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稳的声音扬起,“进来。”
这些日子的变化太大,她开始学会隐藏情绪,除了自己之外,她只给人看到带着笑容、语气平稳的李数儿。
老奶奶让个贴身丫头搀扶进房,甫坐定,就指着贴身丫头赶人,“你跟霞姊去外面候着,我跟二夫人说些体己话,出去前把门带上。”
下人出房后,数儿率先打破沉默,“奶奶,今天怎么有空来?有要紧事吗?”
“没什么,就找你聊聊,看你最近身子有没有好些。”
“谢谢奶奶关心,数儿没事。”
看她这样镇定,老奶奶反倒心疼。这丫头不一样了,内敛许多,但也看不到以前率真单纯的笑容了。
“唉~~数儿,奶奶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奶奶以后一定会加倍疼你的,你别怪奶奶,奶奶是想要个孙子,但没要连祈……”叹了一口气,她没要连祈就这么变了心,就这么冷落数儿啊!
“谢谢奶奶关心,数儿真的没事。”
“你别这样……”看她这副没有生气的模样,老奶奶忍不住摇摇头。“我知道你难过,这些年来连祈只独宠你一人,现在这样……难免不能释怀,但男人就是这样,要他一辈子只宠一个女人是不可能的。”
数儿微微扬起笑容,安静的坐着、听着。
看她没回话,老奶奶当她是在思考,接着劝慰,“心放宽点,想开一点,最起码能被连祈宠了好些年,也是幸运的,况且你能从丫头当上少……二夫人已经不错了,等过些日子,连祈兴头没了,说不准又会回来找你的。”
维持硬的笑容,直挺挺的坐姿,数儿一样笑着、坐着、听着、沉默着。
“数儿,奶奶的话你有听进去吧?”
她乖巧的点点头,“谢谢奶奶关心,数儿没事。”
又是这句话,还说没事!这样,接下来的话还能承受吗?
“没事就好……其实奶奶今天来,主要还是有件事要先告知你……连祈刚刚来说,玉露让大夫检查过,该是有喜了……”
有喜了?!数儿的笑容有些变了,唇角怎么勉强就是弯不上去,腰也快挺不住她的身子。
见状,老奶奶心疼的拍拍她的手,“如果难受,这阵子你就以散心为由,上别庄住些日子好吗?”
深吸了几口气,她压着声音回话,“不用了,谢谢奶奶关心,数儿没事。”
“你……唉,真的没事就算了,你自己想开点,有事就来找奶奶,那奶奶先走了。”知道不管说什么,她现在都听不进去,老奶奶也不多费唇舌,唤了贴身丫头进来后就走了。
支走霞姊后,数儿再也坐不住的跌坐在地。
有喜了……有喜了?!娶偏房的目的达到了,以后再也不关她的事,不关她的事了。
装起来的假面具碎了,坐在地上她就这么哭了起来。
是她没用,不能为相公生出娃儿,如今有人做到,她该为相公高兴才是,可是她的心却痛得无法自己……
第七章
今天她恍了神,原来习惯是这么难改的东西。
刚过了午膳,老奶奶又唤她进祠堂,好言关心她,但该怎么说呢?对相公的感情若能说放就放,她也不想苦了自己。
就是因为思索这些恼人的问题,她毫无所觉的走进缎园——以前她和相公住的院落。
原来……原来她只是假装习惯一个人住,但身体还是会自然的想往有他的地方靠近。
原来……原来她是用脑子记住去锦园的路,却用心记住回缎园的路,这是多么多么……悲哀的事啊。
“有事吗?”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数儿着实被吓了好人一跳,转过身,见着是他,心仍是跳得厉害。
“没、没事……我……我就、就逛逛。”也许是太久没这么近的看他,她紧张得结巴。
见她惊吓苍白的模样,宋连祈沉了脸,“进屋里坐吧。”
“不、不用了,我要……回去了。”
“你还有什么好忙的?”
闻言,数儿心里滑过一丝苦涩。对啊,她还有什么好忙的?
看她呆愣住,他直接伸手拉过她,不管她愿不愿意,就将人往屋里带,动作很粗鲁,但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很轻。
今天外面的天气太冷,再冷点就要下雪了吧,她身体越来越虚,不能老在外面吹冷风。
进房里的宋连祈不说话,想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事。
两人就这么安静坐着,对看。
数儿坐立难安,“我的……不,相公,最近好吗?”话才说完,她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差点就要喊“我的相公”了。
她的话,他一字一字都听到了。
“很好,有玉露陪着,有什么不好?”
心像被毒虫咬了一下,小小一口,但整颗心都麻了。
她再度挂上笑容。“是啊,姊姊才色俱全,有她陪着很好。”
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眼眨都没眨。“不要笑,我不喜欢。”
“又不是只有笑,其他的你也都不喜欢了……”低下头,泪暂时锁在眼角。
她小小声的低喃,一字不漏的传进他耳里,但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
“霞姊呢?怎么没伺候着你?”
