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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妃 page 1 作者:齐晏

  楔子

  金呈霓惊怯不安地行走在静寂的宫宛长街上,撒银丝的华丽裙摆轻轻拖过洁净的青砖地。

  两旁矗立着高耸厚重的宫墙,她望不见掩没在宫墙后的重重殿阙和层层宫院,在她的眼前只能看见一道狭窄的蓝天。

  空寂的宫墙间回荡着她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令她心惊胆跳,她的身子不由得微微哆嗦着,不知道是怎样的命运等在她的前方。

  两旁高高的宫墙沉重地压迫着她,她的发鬓都被冷汗湿透了。

  不知何处袭来一股阴凉的风,让她心底掠过一阵又一阵的寒颤。

  她不该在这里的,这本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霓嫔,皇上已在寝殿等候多时了,请紧行几步。”面无表情的老宫女在她身后低声催促。

  陌生的长街,陌生的称谓,让她不安的心更张惶失措。

  这里是龙纪皇朝的皇宫内苑,而她,金呈霓,只是小小的官家千金,父亲金延龄是骊州七品知县。论理,她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皇宫内苑。

  然而,就在三日前,一纸圣旨送到了骊州知县衙门,长居深闺的金呈霓莫名其妙地受封为嫔,更在措手不及间,就被宫轿接进了皇宫,准备朝见天颜。

  一夕间突然成了天子妃嫔,原因竟只是为了一个未经证实的传闻——她的容貌酷似已仙逝两年的明显皇后。

  生性害羞文静的金呈霓一向很少见外人,十六岁那年和绸缎商赵家长子订亲之后,个性保守的她更加安分守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活范围只限于自己的闺房小院,除了亲人,外人根本没有机会见得到她,她苦思良久,也不知道因何会传出她的容貌酷似明显皇后这样的传闻?

  谁见过明显皇后,又同时见到了她,甚至还能有机会见皇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连好好细思传闻从何而来的机会都没有。

  走出宫宛长街,前方是一片浓密绿荫,其中有条由汉白玉铺成的甬道,甬道两旁摆满了盆栽,满目奼紫嫣红。

  在老宫女的催促下,她踩上了汉白玉甬道,蓦然一股抑郁的力量朝她掩盖上来,明明周遭绿意盎然,飘着阵阵淡雅的清香,但她却有种即将走入梦魇的惊惶之感。

  她勉强自己挪动脚步,慢慢走向殿前的月台,视线朝上望去,只见大殿檐下悬着一块匾额,书着三个金字:无极殿。

  这是一座富丽的宫殿,宫殿内等着她的是龙纪皇朝的第六代国君——永始皇帝。

  她的身分已从小小的官家千金跃升为尊贵无比的宫嫔,然而她并没有受宠若惊的喜悦,只感觉到心里空空荡荡的,空得教她心慌。

  老宫女拿着丝绢替她擦拭汗湿的发鬓,眼神冷淡漠然,金呈霓看着她毫无表情的脸,一句鼓励或安慰的话都没有,更觉自己孤单无助。

  一名老太监匆匆走来,低声骂道:“怎么这样慢慢吞吞的?皇上等急了,你可吃罪得起?!”

  “梁公公,不是我想误事,你自个儿先瞧瞧吧。”

  老宫女耸了耸眉尖,视线刻意在金呈霓脸上溜一圈。

  老太监盯住了金呈霓的脸,刹那间瞪圆了双眼,骇异不已。

  金呈霓看着他们脸上惶惑的古怪神情,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中掠过。

  “紫瑛,你没弄错人吧?”老太监疑惧地看着老宫女。

  “怎么会有错?她正是骊州知县金延龄之女,金呈霓。”

  “酷似明显皇后总要有个七、八分像才对呀,怎么会……”

  老太监心里发慌,舌头都打了结。

  老宫女紫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已经尽量将她打扮得像明显皇后了,偏偏皇上急着见她,我连让她临时抱佛脚的时间都没有。没办法,眼下这个时候,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老太监脸色发僵,似乎拿不定主意却又无计可施,见金呈霓脸色苍白,纤瘦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发抖,忍不住觉得她可怜。

