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左晨眼冒精光,“得到了破空,要找残阳又有何难!”
“各位且慢!”一道浑厚而有力的苍老声音从人群后传出,德远方丈率领少林弟子出现在山角处。“冤冤相报何时了,且望三思啊!”
谭西文迎上前,“大师不是在闭关修行吗?”
“寺内弟子通传今日之事,老纳如何能置身事外。谭盟主,快快劝同盟散去吧,莫要再伤及无辜了!”
灵隐教十六星宿,西域七十二长老,在中原都有赫赫威名,一些偏派人士早就被这阵势吓住,起了离去之心。
“都给我站住!”南宫左晨忽然一声暴吼,无不让人微怔。
只见他阴冷着脸,锐利的目光扫视众人,“四年前与魔教在这峰顶一战,三大世家不幸落败,沦为武林中人的笑柄。我等举家北迁孤岛,闭门苦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一血前耻。我要你们每一人都睁大眼睛给我看着,从今而后,谁还敢对三大世家出言不逊!”
有人不满地叫道:“那是你家的事,老子今天不想玩了,你奈我——”话说了一半,只见剑影飞闪,血从双眉之间喷了出来,下一秒脑袋已裂成两半。
众人大惊,谭西文怒道:“南宫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大敌当前,谁敢再退缩一步,就跟他同样的下场。”南宫左晨把目光转向面无表情的方云轩,冷笑起来:“你今日来,是为了他吧?”
说着拍了拍手,人群中有两个男子抬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布团走了出来,粗鲁地丢在地上。布团内发出一声轻叹,却一动不动。
方云轩猛觉心跳加快,怔怔地盯着那团东西讲不出话来。
南宫左晨满脸笑意的观察他的脸色,微蹲下身一把揭开那张被血染红的布料。人群中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方云轩倏地握紧拳头,心痛得浑身发抖。
鲜艳的红衣被鞭子抽得支离破碎,血迹已经干涸,伤口因没有及时处理而溃烂发脓,再也找不到完好的地方。
本是乌黑的长发,枯黄得失去了原来的色泽,零乱的披散在脸上,却遮盖不住那双眼处骇人的血洞,汨汨的血液,不停地往外涌着,原是艳丽的脸上苍白无他。
红色,竟是那么刺眼!
寒风里一声虎吼,天摇地震。
南宫左晨来不及反应,已被方云轩一刀劈在肩膀上,血倏地喷了出来。齐云山顶骚动不息,两派人马纷纷出手。
北宿飞窜至宫曲臣身边,见他如此惨状不禁红了眼眶,颤着双手把他抱进怀里。“左护法,左护法!”
宫曲臣的身体冰冰凉凉的,神智涣散,微弱而艰难的呼吸着,干裂的唇抖了抖,声音哑得刺耳:“北……北宿吗?”
男孩飞快地点着头,摇落的泪水接连不断的滴落在怀中那奄奄一息的人脸上。北宿吃力地抱起宫曲臣瘫软的身体,险险避过没长眼的刀剑,护着他躲到悬崖边的树下。惊慌失措地翻出身上携带的伤药,倒在他大大小小的伤口上。
嘶喊和拼杀声冲破了云宵,来往搏斗中的人影使人眼花撩乱,少林方丈痛心疾首,命门下弟子尽力将他们分开。可是众人早就杀红了眼,不分敌我,多年累积的怨气与仇恨使他们拼尽全力的厮杀。
三大世家于多年前绝迹江湖,如今再入足中原自是不同以往,令人刮目相看。今日江湖上有名无名的全聚集于此,却也占不到什么便宜,灵隐教众虽人数不多,却个个是一等一的好手;而西域七十二长老更是奇招尽出,打得人措手不及。
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布满血迹的脸庞分不清谁是谁。
南宫左晨咧着嘴,满意地看着喘息越来越沉重的方云轩,他自幼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无论是看过的书本或是别人耍过的功夫,都能一个不漏的记在心理。“如何,这套从蓝追那学来的剑法,还不赖吧?”
方云轩并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因为体内突发的毒素已经占去了他大部分的精力,本就不适合他的破空刀此时握在手中尤为吃力。他想立刻到宫曲臣身边去,可南宫左晨总是不停的在变换招式搅乱他的进攻,来去之中难免微落下风。
“噗”的一声,左肩剧痛,稍微的分神给了敌人攻击的机会,汨热的血迫不及待的从身体中流了出来。
南宫左晨看着他肩膀处流出的黑紫色血愣了愣,随即狂妄的大笑起来:“你竟然已中毒如此之深,想是也没几天的命了,我就做个顺水人情,送你上西天!”
