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什么?你毁了一切,我恨你!还敢跟我恭喜?!我才要向你恭喜,一个人破这么多案,冷警官,你很厉害,该叫你大英雄,不是吗?”
她冷言讥讽,他黑眸冷缩一下,俊颜深沉,没出声回应。气氛一度僵滞,后来,她收拾好东西,连再见都没说,就离开了。
挡风玻璃映照窗外台北夏日街景,白日的阳光金灿耀眼,高楼、路树、马路全令他感到陌生。
这几年来他很少在这时段活动,接触的事物和他人日常生活截然不同,他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纸醉金迷的夜生活,藏污纳垢,那里让他像沟渠的老鼠,黑暗肮脏。
下车之后,冷旭民身后跟着两名员警保护,他戴着警帽,身穿警官制服,拄着拐杖,徐缓走上法院阶梯。
离开医院两个月,前两天,他才终于去理发院剪掉过长的头发,还把发色染回来,重新回到俐落短发。卧底期间,他的发型过度花稍。
冷旭民进入刑事法庭内部,随即看见梁主任和何昭颖站在走廊上等候他,他立刻走上前。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跛脚,神情冷艳自制,害他有些紧张。
“等一下轮到你作证出席,别紧张,就照你之前据实作答就可以了。”梁主任目光平稳,轻拍他肩膀。
冷旭民试着放松心情,徐缓深吸气,轻轻颔首。
后来,出席作证过程堪称顺利,对方律师并没有出言刁难,法官一度不断询问他身分来历,他如实说了好几遍。
他们这批卧底干员都很年轻,单身、没家累,而且曾受过半年特训,家庭背景相较其他警官复杂,相对的容易深入黑社会生活。
这些内容何昭颖采证过程听他说过一遍,再听一遍,她还是不明白当初他为何会同意接受这危险的任务。
后来,离开证人席,冷旭民在警方护送下步出法院;目前他依旧住在饭店内,等这些案子告一段落,他会先被分发到警务内勤的工作,按照规定接受心理治疗,通过程序检查后,他才能申请调派外勤单位。
两名员警护送冷旭民回饭店,在车上,听他们聊起何昭颖,,果然不管到哪,她始终吸引异性的注意。
“何检察官好正!”
“嗯,别想了啦,名花有主,已经订婚了。没看她手上婚戒,又大又亮,听说比一栋房子还贵。”
“她家有钱人,未婚夫也是有钱人咩。”
“唉,望尘莫及。”
听他们这样提起他前女友,并不是真的没感觉;冷旭民有感觉,而且感到很不舒服;但如今他已是局外人,没有立场阻止他们谈论下去,只能冷淡将目光移向窗外,望着不断倒退、消逝如流光的街景,和玻璃窗上自己模糊脸孔的映像,相互重迭。
后来,回到饭店,冷旭民独自留在房间内回忆过去——这么多年后再度遇见何昭颖,如今,已是物换星移、沧海桑田了。
当年他没办法无条件包容她的任性、接受她的叛逆,说穿了,他真的没自信能永远保护她、宠溺她、给她幸福。
如今,两人甜蜜的爱情、曾拥有的山盟海誓,想来有些讽刺;这些倒像故意在嘲笑他,让他在她面前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最好她能幸福,忘掉他也罢,要不然,他不知要如何是好。
见到冷旭民,何昭颖的情绪一次一次大受影响。其实,近两个月,他们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不是为了采证、录口供,要不就是上法院,全为公事,身边也不乏一堆人,但——
她就是没办法做到完全淡定、无动于衷。
心情波涛起伏、上下震荡就算了,猛想起两人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总是又气又恨。
说到底,何昭颖爱太深、自尊心太强,没办法轻易放过冷旭民。
夏天结束,九月初,何家积极安排何昭颖和璩季颖的婚事,时间订在明年一月,筹备工作很多,项目繁琐,首先要挑婚纱,拍摄一系列婚纱照。
“地点选巴黎怎么样?那里有很多唯美浪漫的场景,一生一次值得纪念。”婚纱公司经理向何母、何昭颖热情推荐。
何昭颖提不起精神,轻摇头。“唉,我没意见。”
“还是要去希腊,可以到小岛拍希腊海洋,摄影风格浪漫,还可以去拍雅典古迹,照片会有千年以上的历史感。”
见何昭颖表情一片空白、若有所思,经理开始向璩季颖大力推荐,然后问:“璩先生,你觉得呢?”
“我没意见,女方决定。”手机响了,璩季颖忙着应付他的生意。
何昭颖一声不吭,心思百转千回,璩季颖又忙着谈生意,结果经理和何母讨论热烈,两个要结婚的准新郎、准新娘从头到尾都没意见。
后来,连续几天,何昭颖恶梦连连,半夜数度惊醒。有一晚,终于承受不了内心压力,竟然忍不住打电话到冷旭民住的饭店。
“喂……”
听见熟悉声音,冷旭民顿时惊醒,反应过来后,关心问:“怎么了?”
