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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扣 page 13 作者:旋心怡

  他一个纵跳,跳上马车顶,居高临下的往墙内看去。

  他看见一名身穿汉人服饰的妇人正背对着他,向直直朝她跑去的孩子张开双手。

  孩子快乐的笑着扑进她怀里,妇人笑着将他抱起转圈。

  弘胄几乎摔下马车,是突然的失望让他站不住脚──因为那不是御凌。

  真的听错了,把别人的声音听成是御凌。慢慢的,他颓然坐在车顶上。

  “爷,怎么啦?什么事?”士壮仰头看他。

  他正打算开口回答他没事,一个念头骤然出现,惊得他张口楞住。

  这安王府怎么会有小孩?哪里来的小孩?

  虽然那时御凌放出风声说是她的侍妾有孕,但真正有孕的人是她,她的侍妾是不可能有孩子的,那究竟这孩子打哪来?

  “快!叫门!”他跳下马车,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原因。

  士壮一听立刻把门敲得砰砰响,没多久就有人来应门:

  “来啦!来啦!做啥呀,门都快给打破了,要不要赔啊……”

  门呀的一声打开来,弘胄立刻闪进,开门的老头吓了一跳。

  “喂!喂!您们干啥呀?留步啊!留步……”

  弘胄二个纵跳就来到正抱着孩子往里走的妇人身旁。“站住!”

  这一女一孩都吓了一跳,倏地转头看他,脸上充满惊讶。

  “你……”女人出声。

  “你是御凌的侍妾!”弘胄说。

  这名妇人正是怡情,她在看清楚满脸胡子的人之后,脸色发白的退后一步。

  “说!这名孩子是谁生的?”他厉声问道。

  她怀里的孩子被他这气势吓到,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乖,小小不哭……不哭……”像是孩子给她勇气,怡情埋怨地看他一眼,低头哄孩子。

  “姨……怕怕!”小孩说着,拚命往她怀里钻。

  “他叫你姨,那这孩子不是你生的,到底是谁生?父亲是谁?”弘胄逼问。

  怡情有点慌,脸色更加惨白,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是我生的!”一个坚定的声音出现。

  弘胄转过头来,看见房子大厅走出另一名妇女来。

  “您是哪位?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安王府来大呼小叫,我家王爷虽然不在了,我们可还是贵族世家,您不怕我招来官府的人吗?”

  她一说完,偌大的四合院纷纷有人探出头来,往他这边聚集。

  弘胄仔细一看,所有人几乎都是老年人,年轻精壮的男子没有看到几个。

  怎么安王府会落败至此?昔日的风光何在?

  “我是和亲王。”

  “和亲王?”妇女的脸上掠过一抹惊讶,但随即隐去。

  “请问五王爷大驾来此有何贵干?”

  弘胄注视着说话的妇人,越看越觉得她面熟。

  “你是谁?为什么本王觉得你很面善?”

  妇人略显不安,但马上就镇静如常。“我是安王府的当家夫人。”

  “胡说,安嗣王从没娶老婆,哪里来的夫人!”士壮在旁大叫。

  妇人充满艳丽风采的大眼往士壮一挑,并不回话,但她的神情立刻勾起弘胄的模糊记忆,他一定在哪里看过她。

  “这正是本王的疑问,请问你是谁的夫人?”

  “我家夫人正是安嗣王的妻子。”把他们围住的人群中有个老人说。

  弘胄发现他们每一个人脸上都布满好奇的神色,在这种情况下,绝对无法把事情问清楚,于是宣布:

  “本王今日是奉旨而来。”

  此话一出,人群中响起一阵阵细语。

  “你们都退下吧。”妇人说,“王爷请上座。”

  说完,她做出手势,请弘胄和士壮进入大厅。

  才跨过门槛走进大厅,弘胄就看见供奉神灵祖先的大神桌上,供着一个新立的牌位,上面写着“安靖丽太.御凌先考之牌位”。

  霎时,他猛然一惊,又涌起似万针扎心的痛。

  就像第一天得知她死讯一样的难过,那时还未见过实在的影像,而现在亲眼见到了,又让他重回当时的心痛……

  他颠踬一下,士壮立刻上前扶住他,把他硬架到椅子上坐,不让他再看。

  他知道那名妇人正仔细地观察他,但他还无法开口说话,决定先平静一下心情再说。

  仆人送上茶,躬身离去,女主人才开口:

  “请问王爷今日到安王府是为了什么事?”

  “请问你怎么称呼?”

  “大家都称呼我为玉夫人。”她说。

  “你说那名孩子是你生的?”弘胄问。

  “王爷远道而来,就为了这件事?”她脸上颇有责怪他小题大作之意。

  “当然,我必须了解安王爷是否留有后代可继承王位。”

  “王爷所言甚是。没错,那名孩子……事实上,妾身生的是一对双生子。”

  双生子?御凌也是双生子之一……

  “可否带出来让本王看?”不知道为什么,他怀疑这对孩子真的是她生的吗?

