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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求凰 page 1 作者:璐笙

  楔子

  凌霄峰,白雪皑皑。

  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白茫茫,没半点人烟,自天头降下的冰雪似乎嫌这地方还不够冷,一寸寸覆盖。

  雪地里,有抹披蓑衣戴斗笠的身影正艰辛前进,那人紧捉着差点被吹开的蓑衣,缩着脖子低着身,一步又一步逆风而行,怱而强风席卷而来,竟将斗笠给吹掀了。

  那人惊得回首,看着斗笠在身后飞呀飞,最终在风雪里消逝。

  回顾的人,是个年约十五的少年郎。

  虽然年轻,却不难看出他有副极美的五官,美得好似笔墨勾勒而出的俊俏,身子挺拔,将来铁定是个翩翩美男子。

  「这什么怪风?」少年郎皱起眉心,继续往前走。「死老头……你做你的大头梦就算了,干嘛还把我逼到这鬼地方?我学武又不是非你不可,比你厉害的人多得是……」

  少年郎边走边抱怨,他口里的「鬼地方」也说了十几遍,奇的是,他每说这三个字一遍,风就会强得似要把他从山上刮回山下去。

  他不知道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那天他去「六道派」拜师学艺,老头告诉他,若是想学武,他就必须先来这座山一趟。

  上山?为什么?

  因为我作了个梦。

  那上山后要干什么?

  这就要问老天爷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老天爷要我作那个梦,看见你在这里爬山是为什么。

  什么鬼话?!他若是在这里冻死连收尸都有问题!

  可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来到这座山,不是因为死老头动用武力威逼,而是当他听完老头描述梦境之后,他也认为自己该来这座山。

  「见鬼了真是……」

  少年郎抖着身子,他的双颊冻红,手指也早已冷得失去知觉,一个不慎,脚下踩到空穴,旋即整个人栽进雪堆里。

  扑唰!雪堆被压出一个人形窟窿,少年郎呈大字躺在里头。

  双眸呆滞地瞪向前方,少年郎看着手逐渐被降下的雪覆盖,他感到一阵疲惫,于是合起双眼。

  他累了,好想睡、好想睡。

  不学武也罢,一事无成也罢,反正他本来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农家子弟,世上多他少他根本没什么差别,要有大侠劫富济贫,又不是非他来做这个大侠不可。

  所以,睡了吧……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终于累得再也无法睁开眼。

  在这里,风伴他入睡、雪替他盖被,若不是太冷,这里会更像个世外仙境。

  在这里,度过任何一段时间感觉都是那般漫长。

  他总觉得自己躺在这儿,太阳和月亮都偷偷溜纵过,甚至是酷寒的风与雪,昼夜,沧海、桑田……

  求凰……

  「谁?」

  少年郎猛地抬头,乌溜溜的发丝随这动作扬起,发梢卷起片片白色的花瓣。

  他为眼前景物怔然。

  没有雪境,更没有刺骨寒风,他正趴在一处被白梅林所包围的空地,而在梅林当中,有间残破的小木屋。

  他怎么来到这地方?

  少年郎站起身子,四处张望,视线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白梅,就连埋住他双脚的也是层层花瓣,只要一踩,花香味即刻扑鼻。

  这地方似乎有很长的时间人烟绝迹,看这些落花积存的厚度就知道。

  他刚刚听到人声沉吟,很低、很幽咽的嗓音,像是等待已久,虽然喊的不是他的名,可那声音就像是在唤他一般。

  抬起足,少年郎看着前方残破的木屋,深受吸引地往那里走去。

  他停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匾额前,伸手将这块字迹已磨损得再难辨的匾额掀开,一道金光越过少年郎的肩膀处,射向里头的寒土。

  一把银亮如新的剑斜插在土中,几瓣落花随风降下,缓缓落在剑旁。

  少年郎怔望这把似是孤苦千年的剑,他放下匾额,缓缓朝剑探出手,握住螭首剑柄,略使劲抽起。

  「好轻……」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剑嗤地一声就被自己给抽出土,他还以为不费点劲是拿不起来的。

