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第打断她,浅浅一笑。
金呈霓轻轻吁一口气,把锁从栅门上提起来,推开栅门后侧身让了让。
安第跨进屋,安题随后走进去,在经过金呈霓身旁时,低下头柔声对她说道:“我们正在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
金呈霓深深低首,心头暖烘烘地热了起来。
第3章(2)
空荡荡的屋内四壁萧索,除了一桌、一椅、一床和一个衣柜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金呈霓见他们姊弟两人站在破败的屋子里,看起来是那么的突兀和不相衬,她更觉得自惭形秽,羞窘得不敢抬头看他们脸上的表情。
她急忙把门关上,接着把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搬过来给安第坐。
“我刚有身孕,身子容易累些,就不客气了。”安第笑着坐下来。“对了,我因为有身孕,要禁喝茶,所以你就不用张罗了。”
安第的礼貌和教养化解了一点金呈霓的羞窘和尴尬,她总算放心地笑了笑。
邻屋的康太妃仍然骂声不绝,不停地在重复着她自己骂过的话,完全陷在过往的怨愤中。
“你这里整理得很干净。”
安第淡然环视屋内,含笑说道。
“因为……没有什么可整理的。”金呈霓微微一窘。
“说得也是。”安第轻笑出声。
“你就吃这些东西吗?”安题看见桌上摆着两碗几乎没有动用的冷饭残羹,不禁深深蹙起眉。
金呈霓默默点头,她始终侧着身子,并不直视他,也不直接与他说话。
安题注意到桌案上还有一迭对折起来的宣纸,好奇地打开来看,发现那些纸上全用工笔绘着各式宅第建筑物的内部构造,有仪门、厅堂、楼房、露台等等,梁柱之间的结构和用料都仔仔细细地画得一清二楚。
“这些都是你画的?”他惊诧地问道。
金呈霓倏然抬头,见他拿着自己绘制的建筑图样,迅速地胀红了脸,情急地上前一步,想从他手上把图样抢下来。
“告诉我,这真的是你画的吗?”
他一手按住她的肩膀,神情像发现了什么伟大画作那般惊喜。
金呈霓被他一手固定在面前,目光所及之处是他衣领大敞露出的一片胸膛,她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过,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全涌上了脸,只觉得脑袋里轰轰乱响,血流的声音震天动地。
“阿霓,你能画出这些建筑图样很了不起,你知道吗?”
安题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仍在惊喜不已地赞美着她。
金呈霓缓缓抬头,看见他整齐雪白如编贝般的牙齿闪着光亮,看起来好耀眼,她的眸光往上一抬,目光和他碰上,她浑身立刻泛起一阵颤栗,脸蛋霎时间胀得通红。
她极快地垂下眼帘,气息急促,眼睫毛颤动得好厉害。
“你怎么了?你的脸好红好烫!”
他轻轻抬起她滚烫的脸颊,终于发现她不太对劲了。
金呈霓的目光一触及他的眼、他的唇、他微微裸露的胸膛,脸色立刻又红得不可收拾。
“姊,你过来看看她是不是病了?”他紧张地喊着。
安第一眼就看出金呈霓是怎么回事,忍不住掩口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
安题挑了挑眉,奇怪地看着安第。
“没什么。”她起身走向安题,把他的手从金呈霓肩上拉开,然后替他一颗一颗扣好如流云般洁白的襟口,笑了笑,说:“她很快就好了。”
安题带着迷惑不解的眼神看了看金呈霓,只见她的头垂得很低很低,双手紧紧将那一迭图样抱在胸前,慢慢地愈站愈远。
安第笑着走近她,好奇地将她怀中的图样接过来看,立刻惊讶地发出赞叹声。
“难怪安题要吃惊,阿霓,倘若不知是你所绘,我真会以为是哪一个能工巧匠的手笔呢!”
金呈霓呐呐片刻,终于小声说道:“这只是闲来无事所画的,不过是用来打发长日寂寥。”
“即便是打发时间才画的,也是相当了不起,这样的建筑结构可不是一般人画得出来的!”
安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对她的赞美毫不保留。
“殿下过奖了。”
金呈霓脸上泛起羞涩的潮红,声如蚊蚋。
“阿霓,这些建筑结构是你未进宫以前就已经会的吗?”他好奇地追问着。
“不是,我是被幽禁在这里以后,才慢慢从书里读来的。”她轻声说道。
“你被幽禁在这里多久了?”安第柔声问。
“三年。”她苦涩地一笑。
“为什么?你为什么被幽禁?是否触怒了圣颜?”安第又问。
金呈霓默然怔忡,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安第见她良久不出声,便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阿霓,安题想救你,所以把我找了来,我也觉得凋零枯萎在冷宫中不是你应有的命运,你能告诉我更多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吗?好让我知道该想什么办法才能帮你离开这里。”
“我……”她的双唇微动,幽幽道:“我姓金,名字叫呈霓,进呈的呈,霓裳的霓,今年二十岁。我的父亲是骊州知县,底下还有两个妹妹。”
提到亲人,金呈霓的心像被无形的手给拧痛了,不禁潸然泪下。
“你后来进宫选秀女,被皇上选中了是吗?”