  “很不巧,王爷,其中有一名让婢女带出去玩,您只能先见到一个。”

  于是她招来仆人,要仆人去抱小孩来。

  抱来的就是刚才他看到的那一名小孩。

  小孩一看到他就大声哭泣,“要……姨……姨!”

  女主人抱着他说:“小小乖,小小不哭,让娘抱一下。”

  没想到小孩哭得更大声了,还挥舞着小手小脚扭动,然后凄厉的喊:

  “姨……姨……要姨!”

  她皱着眉头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拚命摇动着孩子。

  “他几岁了?”弘胄也皱起眉来忍受哭声。

  “一岁十……”她苦着脸说。

  “什么?”孩子的哭声太大了,他没听见。“对不起,麻烦你再说一次,这小孩几岁?”

  “一岁十个月。”

  弘胄算了一下,发现时间不对,如果是御凌的孩子,应该二岁了,不过还是要仔细看他长得像谁。他双目精灿地打量着小孩,他长得一点也不像他或是御凌,倒像是……

  “我怎么看他怎么像国舅爷。”士壮说。“你确定他真的是安王爷的孩子?”

  “士壮──”弘胄话还未说完,女主人已经转过身来,狠狠的给他一巴掌。

  “啪!”清晰的五指印显现在士壮的脸上。“请你讲话庄重一点!”

  这下连弘胄都吓了一跳,这女人的脾气可真火爆。到底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安王府里出现?

  士壮捣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士壮。”他警告的看他一眼,要他退下。

  小孩子看到他被打,竟然笑出声来,还拍拍小手,惹得士壮横眉竖眼。

  弘胄觉得这女人不太像正经的女子,当初御凌怎么会把她留在身边?

  玉夫人将孩子交给仆人抱出去之后,又转过身来。

  “对不起,妾身最恨有人说这话,还请见谅。”她对着弘胄说。

  “本王从未听御凌提起过你,可以请你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进安王府的?”

  玉夫人把眼合上,再故意缓缓地睁开,还往弘胄脸上一挑:“妾身何时进王府重要吗?重要的是妾身替安嗣王爷生了一对儿子,不是吗?”

  她这样媚眼一挑,登时让弘胄想起──她是云凤阁的花魁青艳!

  虽然现在穿的是布衣素裙,脸上也无浓艳妆容,但是她的神情没变。

  在不敢置信下,他迅即出手抓住她的手腕,转头朝士壮发令:

  “叫所有人退下!”

  “走开!走开!都走开!”士壮立刻跳出门外,把站在外面探头的老人家们全赶走。老人家们纷纷发出抗议的声音,这声音引来怡情的注意,她迅速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女婢,赶到前厅去。

  弘胄等到门前已经净空了,才厉声说道:“你是青艳!”

  “王爷好眼力,青艳打扮成这样,还是让您一眼给看穿。”她冷静地笑着。

  他加强力道。“御凌是你害死的!”

  青艳的脸上这才微微皱起眉。“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害死的?”

  弘胄忘了自己还握着她的手,越发出力,咬牙切齿说:

  “我的手下查出当日驾车的小厮是你的人。”

  青艳的额头渗出汗来,一张俏脸也开始发白,因为她的手快断了。

  “住手!”冲进厅来的怡情叫道,“请和王爷放开她。”

  他这才发现青艳的手腕上已经被他抓出红痕,他放开手,但站到她面前阻断去路。

  “说!如果今日你不说明白,我不会放过你!”

  青艳揉着手腕。“我能说什么?我没有害死御凌,若有,我怎么敢光明正大的住在这里,还自称是他的夫人?”

  “你!”他瞪着她。“那么御凌为什么会中毒而亡?你擅使毒,御凌就是你害死的。”

  “王爷怎说我擅使毒?我只是青楼女子,若有这种本事,还会待在那里?”

  “是的,和王爷……”赶进大厅的怡情也出声。“人不是她杀的,当时她和我在车上。”

  “根据本王当年的调查,所有……所有接触过你的人,都说进了你的房都会觉得头昏眼花,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青艳嫣然一笑。“王爷,您弄错了,那不是我使的毒,那是花楼常用的伎俩,烧的是引情香,相信您也晓得是做什么用的。”

  弘胄的眉微皱。没错,他是听过这种事。

  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接着一名女子抱着一名孩子跨进大厅,当场青艳和怡情的脸都白了。

  第九章

  进来的是一名做婢女打扮、长相可怕的女子,她的脸上只有左下角的部分是正常的肤色,其余的尽是墨黑色的胎记,令人不忍卒睹。

  弘胄没有细看,只将眼神投注在她抱的小孩脸上,刹那间他觉得头昏眼花……

  那小孩的五官长得就跟御凌小时候一个模样!

  “王爷!这就是我另一个儿子。”青艳大声说。

  他没听见,只是两眼直直地看着孩子。没想到那个孩子也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两只漆黑的眼珠骨碌碌地转着。

  他颤抖的手指轻轻地抚上小孩的耳朵,轻触即放,像是怕碰坏了他。

  怎么会……他怎么会这么像御凌,好像回到从前看到小时候可爱的她。

  小孩轻轻的拍拍女婢的脸,像是要她抬起头来看这个一直瞪着他的怪叔叔,可是女婢却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她没死!”弘胄转身对着青艳说。

  在场的人皆白了脸。青艳说:“谁没死?王爷在说什么?”