  这是把与众不同的利剑,剑身与剑锋处凿有四孔,剑非实心,他用指轻弹剑身,清脆剑鸣立即在剑身里回荡悠扬,有如一首好曲。

  「我注定得找到你的,是吗?」少年郎疑问。

  剑鸣仍是响着,悠悠荡荡。

  「只可惜我不是那个求凰。」他失笑,听着剑鸣愈沉愈低,似有几分哀绝,少年郎瞅着剑片刻,蓦地道:「不如,我当他如何?」

  剑鸣声不断,笑意自他唇边扬起,握剑朝身旁用劲一划,积埋的白梅陡然腾空卷飞,随着剑身激出的鸣音在半空中旋舞片刻。

  看着飞花,听那低幽剑鸣,少年郎柔语道:「凤飞翱翔,四海求凰……从今而后,我就是『凤求凰』。」

  刺目的阳光一束束地聚在少年郎身上,他拿起剑,遥指朗朗晴空,以无限希冀的笑声,欲贯穿那片天般嚷道——

  「你的主子,求凰。」

  第一章

  悦人客栈,人声鼎沸。

  同样是在西京里,可悦人客栈并没有西市的酒楼及茶馆来得气派,距离那些大户人家住处也隔了几十条街,出入悦人客栈的分子复杂,有专门来吃霸王餐的、暂住一宿的,就是没半个有钱人。

  虽说只是间小客栈,不过老板赵世熊大方阔气,寻常百姓闲来没事就爱往客栈跑,聊聊天、喝喝酒,而吸引众人来这间客栈不止是饭菜好吃,还有个人见人爱的小头牌——

  「小四草,有客上门,带客!」

  正忙着替人算帐的赵世熊大呼,满厅里的人齐声吼也压不过他那熊咆般嘹亮的嗓音,这嗓音像支箭穿过厅里一群喳呼聊天的客人,直直穿进厨房门口。

  「来罗——」

  一只小手掀起厨房门前悬挂的布帘,紧接着是小个子自帘后蹦出。

  小个子身穿灰黑的粗布衣,一条白巾挂在细瘦的颈子上,左手端着糖醋黄鱼,右手则是扶着小脑袋上不断滑落的蓝布帽,圆圆小睑浮现两抹红晕,仅是一笑,那可爱的虎牙及笑靥足以教人心旷神怡,十分舒适。

  小个子是悦人客栈的店小二,芳名棠四草,由于性子讨喜、模样又可爱,客人皆戏称她是客栈里的小头牌。

  棠四草先是端着糖醋黄鱼到客人桌上,又急急忙忙地奔至店门口准备去招呼客人。

  赵世熊人如其名,身材壮硕就像头熊,他整张睑几乎是埋在胡须里,此时他正眯眼紧盯棠四草,就在她跑过柜台前时,他猛然大喝:「慢着!你给老子我过来。」

  棠四草眨眨眼,见老板一脸凶狠她也不怕,乖乖地倒着走回来,站在他面前。

  「你刚才在厨房里磨蹭什么?」

  棠四草怱地扯嘴憨笑,摇摇头,外加个装死无效的耸肩摊手动作。

  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来回瞅着赵世熊和棠四草,瞧他们一个严肃,一个企图蒙混,忍不住喷笑,伸手抹向棠四草的嘴角。

  「小四草,以后做完坏事记得要抹嘴,会露馅的。」

  棠四草圆眼扫至男子掌心,愕然发现他手心上有些许油渍及菜渣,几颗豆大的汗珠滚滚滚地自她颈后溜入衣领,她不用看老板脸色,也可想像她被一只黑熊张口「喀喳」咬掉脖子的画面。