  “霓嫔,皇上近来脾气暴躁得很,你回话可要小心着,要是触怒了皇上,谁也保不住你的小命。”

  老太监紧皱眉头,低声嘱咐她。

  金呈霓轻轻点头,胃部隐隐绞痛起来,她的双手捂住胃,相信自己的脸色此时必然十分惨白难看。

  “跟我进来吧。”老太监转身领她入殿。

  一进殿,金呈霓就看见大殿正中的宝座上坐着一个清瘦的男人,脸颊凹陷,神色沧桑而无力。

  “霓嫔叩见皇上。”

  她仓皇低下头,随着老太监恭恭敬敬地跪拜。

  宝座上的男人便是永始皇帝了,她没料想到,永始皇帝的年纪竟然与父亲相仿,甚至还要更老一些。

  “跪到朕的跟前来。”

  永始帝的嗓音低沉干哑,有些微颤。

  金呈霓往前膝行几步,把头埋得更低,胃部痉挛得更加厉害。

  “把头抬高,让朕看清楚你。”

  金呈霓缓缓抬头,但仍垂着眸,目光不敢与永始帝相对,白皙的额头渗出了薄薄的汗水。

  周围鸦雀无声,静得骇人。

  汗水从金呈霓的颊畔缓缓滑下,她只感觉到有双炯炯的眼睛如针般刺着她,她僵直地跪着不敢稍动,全身的皮肤都收紧了。

  “你们竟敢连手欺骗朕!”

  永始帝的怒喝声就像一声暴雷轰向了金呈霓,她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吓得俯身叩首,匍匐地面,浑身大汗淋漓。

  “说!潘年甫和你家是什么关系,竟敢拿你酷似皇后来诓驾!”

  永始帝起身走下宝座,暴怒大吼。

  潘年甫?诓驾?金呈霓拚命摇着头,惊骇得脑袋一片空白。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明显皇后是何等尊贵之人,霓嫔能神似皇后几分就已是天大的福气了!”

  梁公公连忙跪下,替金呈霓求情。

  “神似!朕就瞧不出有几分神似!随便找个女人穿上皇后的衣服就可以说神似吗?潘年甫的眼睛不是瞎了就是居心叵测!”

  永始帝在殿中大步地走来走去,咻咻地喘着气。

  “潘大人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许是看走了眼。”梁公公连忙说道。

  “看走了眼?”永始帝冷哼几声。“朕是过度思念皇后了,才会如此轻易受骗上当,竟然会相信潘年甫的鬼话!皇后美得像白玉雕就的仙女,她是那般独一无二,朕怎么会相信这世上有人酷似皇后,朕怎么会相信!”

  他的冷笑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金呈霓以额触地,不敢妄动。

  她原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府千金,从未受过特别的礼仪调教,没机会见什么世面,突然之间让她见到了九五之尊的帝王,久居深闺的她全然没有应对的能力,一连串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就像蜘蛛网似地缠绕住她,她害怕得想逃跑,然而愈挣扎蛛网就缠得愈紧,她愈感到无法逃脱。

  永始帝大步走到金呈霓面前,目光冰寒地瞪着她的背心,脚尖几乎踩上她的手指头。

  她吓得寒毛竖立,无法动弹。

  “你的容貌倘若当真和皇后极为酷似,朕说不定会留下你,但你明明不像皇后却还谎称酷似皇后,这分明是亵渎了皇后,你可知罪?!”

  金呈霓闻言又惊又怕,不知该如何回话,恐惧和慌乱强烈袭击着她,她只感觉到贴身小衣都被冷汗湿透了。

  “梁度,把她送去慎刑司,严加审问!”永始帝嫌恶地怒道。

  “皇上息怒!霓嫔不曾见过皇后娘娘,酷似皇后娘娘的谣言是潘大人传出来的,霓嫔无辜。”梁公公忙为金呈霓求情。“皇上常言皇后是无瑕的仙女,向来慈悲为怀,奴才斗胆,皇后若知道霓嫔之事,想必会宽容对待,不会怪罪于她。”梁公公低声进言。

  他是服侍永始帝三十年的老奴,知道该用何种方法让永始帝恢复理智冷静,也许能救得金呈霓一命。

  梁公公的一番话果然奏效,永始帝怒容渐收,仰头闭目,低低长叹一声。

  “算了,把她带走,朕不想看见她!”

