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柳半垂自知理亏,连忙低头,「……抱歉,在下太过急躁,请鲁姑娘见谅。」
「那……」许久没出声的柳倩儿怯懦的开口,「清墨姊姊,那我的身子是否还有办法?」
「妳是病根不是毒根,我没办法。」
这话让众人皆叹了口气,唯有欧阳不弃表面不动声色,但已猜到事情不单纯。墨儿在此不好说明,不过他得跟好友提点了。
忽地,从刚刚鲁清墨打开的窗口飞进一只苍鹰,众人还不及惊呼,苍鹰便很有教养的停在茶桌上,头面对鲁清墨,身上还绑着两只信封跟一包东西。
鲁清墨习以为常般将苍鹰身上的东西拆下,再将刚刚收进墨黑小虫的瓶子仔细绑在牠身上,像在跟人说话般跟牠说:「鸟头,师姊应该不在山里了吧?」
苍鹰似懂人话,乖巧的点点头。
「这样啊……好吧好吧,你去吧。」当鲁清墨拍拍苍鹰的头,苍鹰便像是得到指示,不多做停留约又飞出窗外。
不理众人的不解,她径自拆开封套上画上银针的信,另一封信则收回内襟。
「嗯,有解。」她转头对还挂着失望神色的柳倩儿说:「妳的病我不能解,但我师姊可以,我前些天去信问她,并在信中言明妳的状况,这回,她可是把药方给我了。」
此话一出,柳家人包含杨玉扣都是一脸喜色,柳债儿生怕自己听错,还再次确认,「这是真的?」
「嗯,妳叫人照这信里的药方抓药,这里连服用煎煮的法子都写明了。」鲁清墨拿起刚刚苍鹰带来的一包东西打开,里头装了一个木盒,木盒一开,里面有数十颗圆滚滚的红珠子,「记住,这是药引,是我师姊特制的,药铺买不到,丢了可就没了。」
闻言,柳倩儿连忙仔细收着,鲁清墨笑看她,「倩儿,妳上回不是跟我说有意中人了?」
「三妹有意中人了?」柳半垂惊问,还躺在床上的杨玉扣也是一脸不解。
看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她,柳倩儿顿时羞红了脸,缓步走至床边,拿起刚刚鲁清墨放在床侧的玉笛。
「是我单恋人家。」想起爱慕的人,她的心就怦怦跳,「见过他几回,但都远远的,直到那次他凯旋回朝,马上的他英姿焕发,这玉笛就是他不小心遗落的,趁它落地而让我拾走了。」她悠悠叹了口气,「本想以还笛为名能见见他,但……想起这身子……」
众人皆为她小女儿心态心疼,唯有鲁清墨隐隐觉得不对劲。
凯旋回朝?玉笛?没错,那笛子还真有些熟悉……不会吧,会是同一个人吗?
「倩儿,现在妳的身子有药医了,妳倒是说看看,妳喜欢的是何人?让兄长帮妳一把。」柳半垂欣喜几年来烦心的事都在今天解决了,高兴的探问胞妹到底情许何人。
这一问,柳倩儿的脸更红了,吶吶的说:「西晁将军。」
话一出口,鲁清墨握着茶杯的手一个不稳,眶啷一声把茶杯掉在地上,溅了一地茶水。
两个时辰后,她不顾柳家庄的人数次挽留,包袱一收,离开,而欧阳不弃则是一脸凝重的跟在她身后。
第七章
悦来客栈人声鼎沸,来往不乏贵冑富绅、武林侠士,但属二楼雅房一行六人最引人注目,明明同行,衣着气质却迥异。
「妖女,离我二师兄远一点!」童青遥没空吃桌上的茶点,一双眼睛直瞪着让心上人护在身侧的鲁清墨。
欧阳不弃瞪了师妹一眼,鲁清墨则连抬头都懒,径自吃食糕点,暗自庆幸跑得快。
难怪觉得那玉笛熟悉,原来是那人的啊,知道玉笛下落,那家伙没多久就会出现了,为自由着想,她不跑不行。
至于欧阳不弃似乎真铁了心要娶她为妻,硬要带她去跟无相门的老头拜寿,等寿宴完就带她回家拜见高堂……她很好奇,当他知道她的过去后,还有胆子要娶她吗?
她不知道,也还没打算说,倒要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至少在两人面前还有无相门这关!