“我……要结婚了。”
“喔。”上回说恭喜,她反应激烈,不是很高兴,这次,他不敢再开口说了,结果停顿好一会儿,竟找不到话回,于是选择沉默。
“你在睡觉呀?”
“嗯,现在醒了。”打开床头灯,冷旭民半坐起,背部倚靠枕头。“什么时候结婚?”
“明年一月,席开五十桌。这个月就要飞去巴黎拍婚纱,我未婚夫有小型私人客机,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坐私人客机呢,我要寄喜帖给你吗?”语调虽轻快,可怎么有股惆怅挥之不去?
“可以……就寄到台中老家吧。”顿了一下,冷旭民才回应。
两人不知该说什么,安静好久,默然无语。后来,冷旭民认为她可能只是要告知结婚的消息,想讲的一下就说完了,那么就这样了,正要结束通话,却忽听见她问:“你那时到底为什么要抛下我?”
冷旭民呆住,许久不知怎么回答,轻叹气,低声说:“都过去这么久了。”
“我实在不明白,你至少欠我一个解释。”内心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好让她安心去嫁他人,语音轻柔,挥之不去的忧伤:“是我不好吗?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却不敢告诉我?是我太任性跋扈?还是我妈去找你,反对我们在一起?”
“都不是。昭颖,算我辜负你,错在我。”
“我是负累,我挡住你想要做的事,所以,你非抛下我不可?”
“不是这样的,昭颖。我很爱你,可是我看不到我们的未来,没办法实现对你的承诺,我很抱歉。”
他讲到最后声音粗嘎沙哑,难掩哽咽;她泪眼婆娑,泪水像断线珍珠般簌簌滑落,断续抽搭声从话筒传到他耳中,她哭得很伤心。
“结婚,我会幸福吗?”她现在就是怎样都没办法披上婚纱,和别的男人步上红毯。
“会。你有我的祝福。”毫不犹豫,他低嗓轻柔说着,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她耳边,久久不散。
何昭颖深吸一口气,缓下啜泣,擦掉眼角潮湿的泪,而难忍悲伤。“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初秋,天气乍暖还凉,何昭颖请了五天事假,准备明天飞巴黎拍婚纱。
下午,为了其它案件起诉,她去了法院一趟,又遇到冷旭民前来作证。这次,依旧还是像上次一样,他一拐一拐朝她走来,程度比上次轻微,也没拄着拐杖。她听到梁主任问他:
“腿伤好一点了吗?”
“好很多了。”听见他回答后,梁主任下颚浅点,轻颔首,随即走入法庭里面。
何昭颖心思复杂,面容却平静无波,站在走廊多等他一下;自从上次半夜打电话给他,两人便不再有其它联络;后来,她情绪已不再那么强烈,只是想起时还是有莫名的失落感。
如今再度相遇,她内心百感交集。原本打算明天飞巴黎拍婚纱,见到他的刹那,内心犹豫不定。
越过何昭颖,冷旭民走向法庭内,目光和她短暂交集,她美丽容颜映在他心房是否永远不忘?他很害怕会是这样,心明明受震动,仍要节制收回目光。
两人错肩而过,何昭颖忍不住轻触他手指,碰到后却很快收回。他侧过脸疑惑看着她,她下唇微撅,闷声不高兴。
要是以前他们关系僵住、冷战的话,通常都是他出言安抚,要不就低头道歉;若她还是不听,他会凶她两句,要她收敛。可是,现在他讲什么都不对,只好对她说:
“何检察官,你好。”
她知道自己很任性,但她就是讨厌他客气的问候,扬眼冷漠瞪他,抿唇不愿回答。
于是,冷旭民不再理会她,径自走入法庭内。
这次,庭上讯问大约持续一个半小时,何昭颖心思无法集中,有大半时间不在案件上,她只想到今天离开法庭后,她就要飞去巴黎和另一个男人拍婚纱照。
两人不知何时还能见面,明年年初,她将嫁作人妇,未来她好或不好、幸福与否,都跟冷旭民全无瓜葛了。
法官讯问结束,何昭颖忽然快步离开现场,整个人好像快呼吸不过来,深吸几口气来到室外,一路奔向停车场,拉开车门,躲进车内默默流泪。
她原本定下心要嫁人,但遇见他一次,就动摇一次。
她还是在意,内心还是对他很生气呀。
根本不可能会有更适合、更爱她的男人,她把所有的都给冷旭民了,她受不了必须假装和他是陌生人,想到未来两人再无瓜葛,她内心又气又急,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青春无法被复制,当一切结束,只能依赖气味、光影、音乐,许多残影,在脑海一格格放慢动作,不断追忆。
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们小小的爱情,却在她心中激起最大的涟漪。
叫她放下谈何容易,他怎会不明白?
