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既然你要在这里住,那可要快些订房,咱们悦人客栈虽然只是个小客栈,不过老顾客特多,不早点订房恐怕就没地方睡了……」
她叽叽喳喳地讲了一大串,凤求凰则是笑着由她拉着,不说话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那笑中温柔,是他尚未察觉的情不自禁。
「客倌,住房?」
不知为何,眼前突有庞然大物阻断他的视线。
凤求凰原本还算不错的好心情,被这硬是挤入视线里的熊脸给浇灭。
「掌柜的,你脖子这样斜着难道不酸吗?」即使他不酸,这种毫无美感可言的熊相也很伤眼。
赵世熊眯眯眼,直起攀在柜台上挡住他视线的身体,待他移开,凤求凰自然地寻找棠四草的身影,却见她已进入厨房。
他默默看着她,而赵世熊精锐的目光则锁在他身上。
可疑,这男人实在太可疑。
不止他那张过于突出的相貌,抑或是他手里所持的剑,尤其是他一身诡异气息——好像女人只要跟他讲句话都会怀孕的风流性。
最近武林大乱,且身在江湖者大多身世复杂,刚才这男人还盯着小四草露出垂涎淫笑,该不会又来个王灿吧?
不不不,这浑球长相比王灿还俊俏,恐怕是……
采花贼?!
三个斗大金字跃入脑海,这让赵世熊冒出更多冷汗,对眼前的凤求凰善意尽消。
「贵姓?」瞪他!瞪死他!赵世熊目露凶光,不友善地翻开名册。
「敝姓风。」凤求凰行走江湖多年,多少凶神恶煞他没见过?赵世熊还算小意思了,他压根不把他放在眼底。「客房要清幽,偏僻点最好。」
清幽?偏僻?难不成是为了掳哪家黄花大闺女办事方便?!
一滴墨落下,染脏白纸,凤求凰无言瞅着赵世熊握着笔却没动,手剧烈发抖,好似在天人交战什么。
「『风』是光风霁月的——」
「我会写!我当然会写,他娘的!这么简单的字我哪不会写?!哼!」一笔一画又来几个撇,丑丑的「风」字立即添进名册中,禁不起言语刺激的赵世熊粗鲁地自抽屉掏出房号牌,一把塞到凤求凰手中,恶声恶气道:「拿走,去去去——」
塞木牌的同时,他抬首与凤求凰四目相交,不禁愕然。
凤求凰笑得如风如月,那闪烁着精光的眸子迎视他的目光。
「多谢。」他取走房号牌离开,留下错愕的赵世熊。
那抹笑,清楚地告诉赵世熊这是个算计,他看透他不愿记下这笔的心思。
糟糕,这男人看来真不是个好货色,连他这客栈老板都敢要,那小四草岂不是惨了吗?
「我说世熊啊,你拿那脸凶相瞪着别人做啥呀?」王灿如厕回来途经柜台,就见赵世熊脸上神情狠得跟什么似的,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角落桌位,才发现他是在瞪某位俊俏男子。
「嘘!」赵世熊食指贴唇要他噤声,随即举起帐册挡住半张脸。「我瞧那公子形迹诡异,打从他进来开始,那双贼眼就黏着小四草没放过,你说,会不会是什么采花贼?」
王灿听了,忍不住翻翻白眼。
「你就算疼小四草也……啧!还挡着什么呀?你这张大熊脸只靠本帐册挡得住吗?这里哪个客人不爱看着小四草,人家公子瞧她可爱你管得着吗?真是……」
才正要走,王灿又被赵世熊的大手一把捞回来。
「你先别走,陪我盯好他呀!」
「喂喂喂,我是客人哪,陪你干这什么贼事……」
凤求凰微微勾唇,将那两人不知节制音量的吵嚷声全听进耳里。
他收回目光,伸手懒懒地抚着剑身,当指尖抚过的同时,似还有鸣音微弱地在鞘中回响。
「你的剑好漂亮。」
熟悉的嗓音在头顶上响起,他抬首,就见端着茶壶的棠四草站在桌旁,圆眼正好奇地打探他的剑。
他撇撇唇,迳自拿下她手中茶壶斟了一杯。「这把剑连出鞘都还没有,你怎知它漂亮?」
「不知道,就是觉得它美。」那螭首雕工之细,是她前所末见的。
凤求凰边饮茶边瞅着她,半弯眉眼显示他的快意。棠四草给他这样瞅着,脸颊又烧热起来,不自在地抓抓颈后。
怎么只要看着他就想起那天的画面?