跟欧阳不弃刚离开柳家庄不过十里路,他们便巧遇也要回师门的何语盈等人,本以为他们要等回师门才能解毒,但他们运气不错,身上的毒被与「邪手医仙」齐名的「慈心圣手」杭君山给解了,不过也因为解毒,跟鲁清墨他们一样多耽误了几天,才会在回无相门的路上相遇。
同行六人,心思各异,弥漫着一股诡谲气氛。
陶逸飞喜美色,眼光自是追随着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美女,而童青遥心仪欧阳不弃,碍于何师妹同样钟情于他,故而不敢有太大操作表达爱意,何语盈似不在意,但眼光比童青遥锐利,身边的婢女则很会看主子脸色,一行都瞪着鲁清墨。
这些鲁清墨都不以为意,倒是欧阳不弃有些奇怪,似有心事。
「鲁姑娘真像个孩子,光吃甜食不吃菜,要不要试试这道凤凰展翅?这可是悦来客栈的名菜,真材实料,跟外面价廉的东西不一样。」何语盈笑容甜美,还颇有主人之姿的帮鲁清墨夹菜。
可她岂会听不出对方的嘲讽之意,先是笑她幼稚不若她的得体,又说她廉价,比不上她这千金之身的凤凰。
筷子一拿,抬手一伸,她迅速将对方夹的菜挡住,「鸡当不了凤凰,自称凤凰只是可笑可怜,我不吃这种没格调的鸡。」说好听点叫凤凰展翅,也不过就是作工比外面精致的烤脆鸡罢了。
闻言,何语盈当下变了脸色,一副被欺负般含泪欲泣。
陶逸飞光顾着沉浸于天仙在眼前的梦境,没说话,童青遥便发难,「妳这妖女不仅不识货,还不识好人心!」
「无礼。」欧阳不弃当下不高兴的训斥。
「可是……」
这一闹,最乐的人非鲁清墨莫属。好好笑喔,他们这群人凑在一起还真有好戏看。
她身子一侧,贴着欧阳不弃说话,「柳家庄的事解决了吗?」
「我提点过半垂了,但毕竟跟柳老夫人有关,他还在想怎么处理。」
「你还挺聪明的。」她不过多说了一句「柳倩儿是病根非毒根」,他就知道反推杨玉扣是让人下毒才会不孕。
当初以柳枝刺杨玉扣是想小惩对自己不敬的人,却恰巧让她从血里闻到毒的味道,也幸好是毒,毕竟她不是真学医,解毒她可比治病在行。
他亲昵的揉揉她的发,扬笑,「我本来就很聪明。」
从柳家庄的事,他更相信他的墨儿虽不受礼教管束,做事却有自己一套原则。
反推玉扣不能生育后的得利者,随即让人想到柳老夫人手帕交的女儿,这一牵连,下毒者的范围缩小,但在还不确定是谁时,墨儿选择沉默,这么替人着想的性格,更叫他想疼宠她……但她愿意让他疼宠吗?
思及此,他忍不住问出口,「妳认识平定南蛮的西晁将军?」
像是不能碰的伤口,一听到「西晁将军」四个字,鲁清墨又是一震,四两拨千金,「不认识。」
他眼露深意,「不认识?湛家声名远播,位居九公之列,身受皇恩器重,乃是当朝栋梁,很少有人不认识。」
湛家同时也是皇朝里一则传奇——
据闻九王爷湛琊乃先皇血脉,不意流落民间,为湛姓武人收养,直到成年后考取武举人,才由当年照顾他的太监认出,在皇室认可下重认血亲。
由于湛姓武夫终身未娶,为报养育之恩,重回皇家的九王爷坚持不改姓,以湛姓入主朝堂,并生有七子,同为沙场战将,捍卫边疆领土。
较为时下的三妻四妾,生性豪迈的九王爷只专情于元配夫人,七子皆为夫人所出,并无偏房侍妾,夫妻情深令人津津乐道。
但乡野间也有一说,湛琊中年偶遇一江湖侠女,从此倾心,带回王爷府与正室并为二妻,专宠有加,故而冷落爱妻,引来元配妒恨。
而后传言甚多,一说王爷夫人由爱生妒,毒杀了二夫人,致使一代红颜香消玉殒,王爷悲伤不已,与妻反目成仇,终至决裂。
另有一说,元配为了抢回丈夫的宠爱,故将新妇美貌绘于图上送入宫中,让三千粉黛尤不足的皇上大动龙心,下令九王爷割爱,册封其妻为贵妃。
虽说都有其可能性,但以后者为真居多,因为当年的九王爷确实和皇上有过一番剧烈争执,甚至带兵包围皇宫,扬言逆反,此事民间皆知,闹得沸沸扬扬,后来不知怎么平息,只知皇家手足再无来往,九王爷多次抗命拒绝出征,而皇上却未下重令严惩,想必有理亏。
「哼,皇恩器重、当朝栋梁又如何?天子脚下,宠臣跟贱民何异?还不都得当应声虫……」说到一半,鲁清墨忽地垂首不语。
「怎么了?怎么不说了?」
她抬起头,提防似的看他,「你想打探什么?」
欧阳不弃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幽黑的双眸中透着了悟。「好,妳不说我不问,不管妳心里藏了多少难以告人的往事,我只要妳记住,妳并不孤单,我会一直陪在妳身边。」
一句话就让她卸了戒备,心口一暖,「我……」
似看出她的心意,他伸臂一揽,将她带入怀中。「别担心,我在这里。」
片刻,她樱唇轻启,声若蚊蚋,「其实我有点想见他。」虽然黏人,但也一样能给人温暖的感觉。
「他?」
「西晃将军。」
「妳、妳想见他……」欧阳不弃忽觉口角含涩,一丝躁意浮上胸口。
「很想很想……」鲁清墨的语气里藏着深切的渴望,却深深压抑着。
冷静的吸口气,他尽量以和缓语调说:「若妳真想见他,我可以安排。」
