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那段荒唐的过去,连他自个儿都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当然知道这事。”梁雨晨气定神闲的道。“叶大人府上的侯嬷嬷,与我的奶娘是亲戚,我被拘禁的这段日子,都是靠着侯嬷嬷传信。”
是啊,他怎么给忘了?这样说来,梁氏对于他过去的恶形恶状……思及此,叶钊祺脸色发黑,不安的望着梁雨晨。
“叶大人愿意出手帮赵家平反,我们一家子心怀感激,不过求亲这事,恐怕我得老实告诉叶大人,如今叶大人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官途顺遂,气势如虹,我们赵家刚刚才从死里逃生,匹配不上叶大人。”
叶钊祺心中一紧,听出梁氏是委婉拒绝,当下急切的望向赵颐萱。
赵颐萱暗暗对他摇了下头,示意他别在这个节骨眼上与自家娘亲争辩。
得了赵颐萱的指示,叶钊祺纵然有满腔的话想说,也只能吞下去。
梁雨晨又道:“如今想给叶大人作媒的人多得是,颐萱先前给叶大人为奴为婢,怕是曾给大人添麻烦,冒犯了大人。”
这话说得甚是挖苦,可见梁雨晨对于过去叶钊祺曾刁难赵颐萱的事,不仅一清二楚,而且耿耿于怀。
这叫作自作孽不可活。叶钊祺真是悔不当初,却又没法替自己反驳半句。
“况且,颐萱过去己有订下亲事,即便眼下赵家不如从前风光,可我们总不能食言。”梁雨晨抬出了与镇南侯府的那门亲事。
这下,赵颐萱无法再装聋作哑,望向娘亲说:“娘,王公子他无情无义,王家当时也对我们不闻不问,怎能与这样背信忘义的人结成亲家。”
“这事容后再说。”梁雨晨使了一个眼色过去。
得了娘亲的警告,赵颐萱不敢再造次,垂下螓首退到一旁。
眼看向来伶例的赵颐萱也不敢拂了梁雨晨的意,而赵家的一家之主也没吱声,叶钊祺顿时明白未来丈母娘的地位有多重。
叶钊祺不敢硬碰硬,当机立断放低姿态,好声好气的说:“赵夫人,过去是我做得太过,当时我性情浮躁,行事荒唐,与颐萱又有些误会,方会刁难了颐萱,这事我是该好好道歉。”
怎么说叶钊祺都是当前朝中的红人,顺帝对他赞誉有加,眼前有多少官员急着上门巴结,他这样低声下气的道歉,可说是相当难得。
见状,赵则仕也不得不出声说话,“夫人,叶大人怎么说都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你也别对大人太过苛刻……”
“妾身并非对叶大人苛刻,而是就事论事,把话摊开来说,自己养了十七年的闺女,因为遭逢家变,去给人家做牛做马,如今人家上门来娶,有哪个做娘亲的会舍得把女儿嫁出去?”
梁雨晨语气虽然含着笑,态度也谦和有礼,可话里却是句句带刺,听得叶钊祺脸色发青,只能在心底把自己痛骂一遍。
赵则仕也拿妻子没辙,只能尴尬的低咳一声,悄悄把脸转开。
“过去我做过的错事,我无可抵赖,也是十二万分的懊悔与痛惜,我明白赵夫人一时半刻不可能释怀,这种事也不是用几句话便能弥补,日后我必定会尽我所能,让赵大人与夫人感受到我对颐萱的真心实意。”
话罢,叶钊祺郑重的躬身一拜,便起身告辞。
“叶大人己不再是从前蛮横跋扈的恶少,而且他还帮了咱们家这么一回,娘为何要这样为难他?”赵颐萱不解地问道。
“是啊,叶大人也算是诚心可贵,夫人何苦这样……”赵则仕也有同样的疑问。
“梁雨晨挑了挑眉,睨了他们父女俩,道:“你们父女俩可好啊,为了一个外人连手质问起我来了。”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夫人错怪为夫了……”
“当初我们也没看出镇南侯府的人是这样势利无义,如今又来了一个叶钊祺,我怎能放心?”梁雨晨堵住了他们父女俩的嘴。
“娘,叶大人的为人我比谁都清楚,再说……”赵颐萱抿了抿嘴儿,脸泛羞红,犹豫了下才说:“我对叶大人也是同样的心意。”
“莫怪方才你一个劲儿的替他说话。”梁雨晨不悦地嗔了女儿一眼。
“既然颐萱心里也属意叶大人,那夫人何不放宽心,接受叶大人的求亲?”赵则仕向来疼爱女儿,自然也帮着女儿。
“你们谁也别再说了,告诉你们,我梁雨晨的女儿自然得嫁给不凡之辈,至于叶钊祺够不够格,那得由我来评断。”
“娘……”赵颐萱头疼地望着向来自有主张的娘亲。
梁雨晨不理会他们父女俩无语的模样,兀自笑道:“好了,我去瞧瞧他都挑了什么样的礼,正所谓见微知着,什么样的人送什么样的礼,我可得好好看看。”
赵颐萱纤手捧额,直摇头。看来,有她娘亲作梗,叶钊祺想娶她可有得熬了!