  「我去接客!」她机灵一呼,脚底抹油赶快跑。

  赵世熊瞪着她那窝囊背影,撇撇唇,回头继续算帐。

  「下回再让我抓到,非得扣她银两。」

  年轻男子失笑道:「赵老板,客栈里差事忙,小四草平时也挺勤奋的,就别太苛责她了。」

  赵世熊哼了声,没有说话,此时一声凉嗓怱而插入——

  「小哥,你不要被骗啦。」

  街坊小白脸王灿边嚷着边走进,他伸臂搭着年轻男子的肩,痞笑道:「你真以为他扣小四草银两是贪那点钱啊?他是怕他未来干女儿攒钱攒太快提早回乡,他会孤单啦!」

  喀地一声,埋头算帐的赵世熊手指一僵,脸上带点窘意,王灿见状,笑拍了拍他肩膀几下。

  站在店门口刚招呼完客人的棠四草两手拉着颈上白巾,听见柜台那儿传来一阵足以撼天动地的熊咆,她骇得心口急跳,连忙回首,便见赵世熊正掐着王灿脖子不放,凶狠的神情活似要把他生吞入腹。

  「哎哟喂,小四草欸——」

  嚷声伴随一只枯瘦老手而到,棠四草不及回头,老者手指就先捏她柔软的两颊几把。

  「许爷爷。」她笑咧咧的,圆脸由着人捏啊揉的。「你老人家又来这里跟灿哥他们聊天啦?」

  「是啊,反正在家里闲着没事,不如来这里串门子。」

  「许爷爷……」见老人仍捏个不停,她苦笑,口齿不清的说:「你这样捏着我的脸,有点难说话。」

  许老翁呵呵笑着,仍在蹂躏这颗白馒头。「小四草,你是悦人客栈里的头牌嘛,我不捏,后头进来的客人也会手痒,多捏几把可以沾点喜气啊。」

  棠四草跟着他呵呵笑,心里暗自叫苦,可看他老人家开心,她也不多说什么,只好等他捏得尽兴后罢手,许老翁笑着走进店门,她则是揉着被捏红的脸颊,替那群专程来闲话家常的老顾客沏茶。

  她也不知为什么,每个上客栈的人总喜欢先捏她几把,或是揉揉她的脑袋再进门,简直就像例行公事,好像她是财神,多摸几下钱就会赚得多。

  唉,罢了,反正被捏几下也不会少块肉,再者看大夥捏过她的脸后心情都会特别好,那她免费提供一点乐趣,也算是做桩好事。

  想到这里,小圆脸又堆出愉快的笑花。她极度乐天,不怕天塌、不怕地陷,只要快快乐乐的活在当下。

  片刻后,沏好茶,棠四草便端着茶水等物送到王灿他们那桌。

  见到她来,众人皆是笑容满满,尤其是王灿,他难改小白脸恶习,调笑道:「小四草真贤慧,让灿哥娶你回去当老婆如何?」

  王灿痞着嘴脸觑她,棠四草则是捧着茶盘愣笑,还不待她做何反应,一群怒火窜生的男人已先替天行道,人人巴他一掌。

  「你这小白脸去外面骗黄脸婆就好,连小四草都敢骗,还叫男人吗?!」

  「当心你被世熊当下酒菜!」

  望着他们打闹,棠四草陪着笑,反正大伙是打着好玩,王灿也是说笑,她一点也不惦记在心。

  男人们闹了半天,终于兜回正题,小愣子看着她笑问:「小四草,想不想听啊?」

  「听什么?」

  「江湖大事啊。」

  方听江湖二宇,棠四草的眼睛随即瞠圆,兴奋入座。

  「想想想,我想听!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

  在旁喝茶润喉的朱荣放下杯子,拈起茶点便往嘴里送。「还不就那回事,武林至尊佘长泰隐退,项将军因此出京嘛。」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棠四草皱皱眉,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佘长泰是六道派掌门人,前阵子因年事已高故而隐退,在他门下出了许多人才,可她还真不知道项将军跟六道派有渊源。

  「小四草,你不知道?」王灿嗑着瓜子,看她那张傻脸就知道她不懂。「佘长泰卸位后武林至尊位子就空着,江湖各门派群起相争。有件事你们听过没?烈鹰门和武剑庄对决,却反被毒皇帮的人坐收渔翁利,决战那天两方人马都拉得一裤子。」