  梁公公微微松口气,小心探问:“不知皇上想如何处置她?”

  永始帝静默无语地站了片刻,阴郁古怪的目光彷佛落在遥遥天际。

  “东施效颦,见了更加憎厌!夺去她的封号,把她放到宜香宫去,眼不见为净!”

  金呈霓浑身簌簌发抖,此时的她,尚不明白永始帝所谓的“眼不见为净”是什么样的下场……

  第1章(1)

  艳阳高照,骄阳如火。

  酷热的正午,灼人的烈日下,一列马车车队在满天弥漫的黄尘中缓缓西行着。

  这一年是闰八月,此时正是午未时分,下过雨的地被火热毒辣的太阳一晒,热气反蒸上来,马车里热得就像蒸笼似的。

  如此酷热的气候,将初次来到龙纪皇朝国界的楚安题蒸烤得几乎要发狂了。

  “思泰,还有多久才到龙纪皇朝?”

  马车内的楚安题已经脱得只剩下一件黑绸裤,赤裸的胸膛上布满了汗水,即便如此,来自北国天凤皇朝,习惯了凉爽气候的他,仍然抵挡不住火似的闷热。

  “殿下,大约入夜以前可以到得了。”驾着马车的侍卫葛思泰回道。

  “入夜……”楚安题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声。“天还没黑,我就已经被烤成人干了。”

  “殿下要记得多喝水,免得中暑!龙纪皇朝地处偏南,大半时间都是又闷又湿又热的,此时又是八月盛暑,正是龙纪皇朝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葛思泰一边喊,一边提起身旁的陶壶不停地朝马的身上洒水。

  “永始帝还真会选时候出生。”

  楚安题苦笑了笑,拎起装满水的皮囊用力灌进几口水,然后把剩余的水从脸上浇下。

  清凉的水冲刷过他俊挺漂亮的五官,从下颚顺流而下,滑过优雅坚实的肩臂,再往下溜过胸口,几道细流在他的胸腹间蜿蜒而行,然后在下腹处汇聚,慢慢地隐没在黑绸裤内。

  用光了一个皮囊的水,疯狂的酷热还是一样煎熬着他,毒热的太阳依旧像火热的岩浆般无情地流泻下来。

  他忽然很想念皇宫里母后养着睡莲的水池,渴望跳进去让清凉的水淹没他。

  再过两日就是永始帝的四十二岁寿宴了,他的母后是永始帝的姑姑,论辈分,他和永始帝算是表兄弟关系,为了两国交好,往年父王都是命大哥楚安弥亲自送贺礼,但是今年他主动要求接下这个差使,主要是因为大嫂才刚小产失子不久,心情抑郁,他希望大哥不要在这种时候离开大嫂远赴邻国,所以愿意替大哥跑一趟龙纪皇朝。

  一来,他从未到过龙纪皇朝,想藉这个机会出宫游历一些时日;二来,也想顺便见一见远嫁到龙纪皇朝的姊姊。

  “殿下,前面有一大片乌云,等会儿应该还会下场大雨,下完雨后就会凉爽多了!”葛思泰高喊道。

  楚安题已经热得脑袋发昏,懒洋洋地背靠在车板上,微眯双眸遥望前方。

  远处一大片玉田米上方笼罩着乌云,而这里却仍是烈日灼灼,真是一幕奇景。

  “乌云浓密,这场雨恐怕不小。”

  虽然楚安题从来没有喜欢过雨天,但此时此刻,就算前方是场暴雨,和会把人烤成焦炭的太阳比起来也绝对可爱得多了。

  满天的乌云快速地游走着,一丝凉风习习地吹过来。

  “殿下,雨来了!”葛思泰惊喜地大喊。

  楚安题精神一振,飞快钻出马车,抬头仰望,只见大团大团的乌云从天际滚来,遮天蔽日。

  接着,一道闪电划过,瞬息间大雨便倾盆而至,天地立刻被淹没在帘一样的雨幕中。

  楚安题大声欢呼着,尽情接受这场暴雨的洗礼。

  “殿下,这场大雨会不会把寿礼给打坏了?”