初次求亲就失利,叶钊祺虽然气馁,可却越挫越勇,丝毫不放弃。
为了让赵家两老认可他,他几乎是日日上赵家问安,为了能见上赵颐萱,他眼巴巴的在赵家正厅等着,偏生梁雨晨早摸透他心思,经常故意支开女儿,让他失望而归。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毕竟得罪了未来的丈母娘,若是没法儿让丈母娘消气,他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自然得忍。
唯一让他不能忍受的,是王承翰这个龟孙子居然反悔,又跑来纠缠赵颐萱!
正因为他三天两头上赵家,才发现上赵家求亲的人原来不只他,王承翰也是隔三差五的来赵家送礼问安。
这一回,两人一大早便在赵家门前碰个正着,叶钊祺冷着脸停下脚步,黑眸紧紧眯起,瞪着态度嚣张的王承翰。
“王公子可还记得,当初在宋宰相的寿宴上,王公子说过,此后再也不会动颐萱的念头,那么敢问眼下王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承翰心虚的别开眼。“我爱来这儿就来这儿,你管得着吗!”
叶钊祺冷冷地说:“我是管不着,不过,还请王公子做个守诺之人。”
闻言,王承翰涨红了脸,恼羞成怒的斥道:“叶钊祺,别以为你升了官就可以嚣张,你晓不晓得我爹是谁?”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王公子的爹何干?”叶钊祺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于情于理,王承翰都站不住脚,只能悻悻然的反瞪回去。
不多时,赵家大门开了,前来应门的小厮满脸为难的觑着两人。“两位大人,我们家夫人说……今早我们家小姐己随南郡王府一同去佛寺上香,此刻并不在府里。”
吃了闭门羹,王承翰脸色当场又黑又沉,叶钊祺倒是泰然自若,递了几枚碎银打赏小厮,大大方方的转身离开。
看着叶钊祺那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王承翰心中越发不服气,想将赵颐萱抢到手的念头越来越重。
他就是不甘心,昔日被他瞧不起的浑小子,今日摇身一变成了朝中红人,人人争相巴结,他凭什么这样好运!
一抹妒恨在王承翰心底扎了根,不管用上什么法子,他都要让叶钊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尝尝失败的滋味!
第10章(1)
由于梁雨晨的刻意阻拦,叶钊祺想见佳人却不得其门而入,无奈之下,他只好透过侯嬷嬷居中牵线,让当初帮忙递信的那位奶娘再次当起信差。
赵颐萱从娘亲的奶娘手中接获信件,尽管觉得好笑,却也感到甜蜜,这么多日未见,她同样挺想他的。
过去那段交换身体的日子反促成他们心灵相系,默契十足,即便不在彼此身边,只消透过几行字、几句话,便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看着叶钊祺苍劲有力的字迹,在信上写满“对她的思念,少了她在身旁,他一人孤单无依等等字眼,虽然肉麻,却也勾起她的不舍。
“叶大人还说,初一十五早上他会在万佛寺上香。”得了口信的奶娘,临走之前暧昧的丢下这么一句。
赵颐萱自当晓得这是叶钊祺耐不住相思,想越过娘亲偷偷见她。
她笑了笑,算算日子,十五刚过不久,要等到初一,可还有十来天呢,他熬得住吗?
听父亲说,他近来新官上任,风头甚健,更主张进行彻查往年旧案,以防有弊端或者冤狱之事。
皇帝对他是越来越看重了,时不时就召他入宫下棋闲叙,想必日后能承继他父亲,当上皇帝的左右手。
想着叶钊祺天天上赵家,天天吃闭门羹,心情不知有多郁闷,赵颐萱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姐在笑什么?”服侍的丫鬟秋铃好奇地问。
“没什么,只是想着,天气这般好,待在宅子里似乎可惜了。”赵颐萱起身将信条收进乌木凿花匣子里,然后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小姐这是打算出门?我这就去命人备轿。”秋铃反应敏捷的问道。
“不必了,我想用走的。”
备轿太招摇,如果想避人耳目,她还是低调点,毕竟今非昔比,她己不再是叶府的丫鬟,总不好让人知道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主动上叶府与叶钊祺私会。
“这样好吗?”秋铃忧心地问。
“甭怕,这光天化日的,能出什么乱子?”赵颐萱笑了笑,接过秋铃手里的披风,一边披上一边往外走。
为了不让太多人知道,她故意从后门出去,秋铃一路尾随,好说歹说的想劝她改变心意,他们奉命盯梢己久。
赵颐萱心情忒好,笑笑与丫鬟嘴上过招,出了赵家,再拐过两条街,便是京城最热闹之处。
她是打算到了街上再另行雇车,乘坐外头的马车才不至于太过招摇。
不想,途中经过一条小巷时,迎面来“两名锦衣随从,挡住了赵颐萱的去路。
“赵姑娘,我家世子爷想请小姐上侯府闲叙,还请姑娘赏个脸。”那两名随从禀明来意。
赵颐萱冷下脸,道:“王公子这是打算强人所难?”