  「不止这件事,素袖君和元极霸刀都以高风亮节闻名,可为了争东岳第一的名号,竟都使出阴招插对方鼻孔,听说素袖君现在鼻孔大得可以各塞五把葱了。」

  「项将军就是因为这些事才奉诏出京平乱,可他这一出京,我们就槽罗。」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说到最后还摇头感叹,棠四草默默颔首,颇能明白他们心中忧虑。

  项丹青在西京里被视为灾祸克星,小至偷窃、大至杀人,事情交给他总是万无一失,他在百姓心里十足十是个大英雄,可是大英雄也总有踢到铁板的时候。

  「项将军前阵子不是奉旨抓凤求凰吗?」棠四草抓抓头,忆起这则御诏。

  「咦,是耶。」经她这么一提,小愣子也想起了。「怎么人还没抓到,却反被派出京了?」

  「凤求凰嘛,小毛贼一个,项将军才不放在眼里。」

  「区区毛贼才没本事和他打成平手吧?他们那回在醉云楼打得可厉害了哩。」

  「恐怕凤求凰本事不容小觑哪……」

  「既然本事不容小觑,还能和项将军打平手,他的师门应该不会是什么小门小派吧?」

  「嗯,可也没听说过他是哪派后辈啊。」

  「我说啊,他该是靠脸吃饭的小贼,顶多是偷了钱懂得分我们穷人一杯羹罢了,他之前不还差点闹翻司徒公子与苏府千金的亲事……」

  男人们转移话题,谈到凤求凰话匣子更是关不起来。

  棠四草听着他们说话,愈听愈觉得凤求凰好神,脑海里不断盘旋着那三个字。

  凤求凰,这人人口里说的风流雅盗。

  她是常听姑娘提起皇榜第一的美男子司徒沄玥,毕竟他不像凤求凰那般来无影去无踪,只要到西市逛逛,都有幸一睹美男子风采。

  可凤求凰就不同了,他是盗,见过他的人只有富家千金或贵妇,相貌俊美又神秘,还会武功,莫怪会击败司徒沄玥雄霸皇榜一时。

  唉,想着想着,她也好好奇他长什么模样。

  江湖这玩意儿,真是复杂又令人着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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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集里,人潮汹涌,这地方不像东西市般繁荣富有,倒是寻常百姓卖的鸡鸭鱼肉菜摊子挤在巷道两旁。

  算命的神半仙挂着「铁口直断」的招牌在树荫下跷二郎腿纳凉,隔壁的豆腐西施卖的豆腐难吃,可还多着男人排排站,穷书生正在挥毫作画……

  「姑娘,买字画?」

  「啊?」棠四草背着竹篓,站在宇画摊前盯着人家执笔,听这一问,她愣愣地瞅着对方好一会儿,才傻笑的摇头,说声抱歉后便离开。

  差点忘了自己是奉赵叔之命出来买菜,怎么一看到新鲜玩意儿就凑过去了?

  耳边听着两旁摊贩的吆喝声,棠四草走着,偶尔张望看看哪家摊子投己所好。

  晶亮的眸子怱而一瞥,发现王老五卖的大白菜颗颗饱满翠绿,她兴奋地挤进人群中,和那些抢菜抢得特别凶的三姑六婆争拿几颗大白菜。

  身后背着大竹篓,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加上棠四草个子小,硬是要跟那些妇人抢菜自是吃足苦头,不过是买个菜却活像在打仗,她弯着腰,头顶上还有两个婆妈正为几株葱大吵特吵,口水喷得跟雨一样在她眼前直直下。

  「二十颗大白菜只需五文钱!五文钱!这种行情价哪儿找?今天不买以后就找不着啦!要买要快,要买要快啊——」

  五文钱!

  这一喊可不得了,三姑六婆立时停止争吵,发亮的眼直盯着堆得如座小山的大白菜,蹲在下头的棠四草则是无语哀叹,她一手扶住前额,心知等会儿有场硬仗等着她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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