难道他真的会错意了,她心里那个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此刻的欧阳不弃并不平静,脑中思绪翻转不休,凝视她的温眸,轻易地接收到她满腔的悲愤和憎怨。
就在他以为她决心隐瞒一切时,那珠玉般的亮泽朱唇却轻轻蠕动,他必须很仔细的弯下身聆听,才能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我不能见他,我会替他惹来很大的麻烦,很大很大、抄家灭族……」鲁清墨幽幽说着。就是这张脸为她带来灾难,有家归不得,有亲不能认,飘零如落花,归也春泥,难灿绽。
「抄家灭族?」
「记得我说过的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不犯人不代表人不犯我。」这世间的人都是自私的,只为自身利益着想,伤害他人在所不惜。
「跟皇室有关?」想起在杏花楼前她说的话,他不得不怀疑她的身世。
「我的天仙姿容让人情不自禁,上自帝王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想得到我。」却没有人愿意先问过她。
「墨儿……」他顿时明白她话中之意,朗目为之一闪利芒。
她的美的确会引来各方争夺,不论她愿不愿意,接踵而至的纷争,将随她的日益娇艳而大起干戈,谁拥有了她,也就意味着将与天下人为敌。
难怪她从不在同一地方待太久,难怪她笑看生死,不觉别人的死活与她何干,因为她一旦停下来,多了关怀之心,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怕吗?」鲁清墨告诉自己,若他点头也别在意,他也是人,贪生怕死、薄情寡意是人性,偏偏她仍旧下意识的屏息等待答案。
「怕。」欧阳不弃一点头,怀中身躯立时一僵,他轻笑,趁其不备在她唇上偷香,「所以墨儿,妳身为我的妻,可得多顾着我一点,别让我死于非命。」
她一怔。「……你别开玩笑。」
他眼泛柔情地轻抚她流瀑乌丝。「我向来寡情,偏偏对妳动了情,我以为细水才能长流,可是遇上了妳,却发现奔流的湍急也别有一番滋味,妳在我的心底烙了印,那我呢?妳可在心里放了我?」
「……我不知道。」想起过往,她怀疑自己是有资格喜欢别人的人吗?
「墨儿——」
「二师兄,我们是不是该离开了?」童青遥一脸不悦的打断两人的窃窃私语,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妖女整个贴在她爱慕的人身上。
刚刚的委屈没让欧阳不弃疼惜,何语盈脸色还是很难看,但仍「好心」提醒,「二师兄,再没多久路程就会到师门了,毕竟鲁姑娘是客人,要不要先去信跟师父通报一声?」也许,她不必穷担心,鲁清墨想跟着回无相门就会先被挡住。
「不必麻烦了,师门好客,武林中谁不知,师父不会介意有没有先通知。」陶逸飞直率性子惯了,就算心上人喜欢二师兄,他仍想表现自己好的一面。
童青遥立即瞪了他一眼,「你多管闲事,平常当然没关系,但这次是师父的寿诞,贺寿的宾客不少,放这妖女进去还不知会惹什么祸呢!」
「师姊,来者是客,别对鲁姑娘无礼。」话语轻柔的何语盈轻扯她衣袖,希望藉由自己温婉的一面来博得心上人好感,「再说,师父的无相神功高深莫测,寻常人难以近他身,就算有心人要下毒也伤不了他分毫……啊!鲁姑娘,请不要在意,我并非影射妳。」
一旁的陶逸飞窃笑地翻翻白眼,咬着麦杆就怕笑出声。这么明显的小动作谁会看不出来,就算是聋子也听得出她欲盖弥彰的语意。
哎呀,他以前错看了美人,原来嫉妒之心这么可怕,所幸他有成人之美,况且真要横刀夺爱,师兄一定第一个饶不了他。
「师妹莫再提此事,墨儿的行为我负责。」欧阳不弃一言,众人皆无话可说。
鲁清墨不怒,反倒笑得娇羞,「咯咯——何师妹,以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但我那些招式是对外人使的,对自己人怎会如此无礼?」
何语盈一惊,「什么自己人?」
「就是一家人的意思,你们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父,我一定会克尽孝道,不令各位失望。」这点小把戏也敢在她面前耍,太不自量力了。
犹记离开柳家庄时,婚前曾跟何语盈有几面之缘的杨玉扣曾私下提醒她,何语盈这人不若表面简单。
但就算不用她提点,看人演戏惯的她,一眼就瞧出何语盈只是擅长演戏才博得温顺之名的,她可不会上当。
「一家人?」童青遥也难掩惊讶跟错愕。
她巧目盼兮,明眸一睐,笑得好不娇羞。「我呢,不急着嫁入,不过令师兄非常有诚意地向我求婚,我想了想,他人品还不错,容貌尚可,又是经商奇才,饿不着我,所以就勉为其难地点头了。」
闻言,何语盈第一次失了大家闺秀风范,口气不善的斥责,「妳胡说!」
鲁清墨拉起颈上的红线,秀出了欧阳家世代传媳的双螭盘凤玉佩,得意之色尽现,反观其余一红一白女子,脸色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