安第凝眸于她,猜测道。
金呈霓缓缓摇头,茫然说道:“我只是七品县令之女,并没有选秀女的资格,而且当时我已订了亲,有未婚夫了。可是忽然有一天,宫里头来了圣旨,我无端端地被封为霓嫔,打听之下才知道,听说有人告诉皇上,我的容貌酷似已仙逝的皇后,所以皇上才急切地接我入宫。”
姊弟两人默默地对望一眼,神色有些难以置信。
金呈霓接着说道:“没想到我进宫之后,皇上一见了我便怒斥我欺骗他,说我根本一点都不像皇后,我实在百口莫辩,就这样被关进了宜香宫。”
“是遭人陷害的吗?”安题说出他的疑虑。
“也许是,我听见皇上说起了一个名字,叫潘年甫,不知道此人是谁,但绝对与他脱不了关系。”她悠悠长长地叹息。“可惜我已无法知道真相,与爹娘和妹妹们也都断了音讯,不知道他们如今是否安好?”
“要知道他们的近况也不难,你放心,我会派人到骊州帮你打听打听。”安第微笑地安慰她。
“多谢公主。”
金呈霓眼眶微红,凄然一笑。
“这种幽禁嫔妃的理由简直太荒谬了!”安题按捺不住心中的惊怒。“像皇后又如何,不像皇后又如何?真不敢相信曼武表哥会因为这种不可思议的理由幽禁你三年,实在是不可理喻!”
“确实不可理喻。”安第想起自己的丈夫即将奉旨出兵攻打南蒙国,也不由得气愤了起来。“曼武表哥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已经渐渐失去身为一国之君该有的模样,几与昏君无异了。”
也许是待在清冷无情的宜香宫太久了,久到让金呈霓失去了希望,此刻面对如此温暖的人情和真情挚意的关怀时,竟禁不住心酸地落着泪,郁结了三年的苦闷终于在此时得以一点一滴地散去。
“不要伤心,以后你不会再伤心了。”
安题伸手握了握她纤瘦的肩,凝视她的目光饱含怜惜。
安第心念一动,思忖片刻,便轻声问道:“阿霓,你是否一入宫后就立刻被皇上幽禁到这里来?”
金呈霓深深颔首。
“皇上不曾召你侍寝?”安第谨慎地猜测着。
她含羞地缓缓摇头。
“这就难怪了……”安第嫣然一笑。
难怪安题一与她靠近,她就惊怯娇羞,看见安题的裸胸就满面通红,似要发晕,原来仍是个未经人事的处子。
“难怪什么?”安题不解地扬起眉。
安第抿嘴一笑。“阿霓根本就还算不上是曼武表哥的嫔妃。”
“那不是正好?让曼武表哥放阿霓回家嫁人,骊州不是已有你的未婚夫吗?”安题微笑说道。
金呈霓眉心一蹙,神情怔凝,眼神复杂而深邃。
“骊州人人都知道我被皇上接进宫,我的未婚夫怎么可能还等着我?其实只要能脱离此地,能不能再嫁人我都不在意。”
“既然你算不上是曼武表哥的嫔妃,又是曼武表哥不想见到的人,那么要帮你脱离此地就不算是太难的事了。”安第倒有十足的把握。
“当真吗?”金呈霓没想过自己绝望的人生可以再度燃起希望。
“阿霓,这图样能给我吗?”安第指着她画的图样问道。
“这些只是草图,还没有经过精细计算的,公主要去也没用。”
“你不用管,我自然会有用处。”安第轻柔一笑。
金呈霓神色迷惑地点点头。
“对了,是梁公公为你松的锁吗?”安第又问了次。
“公主请千万不要向皇上提起,梁公公是好人,我不想害了他!”金呈霓紧张地连忙摇手。
安第笑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害他,我只是在找帮手啊!”
金呈霓仍有些不安。
窗外天光渐渐暗了下来,安第站起身,盈盈笑道:“天色不早,怕我的丈夫寻我不着,我得先走了。”
金呈霓点点头,把门悄悄开启一道缝,确定屋外没有人后才慢慢将门打开来。
安题扶住安第的手肘,离去前微笑安慰金呈霓。
“阿霓,你等我的好消息。”
金呈霓咬着唇,轻轻颔首,心头暖暖的,几欲落泪。
她倚靠在门旁,怔然望着他们离去,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朦胧温暖的夕阳里。
她没有进屋,一直坐在门前吹着清凉的晚风,直到黑夜像一张毯子般朝她覆盖上来。
这一夜,她睡得很香甜,作了一个整整三年来都没有作过的好梦……
第4章(1)
晨起,金呈霓隔着栅门接进小太监送来的膳食,还有小太监帮她打的一盆清水,开始过她的一天。
她用清水梳洗过自己,然后捧着那一碗不知内容有些什么的残羹喝了一口,除了咸味,根本尝不出其它的味道。
这三年来,吃东西对她而言只是为了不饥不饿,早已不是为了口腹之欲了。
就在她拿起干冷的馒头正要送进口中时,听见有人轻轻叩着栅门,叩了三声便停住。
她狐疑地打开门,竟看见楚安题站在栅门外微笑看着她,她一时感到慌乱惊喜,没有想到才只隔一日就又再度看见了他。
“你、你怎么又来了!”