剑风呼啸着在耳边闪过,全身每一处都剧烈的疼痛了起来,利刃割破皮肉时,方云轩瞬间失神,他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学会了西域武功?
黑眸倏地眯起,不易察觉的怒气铺盖了肉体上的痛楚,那是一种强烈的侮辱,像是自己一直小心珍藏的宝物,被人窥视的感觉。
南宫左晨惊讶地发现他上一刻还有些心不在焉,此刻竟像换了一人,浑身散发出浓烈的杀意,周身的空气也随之冷冽起来。
“怎么,因为我这么快就学到你的功夫而生气吗?不过没关系,很快就结束了,过了今日,无论是你还是蓝追,或者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他阴冷一笑,“都别再想骑到我的头上!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只有南宫左晨才配高呼称王!”
赫然闪过眼前的身影给人一种压迫之感,南宫左晨心下一惊急急送出一掌,却被人抓住手腕,咯的清脆一声,骨头随之粉碎。
方云轩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拉住他反击过来的另一只手,狠狠地捏在手里,泛着银光的破空,在半空中画了道优美的弧度,深探地挑断了他双足的筋。
南宫左晨再也克制不住的惨叫声,惊动了正在与西域长老奋战的谭西文,他对南宫左晨信心百倍,似是没料到这个结果,震惊地向这边跑了过来。
方云轩单掌扣住南宫左晨的脖子,撑起他软倒的身子,杀红了的眼睛望着飞奔而来的谭西文,邪魅的笑容在唇边荡漾开来,手中的破空刀已雷厉风行般飞了出去,穿破他避闪不及的胸膛,向后拖行了十余米,牢牢地钉在百年老树上。
四周突然静默了下来,众人停下厮杀,齐齐望向被钉在树上的谭盟主,一时间竟被震得动弹不得。
经过一场殊死搏斗,都是狼狈不堪。谭西文的死无疑是雪上加霜,这已经是第几个死在魔教手中的武林盟主了?众门派弟于像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之际,西域长老们却兴奋的摩拳擦掌,料定是时候一网打尽。
方云轩冷冽的目光带丝厌恶地望着在自己手中奄奄挣扎着的人,声冷彻骨:“你今天,是败在你的天赋上,狂妄自大,学而不精!”
突然身后传来北宿凌厉的哭喊:“教主!”
方云轩猛的一震,扔下手中的人飞掠至崖边的树下。
北宿抱着宫曲臣不停地哭,德远方丈收回把在他脉际的手,叹息着席地而坐,缓缓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口里念念有词。少林弟子经过刚刚那一战尽露狼狈,却都随着师父坐了下来,朗朗颂经。
方云轩全身像被抽走了力气般,双腿一软,跪倒在宫曲臣身边,从北宿的手中接过他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轻手轻脚的,生怕弄疼了他。
怀中气若游丝的人似乎嗅到属于他的气息,清醒了过来,无力的双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衫,急切地呼唤着:“逍遥是你吗?是你吗?”
方云轩抓住他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声音温柔的,却有一丝哽咽:“是我,我在这里。”
“逍遥……结束了吗?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方云轩应着他,抬起衣袖擦着他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北宿见状立刻摘下腰上挂着的水囊,让他点着水为曲臣擦脸。
那一刻仿佛回光反照,宫曲臣喃喃地说着话,仿佛再也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
“记得小时候,我们三个最喜欢在梧桐树下玩,天黑了还舍不得回去,每次都被师父责骂。我还问过你,等我们长大后,会不会离开那里。逍遥,你还记得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吗?”
他轻轻笑了起来,苍白的面色,失去了那双漂亮灵动的眼睛,沉溺在过去甜美的回忆中。“你对我说……‘曲臣,我们哪儿都不去,只求梧桐树下死!’”
云轩紧紧抱着他,断了线的泪水顺着下巴滴落在他消瘦的脸上。
心痛而不忍,若是没有遇见我,你会比谁都活得更快乐,万万不会落得如此的下场。知道自己对他只有兄弟之情,再也给不了其他,只能弥补般对他疼着宠着。可到了最后,却还是我害了你!