  大雨如注,浇得人睁不开眼睛,葛思泰开始担心起那一车车贵重的寿礼。

  楚安题纵声笑道:“打坏了就打坏了,反正现在也走不出这场大雨,寿礼非打坏不可,既然已经是事实,就不用浪费力气操心了。况且永始帝是我的表哥,还不至于会跟我计较这些吧!”

  这可是他头一回被倾盆暴雨猛烈狂洒的经验,配合着电闪雷鸣,感觉十分惊心动魄,暴雨击打在身上虽然难受却又觉得痛快不已。

  “幸亏皇太后没看见殿下这副模样,要不然可要心疼坏了!”葛思泰喊道。

  楚安题仰天大笑大喊:“所以我才想藉这个机会溜出来喘口气啊!”

  “殿下——”在他们身后护卫着寿礼的戎卫们,在滂沱大雨中大声呼喊着。“殿下,这场暴雨又快又急,快把道路变成大泥坑了,咱们得快走,免得人马陷进泥泞就走不动了!”

  葛思泰接着说道:“殿下,雨势实在太大了,殿下不如先到公主府上避一避雨,等明日再进皇宫吧!”

  “本王正有此意。”楚安题把额前的湿发往后一拢,笑问:“思泰,你知道公主府在何处吗?”

  “知道,属下接太子去过几回了,路熟得很!”

  “好,那你就带路吧!”

  “是!”

  水雾弥漫,天地一片昏暗,一列马车车队在暴雨中策马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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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刚停歇,空气清爽宜人,带着丝丝清凉之意。

  楚安第听说最钟爱的小弟到了,立即丢下手中的书卷,无比欣喜地飞奔到了前殿。

  一进殿,就看见站在殿中高大俊美的男子,年轻挺拔的身躯被雨水淋得湿透,黑发束在脑后,发梢仍在滴着水,而随意套在他身上的白绸衣和黑绸裤就像第二层皮肤般贴在他优雅纤瘦的身体上,勾勒出他结实精瘦的肌肉。

  如此出色的外貌再加上引人遐思的修长身材,把一旁的婢女们迷得一个个脸红心跳,神思荡漾。

  “安题?”

  安第有些意外地打量他,这副模样的弟弟她可从没见过。

  安题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甜美的邪气。

  “不过才一年多未见,姊就不认识我了吗?”

  安第粲然笑起来,飞奔过去圈住他的颈项,在他颊畔重重一吻。

  “一年多不见,姊姊想死你了!”

  才刚亲完他一口,随后便伸手在他脸颊上重重一捏。

  “我也想死你了!”

  安题开心地双臂大张,用力将她抱进怀里,揽着她兜圈子,惹得安第尖叫连连。

  “放手放手,我刚有身孕呢!”安第又笑又喘地拍打着他。

  “身孕?!”安题惊吓住,立刻把她放下来,弯腰看着她的肚子,发现她的小腹果真微微隆起,急忙对着她肚里的孩子拚命道歉。“小宝贝没被我吓着吧?我是小舅舅,可不是坏人喔,我只是在跟你娘闹着玩的!”

  一旁的婢女们忍不住掩口偷笑。

  安第笑盈盈地瞅着他,抽出怀中丝绢轻轻擦拭落在他前额的一绺湿发,摇头叹道:“你呀,怎么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姊不知道,我这趟路简直可以说是火里来、水里去,刺激又惊险呢!”

  他的表情变得格外生动,笑容像明亮的日光绽放在脸上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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