  “御凌!她没死,所以生的小孩长得这么像她!”

  “王爷……您在说什么啊?”青艳皱眉说。“他是我夫君的小孩,当然长得像我夫君。”

  弘胄目光灼灼地在她们脸上扫视。“你们还要狡辩?我们都知道御凌是女人,如果这孩子不是她生的,为什么长得和她那么相像!”

  青艳和怡情两人相互交换目光,两人皆面有难色,最后还是青艳开口说:

  “王爷……既然您已经知道实情,那我就实话实说……”

  她们又对看一眼,青艳才又说:“这孩于其实是……是……国舅爷的。”

  “什么意思?”

  “您也知道,那天国舅爷在御风凌云楼过夜,相信您一定以为是御凌和他有私情……”

  “不是她,我早知道不是御凌!”他简短地回答。

  青艳和怡情两人惊奇地再互视。

  “没错,在御凌床上的人是我。”青艳说。“所以我才怀有身孕。就因御凌和国舅爷是表兄妹的关系,所以我的孩子会像御凌,这是很合理的。”她又说。

  “胡言乱语!”弘胄怒急攻心。“不可能会像到这种地步,简直就是御凌的翻版,怎么可能是中迅的孩子!”

  她们又着急的相视一眼,怡情还瞥了眼低垂着头的婢女。

  “和王爷,我们要怎么说您才会相信呢?”怡情说。

  “难道王爷您要开棺验尸吗?御凌已经死了二年半,当初浙江总督也派人来验过了,证明御凌确实已经死亡,她的左手掌边缘千真万确的有一道疤,您还不信,这要我去哪里拿证据给您看呢!”

  弘胄一时哑口无言,心里百味杂陈理不出个头绪来,但隐隐地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那张验尸单并不能证明死者就是御凌,因为死者的面貌已被毒液蚀毁,根本无法看出那人就是御凌,现在有这个孩子在,更可以证明御凌没有死。”弘胄坚定地说。

  青艳叹口气:“王爷,您现在来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如果御凌没死,她为什要躲着您,为什么不跟您相认?”

  他语塞。

  “您已经知道御凌是女人,然后现在逼着我要我承认她没死,我请问王爷,就算让您找到她了,您这样大声嚷嚷,是要再让她死一遍吗?”青艳低声说。

  弘胄楞住。是啊,他怎么失去理智了?

  只因为看到一个孩子和她长得像,就把所有该顾忌的事都忘了?

  他是怎么了?

  青艳看他发楞,向婢女挥手说:“还不抱大少爷下去,杵在那里做什么!”

  婢女随即躬身要退。

  “等一下!”弘胄出声制止。“把孩子的鞋子脱下!”

  青艳和怡情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只见婢女听话的把孩子的两只鞋脱下,弘胄走上前去拉起孩子的脚底板看。

  没有……脚底下没有一颗红痣。

  他失望的放下孩子的脚板,发了一会楞,放手要让婢女退下。

  婢女弯身行礼正要告退……

  “等,为什么这个孩子看起来比刚才那一个大?”他对着黑脸女仆说。

  婢女还是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这是因为小小的身体较差,所以大大看起来就大些。”青艳回答。

  “本王是在问她,为何她不回话?”

  “回王爷,不好意思,就如您所见,我们这安王府现在收留的都是些孤老残疾之人,所以这个照顾大少爷的女仆是个哑子。”青艳挥手让婢女退下。

  他皱起眉来。这到底是谁的主意?竟把堂堂一个王爷府变成安养院。

  弘胄叹口气,神情委顿地坐在椅子上,不再言语。

  士壮一看,于是代为发声:“和王爷此次来是为追谧老王爷,所以你们先去理出间空房,招待王爷住下。”

  灰蒙蒙的暗夜,虫声唧唧。

  女仆凭着记忆,摸黑走到弘胄的窗前。

  她侧耳倾听房内的动静,什么也没有。是睡下了?

  她颓然地以额靠着窗框,闭上眼睛。这是一定的,已经三更半夜,他不睡要做什么,难道希望他像自己一样失眠睡不着吗?

  白天在大厅看见他满脸沧桑、形销骨立,才短短二年半的光阴,哀伤已经在他的额头刻上皱纹,拉下形状美好的唇线;这让她自觉罪孽深重,怎样也无法闭上眼睡着。

  他来了,多么想就这样冲进房里,抱着他,道尽二年半来活生生的别离痛苦、说出她满心的忏悔。可是这样做,不就违背当年和皇太后的约定?

  多少夜里,自责让她不能成眠、懊悔让她肿了眼睛,连她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残忍──竟然可以狠心伤害他,她是天下第一没心没肺的东西!

  尤其是在父母寿终正寝之后,她再也没了牵挂,愧疚更是毫不留情地撕扯着她的心,让她体无完肤。她错了,错得太彻底、错到无可挽回。如果弘胄不能原谅她,她一点也不会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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