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离开了多远,他赫然勒紧马辔,看着前方壮丽巍峨的群山耸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朝着行宫的方向走。
那个始终不敢抬头看他的淡漠身影闪过脑海,他突然双眼一亮,总算找到一个可以静心思考的好地方。
春夜沁凉,虫鸣唧唧,偌大的行宫里只有几盏灯火摇曳,若有飞蛾朝火光扑去,则会闯进一间香气扑鼻的雅间,看见两具光溜溜的身体泡在水里。
阿彩满脸不高兴的捧着浴巾在一旁等候,嘴里又开始叨念自家小姐了。
“小姐,水快冷了,快把小小姐和小少爷抱起来吧!瞧你全身都被泼湿了。”
两个刚刚会坐的小娃儿唏哩呼噜的坐在浅盆子里乱笑一通,两双肥肥短短的胖胖手乱无章法的互相泼着水,不但把谈九娘给泼湿了,也逗出了如花笑靥。
“再一会儿,阿彩,你没瞧他们玩得正开心吗?小姊儿,加油!没人规定姑娘家就不能赢。”
谈九娘不以为意的摆摆手,竟然还煞有其事的帮小女娃儿加油打气,让阿彩郁卒到了极点。
“小姐,没人这样当娘亲的。都是少爷们把你带坏了!教你找奶娘,你不要,坚持要亲自给他们喂奶也就算了,就连帮他们把屎把尿洗身子等等这些杂务,你也坚持要自己来,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阿彩自从进了谈家当家仆,就跟了眼前这个小姐,虽然已经习惯谈九娘许多离经叛道的想法和行为,但仍是忍不住要拿出来说一说,心里才会快活一点。
果然,谈九娘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因为我不是大家闺秀啊。”
说完,谈九娘倒是拿起了浴巾,把小女娃儿密密实实的包了起来。
“昨天是小哥儿给阿娘抱,今儿个换成小姊儿了。”寒焰国的习俗是孩子未满五岁不得取名,因此命名这件事,谈九娘也不着急。
一旁的阿彩早就把小男娃儿也给包在浴巾里,手脚俐落的帮忙穿衣,嘴里仍是叨叨念念。
“你不是?那谁是?谈家家大业大,你就是谈家的小姐,怎么会不是?”
阿彩瞪着眼,急咻咻的回嘴,认真又着急的模样让谈九娘不敢放肆大笑,免得把这个性子耿直的侍女给惹恼了。
“是是是,咱们阿彩姑娘说我是大家闺秀,我就是。”
谈九娘逗弄着怀中的小女娃,又伸手摸摸小男娃肉呼呼的脸颊,画面一整个和谐美满,还充满了幸福的光彩,阿彩却又叹气了。
“小姐,你真的不打算跟齐王说一声?再怎么说小小姐和小少爷都是他的血脉啊!”人家都说母凭子贵,说不定齐王知道这个好消息之后,就不会再对小姐这么冷淡了!
谈九娘用脚趾想就知道阿彩心中的打算,对于这个忠心耿耿却保守执拗的贴身侍女,她常常忍不住有挫败感。
“阿彩,我没有隐瞒这件事的打算,我只是在等适当的机会开口,他什么时候来看我们母子三人,我就什么时候亲口告诉他,好吗?”
她故意让自己显得惆怅落寞,像个独守空闺等不到良人归返的弃妇,巧妙的加深了齐王无情的形像,强调自己被放逐的事实,果然让阿彩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小姐,你放心,就算齐王不认你们母子三人,咱们还有谈家上上下下一百多个人可以依靠!”
阿彩一脸心痛又愤慨的安慰自家小姐,等谈九娘轻手轻脚的把两个熟睡的娃儿放上床榻,便去打水来让她独自沐浴。
谈九娘等到门关上后,才换掉脸上哀戚的表情,终于松了一口气。
“阿彩呀阿彩,你人这么呆又这么古板,要是真的嫁给一个坏心眼的男人可怎么办?我看还是把你留在我身边,免得你遇人不淑,那就真的误了你的下半辈子!”谈九娘一面自言自语,一面走进沐浴用的雅间,慢条斯理的脱去身上半干的衣衫襦裙,露出光滑细致、曲线诱人的胴体。
隐藏在暗处的那双虎眸绽放出异样的光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猛兽即将展开掠夺的信号。
第2章(1)
在暗处隐身的短短几刻钟里,齐焱不得不承认,他小觑了谈九娘。
事实上,在这之前,他从没打算认识她。
就连新婚之夜也不曾刻意温柔怜惜,只当她是一个附带庞大嫁妆的交换品,只当貌不出众的她被太有才干的家人养在深闺不知世事,也不善琴棋书画等才艺,连风花雪月的雅兴也没有,真真乏善可陈。
唯一的优点就是沉默低调到让人几乎忘记她的存在……
齐焱直到不久前才赫然明白,她竟是带着身孕,光明正大的从他眼皮子底下离开。
而且还光明正大,安全无虞的生下了他的子嗣。
孩子啊……
在他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小生命被计谋残害之后,这样活生生的两个小娃儿简直让他欣喜若狂,狂喜的程度几乎要让他原谅她的蓄意隐瞒。
想到那两个软绵绵又肉呼呼的娃儿,平日凌厉威严的虎眸也忍不住柔和了许多,若不是还有太多事情要让这个谈九娘跟他好好交代交代,他还真巴不得能冲上前去将他们抱在怀里。
齐焱重新打量着眼前秀色可餐的女子,还是不敢相信这个貌美如花,口齿伶俐,言行举止别出心裁的妙龄女郎,就是当初在狼毛大氅底下那个羞涩、平凡、单薄、无趣的少女。
洞房花烛夜,他一直以为她太胆小、太畏惧,所以才会连喊疼的勇气都没有,浑身僵硬的任由他为所欲为。
现在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其实是娶了一个太有主见,而且很不愿意跟他有任何交集的女子,过去刻意表现出来的懦弱,根本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难道她其实并不愿意嫁给他?