如果没有这一切,没有任家庄,没有那深刻的仇恨,没有灵隐教,没有任逍遥……
宫曲臣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血从嘴角流下,呼吸吃力,他害怕地抓着方云轩不放。“逍遥……我想回家,我好想回西双版纳……我……我想念那棵梧桐树,想念我们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样子……”
方云轩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低下头轻轻地吻上他干裂的唇,抖着声音道:“好,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怀中曾有绝代风华的男子露出一抹安心的笑,缓缓垂下了头,心满意足的在最爱的人怀里沉沉睡去。
方云轩眼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听到身后北宿的哭声,听到族里长老们的叹息声,心像被撕裂了一样。该死的明明是自己,为什么是他?
蓦然响起的长啸,声震山林,回荡于天际。像是要把多年的怨恨以及悔恨都发泄出来,久久不曾停歇。
突然感到一股灼热的视线,那熟悉的感觉使他愣愣回过头,茫茫人群中,他看到了蓝追。
他温柔而哀伤的目光紧紧地看着自己,缓缓抬手,用力拔下插在谭西文尸体上的破空刀,指向瘫在一旁的南宫左晨:“四年前,我在这里救了你的命。今天,是时候该还给我了。”
手起刀落,血飞溅而出,掉落的人头滚到方云轩脚边。蓝追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上天入地,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方云轩抱着已失去温度的尸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蓝追,今世我已欠他太多,而欠你的,来世再还吧!”
他最后听到的是众人的惊呼声,向后急速落下的身体,被逆风吹得几乎被撕裂。落下崖边的那一瞬间,他看到蓝追向他飞跃而来,没有一丝犹豫地跟着跳落下来。
身体被吹得快四分五裂,可他仍紧紧抱着怀里的身体不肯松手,而紧追在他身后的蓝追,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若有来生,愿化飞鸟,长伴梧桐!
尾声
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当头的烈日被一片乌云遮在了身后,终于能让被晒了好多天的遍地花草喘口气。
坐在木屋前闭目养神的男子睁开眼睛,起身收起晒在地上的草药搬回屋子,又拿起立在门边的竹伞,顺着嗡嗡传来的清雅笛声向山谷深处走去。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落满了被风吹落的柳絮,因滴落的雨水而微微荡漾着。清新的花香扑鼻而来,笛声也随着脚步将近而清晰。
单调却充满柔情的曲子,每日都会在这山谷中响起。
一位白衣男子坐在颗光滑的石头上,幽雅地把手中发亮的银笛含在唇边,轻轻闭着跟睛,不被外界所扰。
他的身边有一座孤坟,四周种满了各式花草,清素而典雅,似被精心照顾过。他每日都要来这里坐上一会儿,静静的为长眠于此的人吹上一首曲子。
笛声倏止,白衣男子抬头看了看遮住自己的竹伞,微微一笑。“你来啦。”
蓝追温柔一笑,牵起他的手。“下雨了,回去吧。”
白衣男子转过头望着石刻的墓碑,“明日再来陪你。”
蓝追揽住他的肩,仔细的为他撑着伞,一路无语的慢慢往回走。
两个月前从齐云山顶飞落而下,已抱着死也要死在一起的决心,不料双双跌入悬崖下的湖中,只受了轻伤。
谷底别有洞天,有一座空旷的木屋,和树上摘不完的野果。
蓝追为宫曲臣在湖边修了一座坟,就全心全意照顾着身体虚弱的方云轩,不敢离开半步,只能在他睡着的时候满山满谷的去找药材。靠着记忆里一些重要药材的样子,总算把他身上的伤,跟跌到湖中时染上的寒气治好。
也许一切都是天意。云轩伤愈后急着要去看宫曲臣的坟,却惊讶地发现在他的坟周围长满了仙人醉,那个在初九的医书上看到,宫曲臣吵着天涯海角也要为他找到的名贵草药。
换取生命的代价,是内力被仙人醉的药力一点点吸去,武功尽废。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所有的恩怨纷争,都从跳下悬崖那一刻变成了回忆。就当这世上,从来没有过方云轩这个人。
谷中有条山道可以通往外面,蓝追每半个月都会到市集上,购买生活上的必需品。两个人的日子,晨昏不变,却是他们一直所向往的。
平平淡淡地,相依为命,度过下半生。
云轩忽然抬头看了眼蓝追,发现他也在审视自己,遇见他的目光后手臂收的更紧。
雨停了,耀眼的太阳又耀武扬威的现出身来,身边的人收起了伞,抖去雨水。
方云轩抬起头,微眯起眼睛,万里晴空,方才的云已不见一丝痕迹,心中那浮现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记忆里那个孩子的笑容永远艳丽无比,不曾被这红尘浊气所染。
曲臣,我在湖边为你独奏的笛声,你可听到了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