棠四草啊棠四草,别老是惦记着男人的嘴唇,他是江湖人嘛,说不定这是他们身在江湖的招呼方式……
「小短腿,我说我们两人可真有缘分。」凤求凰突地开口。
命运哪命运,他和小短腿之间缘分真深,这是指和五文钱还有大白菜相比的话。
「啊?是啊是啊。」
「既然有缘,姑且帮我个忙。」他笑着朝她勾勾手,要她附耳过来。
「帮什么忙?」她热心地凑过脸。
见她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在这里别提到我与六道派的关系,嗯?」
提及六道派,棠四草很快便想起那天他与人交战的事。
她懂,她明白,遂用力颔首,嘴角还挂着保证的灿笑。
瞧她这模样,凤求凰莞尔,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当作回应。
「小事一桩嘛,不难不难,我向你保证,那些六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统统不会找上门来,有我替你看着准没事……」
她话匣子一开,讲个没完没了,凤求凰只是觑着她,并未将她说了什么话听入耳里。
看着看着,他好玩地研究起她的脸蛋与身形。
其实她身子骨挺瘦小的,穿着男人衣衫,戴着布帽,朴素到近乎可怜。
不过,这穷酸样意外逗趣,还很入他的眼。
奇怪,是他病了还是眼睛坏了?
明明从前喜欢的苏意淮长得美若天仙,和眼前这包子脸相较有如云泥,可为何他就是无法从这笑得璀璨的包子脸移开目光?
愈看,愈觉得舒心。
当初离开苏意淮的怅然若失,似也让她这张福气包子脸给吸得一干二净。
啧啧啧……
「小短腿,你知不知道姑娘家生得太逗趣、太可爱,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他突地开口问道。
「糟糕?哪会?东街吴大娘生的三岁奶娃就长得很可爱,牙牙学语十分逗趣,也很得人疼,哪里糟糕了?」
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棠四草不解地看着他。
「太逗趣的话,是会让人忍不住想欺负的。」
试图厘清他话中意思的棠四草,陡然感到右肘被人使劲一扯,她被迫弯下身子,凤求凰带笑的俊容在她面前渐渐放大,最后,一抹温暖轻柔地唇熨在她的唇上。
砰砰砰砰砰——
一旁的客人,掉碗的掉碗、掉箸的掉箸,王灿与赵世熊看得目瞪口呆,整间客栈的人皆错愕地瞪着角落的桌位。
悦人客栈内寂静无声,仅有外头几只鸟儿飞过啾啾叫。
他算是嘴下留情了,没把舌头伸进她嘴里,虽然他很想,不过考虑到她的单纯,她恐怕招架不住。
两人唇瓣相贴仅短短一瞬便分开,凤求凰放开她的手,还她自由,然后拿起自个儿家当,手拿房号木牌,似是准备回房。
离开前,他俯首瞅着棠四草恍惚的呆相。
「小短腿。」
啊?谁?谁叫她?
「以后可别让人这样欺负你啊。」他捏捏她的脸颊,口里哼着小调,踏上楼梯离去。
棠四草傻呼呼地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尽头的身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刚刚是嘴对嘴吻了她,是吧?
嘴对嘴,眼对眼,鼻尖碰着鼻尖。
俊脸,好清晰……
噗——
「小、小四草?!」
棠四草被凤求凰吻过之后便晕了过去,同时血流不止——
她的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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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无限好……」
春天,为什么春天要叫做春天呢?
「极品,果然是极品哪……」
花草为什么这么的香?天空为什么这么的蓝?云朵……啊,好美,跟某个极品美男子一样美。
人生,原来是这样的美好啊……
「惨了,我看这个症状不轻,会死人的。」王灿摸着下巴,心头大感震惊。
那姓风的可真不得了,一记蜻蜓点水的亲吻就让小四草变得痴痴傻傻,看来混他们小白脸这行的人碰到强敌了。
「什么会死人?不许胡说!」赵世熊怒巴王灿一记,不准他说这种秽气话。
有人发出嘘声要他俩安静,于是一干男人屏息,肃容瞪视那坐在厨房后门的棠四草,她两个鼻孔里各塞着白巾,仰望朗朗晴空脸红傻笑。
就在方才,那姓风的突然当众吻了棠四草。
赵世熊本想上前痛殴他几拳,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教人措手不及,吓坏整间客栈的人。
傻愣愣站在原地的棠四草突然喷出鼻血,倒头晕过去。
他们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一群大男人慌张叫嚣着要冷静,直到见棠四草鼻血愈流愈多,赵世熊才将她抱起冲进厨房。
「我看我今晚煮点猪血汤,替小四草补补血。」
五六双瞠大的眼齐望捧着竹篓子从眼前走过的张厨娘,竹篓里放满染血的白巾。
「那姓风的,该不是小四草心里的对象吧?」
一阵雷霆霹雳,轰然打响在他们脑袋里。
反应最为激烈的赵世熊出手快狠准地掐住朱荣脖子就是一阵猛摇,嘴里又惊又惧地大声嚷道:「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种采花大盗压根配不起小四草!你们难道没看见吗?他竟然当众吻了她!他娘的这个死痞子……王灿,混你们这行的为什么每个都这么不要脸?!」
「喂喂,干我什么事?我们小白脸跟采花贼可是不同的。」小白脸归小白脸,吃女人饭还是要有格调的,哼哼。
「老子管你们一不一样!」赵世熊恼怒咆哮,把摇到眼冒金星的朱荣扔到一边,右手朝前指去。「你!你!你!还有你你你你……你们全部都要帮忙!」
「帮什么忙?」
「从今天开始,给我挡着那个姓风的,不准他接近小四草半步!」
「那接近了会怎样?」
「抽了你们的骨熬汤头……」喀喀!赵世熊扳了扳粗指,说得跟真的一样。
「啊?!」
他们只是寻常百姓来这里闲话家常啊!