“说是家里有事,我放她三天假,让她回家省亲了。”
有事?
“嗯,那补药还有吃吗?”
“没了,最近身子不错,药太苦,我就偷懒没吃了。”
“嗯。”他应了声,但没再开口。两人又是一阵静默,无言的坐着、对看着。
数儿心里惆怅的感觉更深了。曾几何时,最亲密的两人,在生活上已经没有交集,面对面已经无话可说,她还是很爱很爱他,但他的回应却令人心寒。
“恭喜。”她还是选择当先开口的那个。
“恭喜什么?”
“听说姊姊有喜,宋家有后了。”
宋连祈又是盯着她好一会,开了口,没出声,又闭上了,接着站起身,下了逐客令,“好了,你该回去了,等会玉露要过来,你在这不好。”
闻言,数儿又忍不住想贴上一个笑脸,不然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他帮她推开门,外面真的下起点点小雪,数儿往外踏了一步,却让他唤住。
“等等。”喊完,他随即转身进内室拿了一件斗篷,替她披在身上,将带子系紧。“数儿……你恨我吗?”
她很讶异他会这么问,久久无法回应。
“没事了,回去吧,别让人知道你来过,我怕……怕玉露会不高兴。”
头也不回,数儿快速离开缎园。
别让人知道你来过,我怕……怕玉露会不高兴。
这句话,让她难过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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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午后,宋家发生一件大事,怀着宋家传承香火的宝贝衣玉露,在花园让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跌进池子里,要不是她的贴身丫头反应快,又谙水性,人早魂归西天了。
数儿闻讯连忙赶至,人还没踏进绫园,在回廊上就看到一群奴仆来来去去,步伐都很匆忙,有抬着水的、捧着布巾的,还有一个跟在似乎是大夫的人旁边,细声交谈,该是要去抓药的。
看样子,看诊是结束了,这么快啊?
她加紧脚步往房内走,一推开门,吓了一跳。果然是宋家最重要的宝贝啊!房里该有的,多余的,什么人都来了。相公跟老夫人不说,怎么王竞珊跟宋美华也在?还多了……敏申少爷?
连敏申少爷都来了啊,想必相公也介绍衣玉露给他最好的朋友认识了。
想来心头一阵酸,敏申少爷的脸色这么沉重,不说也知道他有多担心,这么看重衣玉露,是因为知道她对相公来说有多更要吗?
“数儿,你是听到消息赶来的吗?”老奶奶率先招呼她,但这次不是关心,倒像是多了打量跟探问的意思。
“嗯,我刚听霞姊说,才知道姊姊出事,连忙赶了来。”
“绫园跟锦园这么远啊?也不是,数儿的身子娇弱,可能是走慢了点,竞珊,你说是不是这样?”宋美华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听清楚了。
这话什么意思?数儿心底生起一抹不安。
自从王竞珊跟着老夫人诵经礼佛后,虽然没坐上偏房的位置,但也卸了老夫人的心房,毕竟是自己的亲人,惩戒过也就算了,所以许了宋美华一家可以不用再做奴才,以食客身份在宋宅住下。
虽说不是奴仆了,但也不是主子,凡事还是得自己照料,所以她听霞姊说这几人都改了性子,平易近人多了,但今日一见,竟还是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
“我不懂姑妈是什么意思,但我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说这话时,数儿环视众人一圈,忍不住挑起眉头。
为什么大家看她的眼神都那么奇怪?相公的睑色更是凝重。
“一听到消息就赶来?花了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大夫人出事的事,不到一刻钟宋宅里的大大小小就都知道了,你却等到大夫都看完诊了才来?”王竞珊的口气字字带着含意。
这一问,众人更是将视线紧盯着数儿。
“半个时辰了?我真的是刚刚才听霞姊提起的。”她疑惑的转身看着霞姊。是霞姊太晚知道消息了吗?
霞姊却没有帮主子辩驳,还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照其他人的解读是,主子没跟奴才套好招,所以霞姊反应不及。
“数儿,奶奶以为跟你开解过,你会比较大量,怎会嫉妒心这么重?但算了,你也是女人,这是难免的。”老奶奶开了口,语气是怪数儿,实则是帮她解围。
数儿着急的反驳,“奶奶,我真的是一听到消息就……”
“奶奶懂,对玉露,你是不知道要怎么看待,所以一听到消息才会在锦园踌躇了那么久,姗姗来迟,但现在你来了,还是证实你是关心她的。”
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数儿感觉得出来,老夫人好像不希望她辩驳。
“娘,您这么说,意思是我们竞珊造谣喽?”宋美华不让事情善了,语气里满是不赞同。
“竞珊只是说她好像看到了,没有说一定就是。”
“那是我们竞珊善良,不好意思说白。”宋美华转向女儿,使了个眼色,“竞珊,不要怕,趁着大家都在,把话说清楚。”
“那好吧。”王竞珊不怀好意的看了数儿一眼,“我今天想趁着天气好去花园赏花,远远正好瞧见大夫人也在,本来想下打扰大夫人的雅兴回房,却听到大夫人哎呀一声,再转身,就见她的贴身丫头跳进池子里救人了。然后我正好看见……”她走近熟儿身边,食指指着她,“看见数儿闪身进花丛里!”
