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浅仔细端看,这雕琢手法的确出自水清浅,稀罕之至,难怪她会对它一见钟情。
“好,开价吧?”她爱不释手地将它握在手里,墨玉簪子可以和墨玉坠成双配对了。
“六百九十八两。”
“这么便宜啊?”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掌柜,她的凤水阁和天玑阁向来合作密切,天玑阁所出的珍品身价不同一般,成千上万两都不足为奇,更别说是他们当家的手艺了。
“这墨玉簪本是九百九十八两,奈何局势动乱,生意难做,今天难得有客登门,才以此特价惠宾,希望藉此给‘异彩宝楼’讨个好彩头。”掌柜看出她的疑惑,主动解释。
“云深,我要买这个!”水落浅讨好地看向宫云深,因为他现在是金主。
谁知道他一手抽走她手中的玉簪,塞回掌柜手里,臭着脸道:“你现在可没有败家的本钱,给我安分点。”
六百九十八两!
又不是六百九十八文,她却连眼都不眨一下,反而不可思议其“便宜”。
果然败家成性!
“向你借不行吗?”她的视线紧紧地黏在掌柜手中的簪子上,要她放弃她看上的东西,犹如剜肉啊。
“不行!”他拉着她出门,不让她有机会在这边挥金如土。
“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前一刻的飞扬神采瞬间灰飞烟灭,被他拉着走,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异彩宝楼”,心就像被千万只蚂蚁噬咬着,难受至极。
她的墨玉簪子啊……
第六章
被宫云深拉出“异彩宝楼”后,水落浅一下子变得萎靡不振,一心念着墨玉簪子,对他暗生闷气,她决定一回郡府就写信回临岈让人带银票过来,不买下墨玉簪子,她肯定彻夜难眠。
宫云深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定是为他阻止她买簪子生闷气,也无意再逛,只好带着她回郡府。
“唉……”
一路上,她长吁短叹不断,仿佛在做无言抗议,听得他心烦意乱。
宫云深停步,站在路中央,正视着水落浅,表情严肃地开口训斥,“现在你已身无分文,为何还改不掉奢侈的习惯呢?再说,各种奇珍异宝,你还拥有不够吗?何必对这些身外之物如此执着?为何你不能对自己克制点呢?就算你有家财万贯,长此以往,金山银山都会败光的!”
“赚钱不花,有什么意思?”水落浅不以为然的反驳,“再说,喜欢的东西若不能拥有,这是人生最残忍的事了。”
自己要的东西,只有牢抓在手,她才会安心。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不会明白她的执着。
“你这是强词夺理!”他生气地放开她的手,面色冰冷严峻,“你的这种执着会不断地腐蚀心智,你沉迷于此十多年,为何还一直不肯反省?”
想到临岈寸土寸金让人避而远之的水府,他对她累积多年的怨气一下子爆发。
她愣了一下,看着被他放开的空荡荡的手,秋风吹拂而过,带来阵阵冷意,直入心扉。
他对她的败家深恶痛绝,她一直都知道。
看着他沉峻的面孔,水落浅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淡淡地开口,“我和你不一样,你有父母姊妹相伴,我只有一个爹,我最大的本事就是赚钱和花钱,这可以为我带来成就感,我也才能安心拥有,自从我娘带着姊姊离开之后,我只知道,我想要一样东西,必须牢牢抓住才不会跑掉,我重金购买的一切,都完全属于我,它们不会像娘和姊姊那样离开,换句话说,这种执着是我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
娘和姊姊离开之后,就不曾回来,而曾经天真的小落浅也跟着离开死去。
现在的她只要结果,不在乎过程和手段,更不在乎代价。
她的话,让宫云深震撼得无以复加。
眼前的她清冷落寞,眼中带着若隐若现的忧郁,眼角却勾勒出一丝绝然。
她站在路中央,明艳白皙的脸庞充满了秋天的萧冷。
水落浅说完一席从来不曾对别人开口的话,望向远方,不等他回应,迳自慢慢地往郡府走去。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宫云深第一次发现她是那么地孤单,因任性而倔强,因倔强而孤单。
从小到大,他只知她任性霸道、张扬狂妄,花钱如流水、奢侈成习惯,她有许许多多让他不屑的行为,所以在临岈,他一直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的亲娘和姊姊都离开她了。
因为这样她才会如此没有安全感,对物质的占有欲才那么强烈,她想靠那些东西来证明自己没有被抛弃。
抛弃?
他的心倏地揪成一团,听她的话语,就知她一直很在意娘和姊姊的离开,甚至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人。
之所以恋物成癖、败家成性,都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宫云深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刚才不该对她那么严厉的批评。
他快步跟上,重新牵起她的手。
她抬头看他,自嘲地道:“你觉得被娘抛弃的孩子很值得同情可怜吗?”