何昭颖抹掉泪痕,整理好情绪,翻出手机,按下璩季颖的电话;接通后,她艰难开口:“季颖,我真的很抱歉。”
“怎么了?”
“他回来了,我跟你提过的初恋男友,他最近出现了。我……我还是爱他。”
“喔。”停顿良久,仿佛正思考着什么。“所以……”
“我不能嫁给你,我想取消婚约。”
“好吧。我是说按照之前商量的,如果你有疑虑,可以取消;不过,你真的确定?”
他们没有太深的感情基础,比较像是到了适婚年龄,彼此、家人都觉得该找个对象稳定下来。相处一阵子,璩季颖觉得何昭颖很适合,但她突然要取消婚约,还是令他措手不及。
“很确定。”凝视指间钻戒,何昭颖叹气,好好解释:“我真的没办法嫁给你。他回来了,受了不小的伤,我放不下他。如果我嫁给你,就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我没办法忍受和他从此形同陌路。”
璩季颖听得一头雾水,在办公室里,深深蹙眉。
“所以,你打算要跟他复合?”
“我不知道。但是——”略显激动,何昭颖深吸一口气。“我说不清楚现在的感受,我就是没办法跟你结婚。”
“唉,好吧。”深思片刻,毕竟旁观者清,璩季颖意绪明晰,思路透彻;实情大概就是昭颖对初恋男友还有很深的感情,虽分手多年却还念念不忘。既然这样,坚持执行他们的婚约也没有意义,不如明快处理。于是说:
“好吧,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你还爱他,没办法轻易忘掉他,所以我们得取消婚约。我了解了,我可以接受。”
“那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什么?”
“我想请你对我母亲说,告诉她是你不想结婚的。我知道这要求听起来很无理,可是我怕由我去说,我母亲不会轻易同意。”
“呃?”璩季颖浓眉挑起,思索片刻——他被何昭颖退婚,坏人还得由他来当就对了,听起来确实很没道理,然而何昭颖都开口了,他也不好拒绝,最后,沉稳说:“好吧,这件事我担下来,我去说吧。”
“谢谢你。”结束通话,何昭颖吁了一口气,将订婚戒拔下来,放进皮包里,准备找个时间退还给他。
第8章(1)
路灯洒落温暖黄光,照过柏油路、电线杆、凸出的屋檐,落在这栋灰朴朴、不起眼、熟悉的老旧公寓上。
已是冬季十二月,寒风瑟瑟。
冷旭民拿出钥匙开门上三楼,他弟冷旭得毕业后去当兵两年,兵役结束就到新竹工作,是某3C大厂的工程师;他母亲最近没谈恋爱了,依旧住家里,只有他大哥目前仍行踪不明。
这阵子,除了上法庭作证,加上腿伤必须勤做复健,冷旭民已正式调到北部市刑大案件分析小组,下周开始做内勤的工作。
趁正式上班前,他回中部老家一趟。
冷母见到冷旭民回来,也没有特别热络,打了一声招呼就径自看她的连续剧。反倒是街坊邻居看新闻知道他身中两枪,破了大案,算是历劫归来,煮猪脚面线、鸡腿什么的,亲自端来他家请他吃。
邻居算是好意,冷旭民只好每一样都尝几口。后来,八点过后,他弟冷旭得特别从新竹回来,载他和母亲去热炒餐厅吃饭。
席间,他弟冷旭得忽然说:
“你和昭颖还有联络吗?今年春天我有去参加她的订婚宴,听说她未婚夫是经商的,超级有钱。”
“当年她还有回来问我你的下落,但这几年倒是很少回台中了,果然快嫁人了。她的对象你认识吗?”冷母闲聊问了一句。
“你们问我?”冷旭民扒了几口饭,黑眸冷淡,莫测高深,没有丝毫表情。“我不清楚。我们在法院见过几次面,没聊到这个。”
“你们见过面了?”他弟倒是很惊讶。
“有些案子是她负责的,都是公事见面,私下已经没有来往了。”简短解释,冷旭民继续吃饭,还配口汤。
“那你现在有对象吗?”他弟又问,很好奇。
“才刚回来怎么可能马上有对象?”冷旭民俊颜失笑,眸光里有份无奈。
警局里有些长官想介绍自己的女儿给他,但他现在还不想放感情在女人身上;明年他要报名国考,想趁年轻多增加升等的机会。
“你呢?有对象要结婚了吗?”转移话题,冷旭民问他弟弟。
“哼!你们两个兄弟半斤八两。一个女友订婚快嫁人,一个女友劈腿已经怀孕了。”冷母淡淡讥嘲,倒起桌上的台啤,喝了好大一口,直爽说:“两人没什么好说的,一样不争气。”
冷旭民啧了一声,好看的薄唇有抹冷笑,浓眉扬起觑看他弟,冷旭得两手一摊,无奈说:
“她怀孕我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起初我还以为是我的,谁知道她早就劈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