她紧张得呼息不顺,暗暗担心着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头发梳理干净。
“我送东西来给你吃。”
昨天他看过她是怎么把栅门上的锁提起来的,便依样画葫芦,径自把锁提起来,接着把栅门推开,拎着食篮走进屋。
金呈霓不安地探身出去打量屋外。
“你放心,没有人看见我走过来。”
安题把桌上的那一碗残羹和硬馒头推到一旁,然后把他带来的食篮打开,一一将食篮内的饭菜拿出来。
金呈霓望着满桌热腾腾的饭菜,心中充满了感动,她已经有太久没有看过这么丰盛精致的菜肴了。
“快坐下来,我陪你吃。”
安题把她拉到桌子前,让她坐下。
她呆呆看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忍不住吞咽着口水,尽管馋得很,但是仍拘谨地坐着,不好意思动筷子。
“我不是带来让你用眼睛看的。”安题好笑地盯着她。“你瘦得像纸片一样,应该好好地补一补。”
“谢谢你。”金呈霓清瘦苍白的脸色漾起了薄晕。
“谢我干什么,快点吃才是真的谢我。”他耐心地催促着。
金呈霓慢慢动起筷子,挟了一块焖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神情庄重,好似那块肉是举世无双的美食。
安题用一种奇特的目光凝视着她,在漫长的三年幽禁之后,尽管处境如此不堪,她却依然还能保持从容不迫的神态,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办到的,虽然她并没有多么惊人的美貌,素净的脸上也没有半点胭脂,但是她行动举止间的那分文雅细致和羞涩腼腆,让她看起来就像一轮初升的明月,透着柔美的光华。
金呈霓清了清喉咙,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么多我吃不了,拿一些过去给康太妃吃好吗?她比我更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安题温柔地一笑。“当然好啊!”
金呈霓忙端起一盘油焖香菇,先拨开一半放到另一盘菜里,腾出来的空间,她就用来装酒焖肉、陈皮鸡丝、蟹黄冬笋、醋溜鱼,直到堆成了一座小山才罢手。
“我去去就回来。”
她端着菜起身走出去,走到康太妃门前轻拍栅门喊道:“太妃,开开门,别吃那馒头了,这儿有更好吃的菜。”
康太妃打开门,惊讶地看着她。
“瞧,有鱼,还有香菇,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吃的。”金呈霓透过栅门把那盘小山也似的菜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康太妃接过去,怔怔地看着。
“这是那对姊弟送来的对吗?”她平静地低问。
“太妃怎么知道?”
金呈霓咬了咬唇,很担心康太妃发现楚安题此刻就在她的屋里。
康太妃冷笑。“除了他们,这座皇宫里还有谁不把皇帝的旨意当回事的?”
“太妃,你快吃吧,我先回去了,免得叫人看见。”她匆忙转身想走。
“阿霓!”康太妃喊她。
金呈霓回眸望了她一眼。
康太妃静静地看着她,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你的机会,你要把握机会离开这里。”
金呈霓怔了怔,飞快地点点头,快步回到她的屋里。
一进屋,她看见安题正站在木橱前,兴味盎然地从里面取出书册来翻阅。
那个陈旧的木橱是用来摆放衣物的,但因为她根本没有几件衣衫可以放,所以几乎都用来摆放书册。
“你读的书还真杂,居然还有风水和勘舆方面的书。”
他一本一本地看着书名,不可思议地说道。
“这些书都是梁公公找来给我看的,都是些人家读过的旧书,不过能有书读就好,我没什么好挑剔,总比每天无事可做强,也不知道梁公公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她又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菜。
“无非就是从御书楼里弄出来的,这些书旁边的注解很多。”
“是啊,这也是旧书的好处,对我来说真是受用无穷。”
她点头,眼底有着浅浅的笑意。
安题把书册放好,转过身温和地看着她。
“阿霓,昨晚我们找过梁公公了。”
金呈霓一愕,紧张地问道:“为何要找梁公公?”
“因为姊姊要梁公公把你绘的这些建筑图样交给皇上,想先引起皇上的注意,等过两日后,找机会再在皇上面前藉你所绘的图样当引子,假装她的府里正要重新修葺,想借用你的长才,这么一来,可以更加引起皇上对你的兴趣和好感,说不定因此可以恢复你的封号,等你一恢复封号,那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安题斜靠在木柜前,笑着对她说。
“恢复我的封号?”她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