其实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只是讨厌他对她的厌恶而已。
不是同情可怜,她让他心疼难过。
宫云深摇摇头,“我为刚才的话道歉,无论如何,你都有支配自己财产的权利。”
“是吗?”水落浅因为他的歉意而翘起了嘴角,前一刻的阴暗心情化成泡沫,“你想知道我娘和姊姊的事吗?”
她绝对不会承认刚才是在装可怜搏同情。
“你若想说,我洗耳恭听。”他的眉头渐渐展开,他对她的了解并不深,对她的观感也一直在变,现在,他想知道真实的水落浅是什么样子。
让他担心的水落浅、让他心动的水落浅、让他怜惜的水落浅……而不是过去那个让他生气的败家女。
“我五岁时,娘和爹吵架,扔下一纸休书,带着姊姊离开之后,一直都没有回来过。”她的眼中充满了回忆的色彩,却很苦涩,“我想娘应该比较喜欢姊姊,所以当初被留下的人是我,我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到她们了。”
宫云深摸了摸她的手,轻声安慰,“以后一定会再见的。”
“嗯。”她点点头,浅浅一笑,略显兴奋地说:“你知道吗?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她们的消息,可是几年前凤水阁和天玑阁开始合作,我才知道天玑阁当家就是我姊姊水清浅,现在虽然知道双方的存在,但却苦无机会见面,刚才那墨玉簪子是姊姊亲手雕琢的,好像心有灵犀般地在这里遇到,仿佛那是姊姊为我而雕的一样。”
原来如此,而他刚才却阻止了她,难怪她这么闷闷不乐。
“抱歉,要不我们现在回去……”宫云深的话顿住,两人不知不觉已回到郡府,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看着郡府内浓烟密布,火星四冒。
水落浅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到了,随即拉了拉宫云深,“我们快去救火!”
墨玉簪子暂时无暇再顾了。
他点点头,和她一起奔进郡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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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暗沉,黑幕中浓烟依旧弥漫,郡府的火在灌救下逐渐熄灭,到处飘浮着焦灼的味道。
这场火起自郡府的后院,当众人把火扑灭,正想松口气之时,郡府外却传来惊天动地的喧闹声,紧接着就见一群人涌进了前院。
宫云深和水落浅一出大厅,就见前院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三四十个汉子个个手握兵器、杀气腾腾,刀枪剑戟灿若霜雪。
“他们是什么人?”水落浅看着眼前面目狰狞之人,心生悸恐,不由自主地贴近宫云深,刚才因救火而沁出的满头大汗瞬间转冷,全身发凉。
不是说动乱已平,眼前又是怎么回事?老天爷,她可没算计到这种情况,难道今天他们将要命丧于此吗?
宫云深握住她的手,表情严肃地把她护在身后。
“他们是落败流窜的叛军,没有想到会攻进郡府。”
这些残渣余孽皆是穷凶恶极之徒,此刻攻进郡府,想必是抱着宁为玉碎的决心,极尽破坏之能事。
他眉头紧蹙,不乐观地想,看来郡府后院之火并非意外,他们是故意纵火,引开护卫,藉此趁虚而入。
为首的大汉手握九环大刀,满脸狰狞地走到郡守面前,明晃晃的大刀架在郡守的脖子上,“你这个狗官,占领了我们的土地,把我们的部落逼到山间,害我们贫困落魄,我今天就要为死去的族人兄弟报仇!”
大刀起落之际,郡守吓得腿软,本能的大喊,“宫大人,救命!”
大汉闻言,手登时一顿,视线转向宫云深和水落浅,而刚刚赶来的护卫则趁机冲到郡守跟前保护他。
大汉大刀一挥走向了宫云深,问道:“宫大人?你应该就是那个京城来的钦差吧?”
水落浅心中大叫糟糕,恼怒地瞥了郡守一眼。这个老家伙,如果宫云深就这样被他陷害了,她非找他算帐不可。
“你们已经是穷途末路,还是尽早归顺朝廷比较好。”宫云深无所畏惧,正经严肃地劝降。
“去你娘的!”大汉大怒,一记拳头扫向他,他踉跄两步避了过去,差点摔倒。
“云深,你没事吧?”她扶住他着急地问,并狠狠地瞪了大汉一眼。这些野蛮人只会造反闹事、挑起战乱,根本就不是在为他们族人着想。
“哟,这边还有个美人呢。”大汉啐了口口水,对水落浅的容貌惊艳不已,轻佻地伸手想要摸她。
“啪”地一声,她干脆俐落地赏他一巴掌。想占她的便宜,门都没有。
“少拿你肮脏的手碰我!”
“你这个臭娘们,我非杀了你不可!”
大汉恼羞成怒,挥刀欲砍向她,宫云深见状,立刻一把抱住她避开了刀锋。
“不准动她!”他的表情冰冷,双眼凌厉地看着大汉。
“好啊,有骨气。”大汉哼道,满脸怨愤地嚷声疾呼,“兄弟们,今天我们就血洗郡府,把这些朝廷的走狗杀个片甲不留,夺回青阳郡!”