“赵姑娘可别误会,今日是我家小姐的归宁宴,世子爷念及往昔赵姑娘与我家小姐是手帕交,才会命小的来请赵姑娘赏光。”
不错,王承翰有个庶妹,名唤王紫涵,由于过去两家走得近,她与他这位庶妹自然有些交情。
想了想,看在紫涵的分上,她确实也该过去祝贺一番。
赵颐萱脸色稍霁,冷淡有礼的对那两名随从说:“既是如此,那我就随你们走一趟侯府。”
“小的谢过赵姑娘。”两名随从欣喜道谢。
“小姐,这样真的好吗?”坐进侯府派来的轿子后,秋铃不安地问。
“那镇南侯府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名门世家,估计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与王家小姐有几分交情,确实也该露脸祝贺。”
听罢,秋铃才稍稍放宽了心。
尽管对王承翰的人品己无指望,可他到底是镇南侯世子,应该不敢胡来,他这样千方百计要她上侯府,怕是又想挽回昔日旧情。
思及此处,赵颐萱也没多想,就这么坐着轿子一路回侯府。
不想,这一回她错估了王承翰的用心……
叶家祖宅。
自从独立出去之后,除了必须祭祖的日子,叶钊祺已经罕少回叶家,这一次还是碰上了他父亲的忌辰,他才会在处理完公务后,特意绕回祖宅祭拜。
忙完祭拜事宜之后,尽管心中不愿,于情于礼,他都得上西院向二叔与婶婶请安。
还未走近西院,正厅里就传来婶婢的哭声,他不禁停下脚步,皱眉听着。
“我千防万防,就是怕他学坏,帮他请了最好的师傅,什么都给他最好的,为什么到头来,他还是走偏了?”
他又听见叔叔气急败坏的声音,“都怪你!样样都要管,结果把他管出病来!这下可好了,他成天不见人影,跟那些不知从哪儿交来的狐群狗党四处胡闹,前两天还有人跑来府里闹事,说是他给人砸了店,这个逆子!”
叶钊祺心下诧异,正好看见西院总管灰头土脸的走来,立刻喊住他,问起叶家近来发生了何事。
总管支支吾吾的,说近日来叶德升忽然性情大变,不仅会顶撞罗氏,更不知上哪儿结识了一群猪朋狗友,一天到晚上花楼喝酒胡闹。
听罢,叶钊祺心下感慨,彷佛看见了昔日的自己。
过去的他也曾经这样荒唐,多亏了赵颐萱,他才能及时省悟,改过自新。
婶婢为了引他走上歪路,自小就用尽心机,更对堂弟严加管束,什么也不让他沾染,不想物极必反,堂弟非但没能当上人中龙凤,反而因为过度管束,而起了叛逆之心。
“大少爷,这些话您可别让二爷跟二夫人知道是小的跟您说的。”管事面色惶惶的说道。
“放心吧,这是叔叔的家务事,我不会过问。”叶钊祺淡淡说道。
管事话刚说完,就听见正厅里传出罗氏与叶通贤的争吵声,叶钊祺站了一会儿,也没了入内请安的心情,遂准备离开。
他刚出叶家大门,迎面就看见他亲自挑选的随侍铁风黑着脸走来。
“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铁风抱拳作揖。
“有什么事,等回去再说吧。”叶钊祺只当是他准备禀报查案的事。
铁风神情凝重的说:“大人,是急事。”
“什么事这么急?非得在这里说不可?”叶钊祺皱眉。
“属下在查案的时候,正巧路经镇南侯府,在门口看见赵姑娘下了侯府的轿子,被迎进侯府。”
叶钊祺猛然一凛,眼神转为凌厉。“你确定没看走眼?”
“属下绝对不可能看错。”铁风斩钉截铁的说道。
“走,去一趟镇南侯府。”不再迟疑,叶钊祺转身坐进马车。
眼下是什么情形?
赵颐萱扶着头,昏沉沉的坐起身,等到眼前那片黑雾散去,才看清房里的景物。
她呆坐在榻上,好一会儿回不了神,努力回想先前的种种。
犹记得进了侯府,侯府总管亲自领她到一处院落的花厅等着,说是一会儿王紫涵便会归府。
侯府是名门大户,王紫涵虽然是庶出,自小也相当受宠,身边总围绕着一票千金,她与王紫涵虽然谈不上是至交,可交情也不坏。
她坐在花厅里等着,秋铃在一旁叨絮着,说是怕回去晚了,会被老爷夫人责备,她不以为意的听着,啜了一口下人送上的莲花茶。
过了一会儿,她头不知怎地有点犯晕,眼皮频频阖上,秋铃怕她出糗,搀扶着她要起身打道回府。
“赵姑娘身体不适,就不该勉强移动,干脆先在客房歇一会儿吧。”此时侯府总管突然出现,挡去了她们主仆俩的去路,并且善意的劝着。
赵颐萱本想推辞,无奈她脚下一阵虚软,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好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