那么谈家何必主动提起这桩婚事?还用那样强势大胆的方式将她送到他眼前,甚至连先皇那里都已经打点妥当,一副势在必得……
一阵水声哗啦,拉回了齐焱的心神,他目不转晴的盯着那个婀娜曼妙的娇躯包裹在薄如蝉翼的肚兜和亵裤里,看着她踩着慵懒的步伐回到软树上,看着她噙着温柔宠溺的笑意在那两个娃儿的脸上亲了又亲,才躺回软榻上阖眼歇息。
就在这时,齐焱猛然自暗处现身欺身向前,在她惊呼挣扎之前,就已将她困在自己和软榻之间,宽厚还长有粗茧的大掌捂在她的鼻下,清楚的察觉到她紊乱急促的呼吸。
不过让他惊讶的是她的手,竟然不是保护自己春光外泄的娇躯,而是摊挡在那两个熟睡娃儿的身前,微眯的滟艳双眸里盟酿着扑身嘶咬的暴戾。
那一瞬间,齐焱的心房莫名颤动了一下,粗嘎的嗓音里有着连他都惊讶的温柔。
“虎毒不食子,我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他放松了手劲,甚至收回了捂在她鼻下的大手,释出善意。
尽管如此,那双霸气十足的虎眸在夜里炯炯发亮,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谈九娘稳下了气息脉搏,慢慢收回自己张开的手臂,同时就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难掩好奇的打量这个隐夜突袭她的男子。
“你是齐焱?”怎么和过去似乎有些不同?
她直接又缺乏惧意的口吻莫名惹恼了齐焱,让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
“看来我真是冷落你太久了!才会让你连自己丈夫的长相都记不得。”他刻意强调自己的身份,以为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娇娘会因此更尊敬他一些。
谈九娘却只是面无表情的发出一声“喔”,接着便推推他结实的胸膛,说话的语气比夜风还要冷凉,“放开我。”
“不放。”还在挣扎的猎物,不能放。
“你这样压得我很不舒服。”谈九娘皱着眉头,垂眸掩住自己凶悍的眸光,免得让他发现自己有多想赏他一巴掌。
“那这样。”他一说完话,忽然抱住她翻转,下一瞬间就变成是她压在他身上。
“你……”谈九娘惊魂未定的将双手撑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不知怎磨的,竟然觉得他的心跳扎得她掌心发麻。
“你……你怎么来了?来做什么?”她突然狠狠倒抽一口气,瞪了那个用双手扣住她腰肢,刻意让她跨坐在双腿之间的男人好几眼,有一瞬间不知该怎么回应男人孟浪的举止。
她的青涩尴尬莫名取悦了身下勇猛强壮的男人,结果将她死死的扣在那处上,嘴里还说着模棱两可的浑话。
“想起你,就来了。”
要不是怕会吵醒睡梦中的孩子们,谈九娘八成会放声大笑。
“既然你想起我了,那就顺便把休书写一写吧。”她从头到尾都不赞成阿爹这个主意,如今这个男人莫名其妙冒了出来,还一副死缠不放的架式,让她一时冲动的将心中的打算说出口。
没想到休书这两个字莫名让齐焱心头燃起怒火,直觉的说出闪过脑海的念头,“孩子是我的。”
他不容动摇的口吻让谈九娘皱起了眉头,“你现在有后宫三千佳丽,又不缺女人帮你生孩子,别跟我抢。”
她用眼神露骨的鄙视他一一小气鬼!
齐焱露出得意猖狂的笑容,单手牢牢扣住她的双手,“你也是我的!”
他一说完,突然用力一扯,将这个春光外泄,裸露出大半肌肤的小女人扣压在自己身上,企图重新在她身上烙下印记。
谈九娘机灵的偏过头去,男人炙热的唇瓣擦过嘴角,逗留在她的耳畔。
“谈九娘……你早就是我的!”他或许曾经错看她,却不愿错放她!
男人再明显不过的意图,让那张艳若桃李的小脸狠狠扭曲了一下,近乎咬牙切齿的发出声明,“齐焱,我不喜欢跟其他女人共用一个男人,很脏!”