郡府内一片哗然,叛军遥相呼喊,大声喊着他们的口号,“赶走圣朝走狗,还我青阳之土!”
“别怕,有我在。”宫云深小声地安抚水落浅,心里却没有十足的把握。若只有两三个人他还应付得来,但眼前这数十名叛军杀来,他要如何带着她突围脱险呢?
“嗯。”她轻声应道,表情凝重,纵使她平日张狂,遇到这等场面,也早已心凉手颤了,刚才动气甩那大汉一巴掌,已经是用尽气力,这会儿有点惶然。
“杀!”为首大汉一声令下,郡府瞬间变成战场。
郡守那边由几个护卫保护着,应付得很吃力。
宫云深护着水落浅,闪躲着不断挥来的刀枪,他一个旋腿,绊倒了一名叛军,夺走他的长枪,奋力抵抗。
眼前兵戎相见,模糊了他的视线,杀红眼的叛军们不断地逼近进攻,他告诉自己要坚持住,救兵很快就会赶来的。
只要有他在,他不会让人伤到水落浅一根头发。
厮杀声哀嚎声不断,充斥着水落浅的耳膜,她站在宫云深背后,在他用双手筑成的城堡里,看着他变成勇士,为了她而浴血奋战。
眼前血肉横飞,腥味漫溢,她随着宫云深闪躲着不断进攻的武器,看着他的手渐渐无力垂下,又不甘心扬起,心也跟着起伏不定。
突然,郡府外传来喧嚷声,人潮汹涌而入。
“老大,卫军来了!”叛军中有人大叫。卫军是这次镇乱的军队。
瞬间,郡府内形势大变,卫军将郡府团团包围,叛军则是阵脚大乱。
宫云深原本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但是,叛军余孽抱着必死的决心,厮杀反而更加激烈,豁出去似的疯狂挥砍,毫不顾忌已经四面楚歌的卫军包围。
宫云深长枪飞舞、目光炯炯,不让任何人靠近。
叛军首领双眼充血赤红,面目狰狞得令人畏惧,他愤怒地甩出手中的大刀,直直地飞向宫云深。
水落浅直觉刀光闪闪,杀气直冲而来,她不假思索,反射性地张开手护住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把刀,刀尖没入她的背,血喷射而出。
她因为吃痛而揪起了眉头,手揽着他的腰,脸庞惨白如纸、额上冷汗直冒。
她将头靠上他的肩膀,轻声地开口,“云深,你在乎我吗?”
此时的宫云深正忙着应付负隅顽抗的叛军,在他们乖乖束手就擒前,他不能分心。
只是,她怎么会在这时候问这种问题呢?而且她还抓着他的腰,让他的行动非常不便,真是胡闹。
水落浅的手慢慢垂下,松开了他,整个人摇摇晃晃,背后的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裳。
“其实,能这样为你而死也不错。”她无力地笑道。
只是好可惜,她还没有得到他完整的爱,真的不想就这样倒下,她好不甘心啊。
“砰”地一声,她倒了下去。
宫云深隐隐约约听到她所说的话,直觉背脊发冷,才一回头,就见她面色死白地躺在血泊之中,一把刀插进她的肩胛,霎时,他犹如魂飞魄散,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啊——”他放声嘶喊,手中的长枪犹如判官笔附体,挑开一个个阻拦他接近水落浅的叛军,将他们判了一个个的死刑,杀开了一条用鲜血铺成的路,一步步地靠近水落浅。
郡府在刹那间变成了修罗场,嚎声震天。
“落浅!”宫云深扑倒在她身旁,抱着她撕心裂肺地吼叫着。
明明该是他保护她,为什么她却变成了他的肉盾?
周围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宫云深都看不到了,他只知道她满身鲜血、气息微弱地躺在他怀里,他的心被撕开了,心神俱裂。
落浅……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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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的水落浅,穿着她一惯张扬的衣裳——紫色长裙随风飘扬,骑着骏马恣意奔腾,仿佛世间万物皆踩在她的脚底。
他在远处望着她,纵容而无奈地笑着。
突然,马儿乱啼摔倒,她整个人被抛了出去,沿着草坡一直往悬崖边滚落……
“落浅!”
他心急如风,快跑如飞,赶在她掉落悬崖前抓住她的衣角。
嘶地一声,衣角裂开,水落浅顿时直坠而下。
“不!”他大声疾呼,望向悬崖深处,却见她已摔得支离破碎、粉身碎骨,血淋淋的模样吓得他魂飞魄散,双眼惊恐地撑大,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已经化成碎片的她。
“落浅!”他的身体沿着悬崖落下,却像无底洞一样,一直在急速下落,却着不了地,碰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