数儿一听骛愕不已.她在胡说八道什么?
宋美华继续扬风点火,加油添醋,“难怪数儿要花这么久的时间才赶来,因为作贼心虚嘛,怕自己来早了会显得有问题,所以故意来晚的,可惜都被我们竞珊拆穿了。”
难怪刚刚老夫人一直要她承认是因为嫉妒心才晚来,原来是还有这一段。
数儿坦荡荡的说:“你们胡说八道,我一个下午都跟霞姊在一起。”
众人又将视线转向霞姊,但她还是一副完全不知的样子。
这下数儿总算知道霞姊不是向着她的,于是强装镇定的问:“王竞珊,你不是离得远远的,你确定看到的人是我?”
“我看到的那人穿了件冬袄……”王竞珊故意顿了一下,“那件冬袄很眼热,我看你穿过,好像是去年连祈少爷送你的吧。”
“只是一件冬、袄,我有,别人也可能有。”
“你不知道吗?那件冬袄——”
王竞珊的话让一道低哑的声音截断,“是我去年送给你的,是我向师傅特别订做,花色也是特地染的,全国只有一件。”
本来一直守在衣玉露床边,保持沉默背对众人的宋连祈终于开了口。
数儿颇为讶异。这事她今天是第一次听说,是他不让别人说的吧?
以前,他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在爱她、宠她、疼她,现在想来,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真是教人心寒啊,她居然要在这种情况下,知道这件冬袄的事。
她有些哽咽,“所以呢?连你也认定是我?”
宋连祈转过身,怀里就是那件冬袄,声音表情皆十分淡漠。“你出锦园时,就有下人来通报了,我让人翻了你的房间,他们找到这件冬袄,还快了你一步送来给我。”
他早就怀疑她了吗?这个认知让数儿的心更是一紧。
“好,就算那冬袄真是我的,难道你就相信王竞珊的说辞,认定有一个穿了冬袄的人推衣玉露下水,而不相信我?”
她的心好凉,他就这么不了解她吗?在他心里,她是这么善妒又狠心的女人吗?
“晴雨,进来。”他大声对着门外喊。
不一会,一个丫头打扮的女子走进门,向几个主子行礼。
数儿认得她,这个叫晴雨的女孩是衣玉露的贴身丫头。
“晴雨,你认得这件冬袄吗?”宋连祈拿起怀中的冬袄。
“认得,我跳下水救大夫人前,回头看了凶手一眼,凶手就是穿着这件冬袄,花色很特别,我不会记错的,但因为要先救大夫人,我让凶手逃了。”晴雨很是自责。
一直没开口的霞姊终于算准时机,再捅一刀。
“二夫人,您这次是过份了,奴才也不能再包庇您,早先我看您急匆匆回锦园,又慌张的换下冬袄就觉得有问题,唉,您怎么能……”
“霞姊你……”数儿不敢相信的看着她。
“数儿,真是这样?”老奶奶不敢置信。
“娘,人心是会变的。”
“是啊,外婆,她本来还要辩解我诬赖她呢!”
“二夫人,奴才对不起您啊,但,您要谅解奴才,是您先做了这种伤天书理的事,不是奴才不忠心啊。”
数儿心痛的握紧拳头。真相大白了,有人要诬陷她!
其他人的一搭一唱,她都不放在眼里,但她要知道相公要怎么处理,他最后有没有可能选择相信她?!
“我最后说一句,事情不是我做的,相公您相信我吗?”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宋连祈沉默的看了她半晌,眼底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幽黯,他走至她身旁,屈腿,直视着她,脸庞阴恻恻的。“你暂时搬到敏申的宅子住几日吧,出了宋宅,我还是会安顿你的。”
数儿简直如遭雷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只是紧抽着,身子紧绷着,泪,也紧紧落下了。
他不相信她!
为了保护衣玉露,要她走!
这样令人心如刀割的事实让她心灰意冷的开口,“如果相公您真的不相信我,那就以杀人的罪名送我去官衙吧。”夫妻做到这个份上,就算她搬走又有何意义?
眯着眼看了她许久,宋连祈依旧没多说什么,转身对也是一直沉着脸的颜敏申说:“抱歉,数儿要暂时去你宅里住几日了,没问题吧?”他想,敏申会懂他抱歉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