她死命撑开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肯再糟蹋自己的身体,“而且和一个连喜欢都谈不上的人一起做这件事,真的很恶心!”
“你说什么?!”孩子翻身皱眉睡不安稳的模样,让他即时压下音量,也惹来谈九娘一个明显愠怒的瞪视,让一向被女人温言软话围绕讨好的他更加愕然。
“我说你别乱碰我!除非你这辈子只肯碰我一个!”谈九娘没好气的重复一次,垂下眼帘,不肯看他那张忧郁俊美的脸庞,不肯臣服在他充满阳刚魅力的皮相。
“你知不知道你在要求我什么?”齐焱又惊又怒,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女人荒唐的要求。
就在他楞怔的当下,谈九娘乘隙滚下软榻,机灵的躲进床榻的里间,“你如果做不到,就别再碰我!”
这样最好!
齐焱翻身坐起,和她隔着两个酣睡的孩儿,明明气得想要嘶吼个几声,却又顾忌着这两团小肉球,最后只能恨恨的低暗几句,“你!真是岂有此理!”
齐焱关心孩子的举动,让谈九娘放下心来,用软被遮住全身之后,心平气和的和他商量,“齐焱,你我都心知肚明这桩婚事只是各取所需。你现在不肯给我休书也没关系,但是我甘于眼前平静的生活,而你显然属于那里。”
她指着窗外山脚下火光闪烁的那一小点,正是皇城的方向。
齐焱绷着脸瞪着那处刺眼的光芒,神情高深莫测,好半晌才幽幽的转过头来注视着床榻上的母子三人。
裹着软被昏昏欲睡的谈九娘勉强打起精神回瞪他一眼,见他没有进一步动作之后,又放松了下来。
齐焱为人或许狂妄霸气,却没有自欺欺人的愚鲁,谈九娘看他的眼神中除了戒备之外,什么都没有,就连一丁点的怨恨也没有。
他这才猛然想起这座行宫的不寻常之处,想起谈家人表面上对谈九娘不闻不问的冷落,又暗自在行宫里安插人手保护谈九娘的小动作,一整个充满阴谋的气息。
这让他额际两旁的青筋直跳,在皇宫里积压的怒气眼看就要爆发开来。
“谈九娘,你既然对我无心,也对后位没有兴趣,为何要嫁我?”那双虎眸闪烁着无情的冷芒,动也不动的盯紧着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她会提出的回答,却听见了一个女人懒洋洋又睡意浓厚的呵欠声。
“因为我阿爹说……”叽哩咕噜叽哩咕噜……
齐焱瞪着那个迳自窝在床榻内侧沉沉入睡的娇美容颜,又看看那两张天真无邪,还流着口水的小肥脸……
有一种陌生的情感在这刹那在他心中扎了根,在他脑海里烙了印,让他心中百转千回反覆思量,直到天空变成鱼肚白了,他才咬牙离开。
谈家经营的酒楼顺风楼里,有个秘密隔间,专门给谈家人密会使用。
“老爷,小的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商船遇难的消息给透露出去,已经有很多托货的商行来解约了。”谈家的外总管留着一撮山羊胡,整个人透露着精明干练的气质,就坐在一名温文儒雅的老者身边。
“爹,大哥和五弟也都打着捞打沉船的名义顺利出海,几名忠心的管事也一同随行,等他们安顿好,就会捎信息给我们。”坐在外总管另一侧的年轻男子约莫三十岁出头,和温文老者气质相仿,五官端正,书卷气浓厚,却是让谈家经商致富的第一把好手。
“要快,寒焰国只剩几年气数,想要保住九娘,咱们不宜久留。”谈老爷终于开口说话,一说就是语重心长。
明神医就是把他的话奉为圭臬,前阵子才会以养老为由,毅然辞去御医一职,还带走了谈家老八作为闭门弟子,师徒俩现在也不知在哪儿当闲云野鹤啰。
年轻男子面色凝重的和外总管相视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难掩着急的提起谈家最小的女儿。
“可是如果我们都走了,九妹怎么办?”谈九娘和其他谈家子女一样都是谈老爷领养的孩子,同时也是唯一一个女孩儿,从小就让这群哥哥们轮流带在身边,感情十分深厚。
对于将她嫁给当时还是三皇子的齐王齐焱一事,除了大哥和五弟当时人在海外,无法发表意见之外,其他几个兄长一致反对。
谈老爷却坚持已见,甚至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原本十分排斥的谈九娘点头答应了。
“她有她的劫,我能做的,也就是把她送到那个男人身边。”谈老爷摸着手中温热的荼杯,看着飘浮在荼汤上头的叶片,神情难掩忧虑。
他想起当年那名女子的临终托付,想起她藏在婴儿襁褓中的密函,想起年仅十岁的九娘无意中发现密函后,多次试图离家出走,以免拖累他们的举动……
谈老爷一口喝干手上那杯冷茶,要自己冷静检视化解谈九娘劫数的步骤有没有哪里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