众人讨价还价半天,最后还是一起蹲在地上商讨大策,决定该怎么阻止凤求凰再接近棠四草。
「去城西买十斤巴豆回来掺在他的饭菜里,拉——死他!等他拉到虚脱了就没空来纠缠小四草。」
「欸,这主意不好,悦人客栈里也只有那间茅房,万一他拉太久别人没地方如厕还得了?再说,巴豆十斤哪……许老,你想要杀人灭口,干脆点买十斤砒霜就好了,那姓风的又不是拐你家孙女,你犯得着这么心狠手辣?」
「不如套个布袋在他头上如何?一人一脚,够他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的了。」
「这什么烂主意啊?你们没看到他有剑?唰唰唰个两三下,我们全都要去见阎王……」
男人们嘀嘀咕咕,直到夕暮之时,他们还在商讨。
被人遗望在后头的棠四草,仍是傻呼呼地望着天空。
以后可别让人这样欺负你啊。
她一怔,又痴痴地笑了起来。
她的手按在胸口上,感受那急躁心跳。
「心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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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阁十五号房,敞开的窗口可览尽黄昏之美。 ,
凤求凰手撑着脸,遥望窗外美丽落日,倦鸟扑动羽翼,斜飞而过。
他倏地醒神,被一声声躁动鼓鸣给断了赏景兴致,他伸手按住心口,神色略有惊异地望向胸口处……按在心房上的掌心缓缓握拳。
凤求凰失笑,倾头靠着墙,喃喃感喟中夹着些许笑音——
「苏姑娘,你我缘分真的如此浅薄?」
第四章
他说,他姓风。
名字呢?
江湖人需要什么名字?就喊我风大哥吧。
也好,她这个人十分从善如流,于是尊敬地喊他一声风大哥。
行走江湖的人泰半不会报出本名,绝大部分是认为自己名字不够气派,怕吓不倒人,所以都会给自己起一个响叮当的名号,本名嘛……通常都不是能听的。
就好比她之前非常憧憬的江湖侠客,人称「冷面箫仙」的玉清箫,在某个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日子与他失散多年的未婚妻团圆。
众目睽睽之下,未婚妻珠泪涟涟,比着莲花指,软声软语地喊着他的名,但不是喊玉清箫,而是喊……
朱——大——常——
「噗哧!」
「小四草,怎么啦?」正煲着汤的张厨娘疑惑的看向她,不知她为何发笑。
「没事,没事。」棠四草抹抹嘴,忍住笑意。
「那快把这些饭菜送上楼。」
「嗯。」在张厨娘的催促下,她动作俐落地将饭菜放进方盘,走出厨房。
喊他风大哥也不错,挺亲切的……
瞬间,凤求凰那温热软唇贴在她唇上的记忆又清晰起来,棠四草眯眼,呵呵地傻笑,笑了一阵后她猛然醒神,捏捏自己的包子脸。
不行,棠四草,现在上工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要忍,要忍……
捧着方盘上楼,棠四草又露出那令人费解的痴笑,一副脑袋里尽是遐思的模样。
就在她的脚才踏上第一阶,赵世熊那声熊吼又吼了过来。
「小四草,你干什么去?!」
棠四草愣愣地回首,看着柜台后的赵世熊。「送饭菜啊。」
「哪间?」
「竹阁十号。」奇怪,她只是送饭上楼,这如释重负的叹息声是打哪儿来的?
自从风大哥来了之后,大伙似乎都变得战战兢兢,上回她说她要去打扫菊阁,书铺老先生便拦下她说了堆孔夫子大道理,再上回她说得送壶茶给风大哥,小愣子却抱住她的大腿哭得唏哩哗啦,直嚷着说不想变成大骨汤,可这些反应都不算什么,最怪的当属——
「原来是去竹阁啊,小四草,你慢去。」赵世熊骤然换了脸,笑呵呵地朝她摇着方帕子,简直就像是站在家门口送儿子上京考状元的娘。
「谢、谢赵叔。」滴滴冷汗降下,棠四草僵硬地转身上楼。
站在柜台边的王灿用十分不耻的眼神瞟着赵世熊这副开遍春花的蠢相,他敲敲柜台面,赵世熊随即恢复凶狠,打他的算盘算他的帐。
「你这德行能骗得过小四草?」三八得直教人打寒,小四草又不是眼瞎了。
「为了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让姓风的没法子接近小四草,再苦也值得。」
赵世熊咭咭咭地笑,算盘愈打愈如意。
王灿瞅着,怀疑他脑子是否坏了。「喂,你这么大费周章的拦住小四草,可那姓风的这些天也不见他下楼啊。」
「那好。」省得他上楼拖小四草下来。
「不会是死在客房里了吧?」五天没送饭上去了耶。
「那更好。」黑熊露出白森森的利牙。
见他对凤求凰成见颇深,王灿耸耸肩,没话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