣没人敢直视他那双眼。要是不小心碰上了,也是连忙闭上自己的眼,要不就慌忙走开。

  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无瑾大人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的他虽然谈不上亲切,但却也不像现在这样,只要多看上一眼就令人直打哆嗦。

  往事如此美好,一去不回头了。

  “你不必——”早朝后,李旭在殿外拦住晁无瑾。

  “我已经决定的事,你来说也没用。”

  “抱璞,都过去两年多了,我们都放手吧。放掉那些过去,不要再执迷不悟,鸦儿是不会回来了。”那双承载太多悲伤的眼,说明他是一个没有快乐的人,李旭没法眼睁睁看好友毁掉自己,可是也救不了他。

  晁无瑾冷冷地道:“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我不跟你争这个。”

  别人都当他疯狂了,他却十分清楚,要是真能疯就好了。时间都过去了那么久,但是可怕的想念还活着。

  看着眼前执迷不悟的男人,李旭知道自己是白劝了,那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他也懂,事情过去了,大家虽然看似若无其事,其实内心都破了一个大洞。

  原来两年的时间还不够久,不足以疗伤。

  点了兵、紧锣密鼓的训练,立了军令状后,李旭率领扎实的十万大军,挥军往边疆而去。

  两年过去了,每个人看似都在往前走,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又的确有什么不一样了。

  为了填补那个空洞,汝鸦身边的男人都变了。

  以前的李旭就算打死他也不会揽下战争这种苦差事。国家养那些武官将军不是养来供奉的,战争发生要是无人可用,这个国家也有问题了。

  大军移动的速度非常快,半个月后,就驻扎在黑水河边。

  渡河不难,但是战场步步皆险,为了防范敌军偷袭,十万军队还是决定先在河畔驻扎一晚,待清晨渡河。

  星河稀,天色阴翳,细细的小雨从天而降,河畔的巨石上,晁无瑾负手而立,雨水打湿了他的睫,他却无动于衷。

  “大人,这膳食……您多少用一点吧?”火头夫端着原封不动的晚膳找到晁无瑾,一脸无可奈何。

  “撤下吧。”

  “您这样不行的,行军至今您什么东西没吃,小的怕您身子撑不下去啊。”

  “我不饿,不许再罗唆。”他很少感觉到饥饿,就算吃进东西也常吐出来,与其这样,不如不吃。

  火头夫叹了口气,只能无奈地退下去。

  大军抵达前线,发现战事比事先预估的还要乱,除了这些不成气候的小国,背后的指使者,竟是国力几乎要与王朝相当的靳国。

  靳国火药事业发达,有个野心勃勃的皇帝,对于并吞其他国家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也是个恶名昭彰的国家。

  各据山头的两军静静地对峙着。

  晁无瑾很少跨出帐篷,他负责运筹帷幄,行军布局,在尚未完成前,他不让我方军队打草惊蛇,而是让敌方放松戒备。但是一旦开打,他便把敌方困在阵法中,不得越雷池一步。

  至于破阵杀敌的事,就由李旭去执行;王将和军师两人默契好得令人嫉妒,神机妙算加上军官将士的誓死信任,也让王朝大军每战皆捷。

  可每战皆捷并不代表没有伤亡,有时为了稳定军心,晁无瑾还是会奋不顾身地站在最前锋。

  战事结束了,他和李旭虽然活着,却好像已经死了很多次,也因为这一役,他们俩的威望传递全国各地,甚至远播海外。

  班师回朝那天,前一天大军已经在城外驻扎,这是为了要重整军容的必须程序,而游街过后,景盛帝将亲自出中门迎接。

  朝廷里的那些老臣每个都心里有数,皇位是七皇子接走了。

  晁无瑾对那些官僚排场厌恶至极,没打算应付皇帝和其他大臣,解了盔甲,轻车简从的从小路回到自宅。

  反正皇上有李旭会应付,而且那些官场应酬对他来说以后只会多不会少,多多练习对他有益无害。

  轿子忽地停住了,小厮掀开帘子的一角。

  “禀大人,是一位宫里的大人物,说非要见上大人一面不可。”

  小厮有些不知如何措辞,显然对方的身份非常矜贵。

  轿子里的晁无瑾沉默着。

  “那位大人物要请大人移驾到东边角门,小的不敢做主答应,还请大人定夺。”

  “鬼鬼祟祟的,不见!”

  “无瑾大人,小的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大侍女,娘娘为了见大人一面,已经在这里等候许久,请大人看在娘娘这片诚心上,就见娘娘一面吧。”

  小厮没了声音,说话的竟换成女声。

  沉寂片刻,晁无瑾终究是掀开轿帘,踏出轿外。

  大侍女一看见他,喜出望外,见过礼后撩起裙子,脚底生风似的回禀主子去了。

  一辆布缘油顶的小马车停在角门的隐蔽处,此处是豫园的一道后门。

  头戴纱罩的皇后已经等在车辇外,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不留。

  “见过皇后娘娘。”晁无瑾冷淡地行礼。

  “孩子……”皇后每次看到晁无瑾的白发,心里的那分艰难就会变得更加沉重,这两年他不愿见她,她也不知能拿什么理由去见他,时间就这么蹉陀了过去……

  “不要叫得那么亲热,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再见这个亲生母亲,晁无瑾意外自己的心中已无怨无恨。

  “你大可放心,除了已死之人,我从未告诉任何人你我的关系,不用担心你的过去会被揭穿,到老,你都可以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安安稳稳。”

  “我当年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父亲早去,我一个弱女子根本养不起你……”其实是因为不想吃苦,更想要荣华富贵,所以她才在一生下他后,就将他扔给山上一间道观,买通了检查的嬷嬷后参选秀女,自此进了宫,就这么一路扶摇直上。

  “过去的事我不想知道。”那些旧事与他无关,他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不再是幼年那个渴望母爱的孩子了。

  皇后欲言又止。

  “以后请不要再来了,你这高贵的身份要是跟我扯上关系,不怕让人借题发挥吗,对大家都没好处。”他只想眼不见为净。

  “孩子,你难道不能原谅我吗?”皇后眼神渴望的说。

  她与景盛帝毫无所出,谁都知道宫中妃子要是没有子嗣依傍,一旦年华老去,失宠于君王,那便是生不如死。

  晁无瑾无疑是受宠的,她自然得好好牵住这条线。虽然位居中宫,后妃不得问政,但宫廷要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唇齿相依的后宫也绝对无法幸免,她太明白了。

  就算陛下往后退了位,还有与他交好的七皇子,他的恩宠必是长长久久,若他们母子能和好,她就不必忧心自己的晚年。

  “已经无所谓原谅不原谅,你只是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而已。”

  晁无瑾冷漠的转身就走,声音冰寒彻骨,令皇后如坠冰窖。

  “你这不肖的孩子,不论如何我都是你的娘亲啊!”

  “娘亲?”晁无瑾笑得阴冷,头也不回的道:“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喜欢谁?可曾为我缝补过一件衣裳、喂我吃过一碗粥?”在他需要安慰的时候,给他一抹微笑拥抱?没有,什么都没有。

  皇后怔忡了许久,默默流下泪来。

  被儿子这样一指责,那埋藏在她内心深处、不敢省思、不敢窥探的歉疚,霎时涌上心头,如同大片浮冰包围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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