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可是她小时候的恶梦。
站在一只变色龙的笼子前,与它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确认这家伙不会有攻击他的意图后,他才放心转过身,站在原地继续等待。
他呆站了许久,文佩芸才步出诊疗室,朝他快步走过来。
“小猫的后腿和肋骨都有骨折,还好没压迫到内脏……还有点感冒,医生要帮它开刀固定,不确定会不会完全好,之后有可能会长短脚,医生也说还好我早点把小猫送来,不然它太小,受伤后又在外面淋雨,很可能会……”她将刚才医生跟她讲的话重复给他听。“总之,医生说它精神还不错,求生意志旺盛,看起来是不会有生命危险,我已经留了数据,可以明天再过来看它。”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紧张外还有如释重负。
“嗯。”瞧她一脸释怀的模样,纵使刚碰过小猫的手心还觉得有些发痒,他也只能忽略,并轻应一声。“可以回家了?”
“嗯。”她终于露出笑容。总算可以离开这个充满各种生物的空间,高亦翔也勉强扯扯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才想转身,身体突然被拉住,文佩芸扑上来,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谢谢你。”她将脸埋在他身前,双臂紧勒着他的身体,对他所做的“牺牲”表达感谢之意。“高亦翔,你是个好人。”
被熊抱住的精瘦身躯像块石头地僵在原地。
她干么抱他?!
他瞪大眼,浑身僵硬,迎接他继刚才在车上崩溃哭泣后又给他的二度惊吓。
“你……”恢复运作的脑袋告诉他,基于礼貌,这时的自己应该要对女士做出回拥的举动,但双手又回到刚才的情况,在她身旁不断伸出、缩回,就是不敢将手放到她身上。
“喂!你没洗手……”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刚才也摸过猫。
“我有。”听见他吓呆似的声音,文佩芸轻笑出声,放开他,好笑地回了他一句。“而且没洗又怎样,人的身上本来就有很多细菌。”
身体终于重获自由,高亦翔连忙退后几步,拉出安全距离。“细菌也有分好的、坏的、会致命和不会致命的,坏菌入侵或增加会导致人体的免……”
压根没仔细听他在念什么,一双杏眼像发现新大陆般地瞅着他。“高亦翔,你脸红了耶!”
“你突然勒住我,我被你吓到。”他一脸屈辱地咬住嘴唇。
“你——”
在她的注视下,一股从未有过的诡怪感受慢慢爬上了心间,他感觉到脸颊彷佛遭到烈火焚烧似的热烫。
“我要回家。”他丢下话,转身夺门而出。
“我以前养过猫。”
“嗯。”
“有天我回家时猫不见了,问了很久,我妈才说她把妮妮送人了……”
“后来打听了很久,都没有妮妮的消息,我觉得妮妮应该是被丢掉了,我那阵子时常作恶梦,梦到它在外面流浪被欺负……”说着说着,她突然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高亦翔表情难看地把脸别开,不愿与她的眼神对上。“这是公猫。”妮妮听起来是母猫的名字。
“如果我们不救它,它可能就会和妮妮一样……”
一双手扯住他的衣袖,虽然他没看到她的表情,不过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又要哭了。
“是‘你’,不是‘我们’。”他瞪着自己另一边的肩膀,狠下心撇清。
“我的公寓不能养宠物。”
“你可以偷养。”
“被房东发现我会被赶出去。”
“我有认识的中介,可以帮你找房子。”
“高亦翔!”几分钟下来的柔情似水,楚楚可怜模样破功了。文佩芸抓狂地扯住他的衣衫。“帮个忙会怎样啦,又不会要了你的命。”
呼……还是这副凶巴巴的么样他比较习惯。
“我不养宠物。”他终于将视线转回她脸上,态度坚持。
“不是你养,是我养!只是借住你家嘛!”这个人很“蕃”耶!
“它在我家我就得分心照顾它。”谁知道它会不会乱大便,会不会乱抓乱咬、弄坏家具或其他东西。
“我每天会过去喂它,会帮它轻里大小便,它那么小只,站不了多大空间的。”
他们现在的位置在动物医院外的路边停车格,当初捡到的那只小猫早已开完刀,又在医院多住了快一个月,必须领回,但车子都开到医院门口了,文佩芸还没找到安置它的地方。
“你可以把它送去舒妹瑶或钟欣怡那里。”
“不行,欣怡才刚生宝宝,说不定小宝宝会过敏;瑶瑶和钟印尧三不五时就会出远门玩个十天八天,他们夫妻两人世界,我也不方便天天去打扰。”
她立即回绝。
“所以你就要来打扰我?”
“反正我本来就每个礼拜都要去你那里,就当做做善事嘛。”而且他也从没少指使她,好歹这几个月来,几度差点被她气死,她都还是硬忍下来,没对他动粗,礼尚往来嘛。“而且我也没办法带它去工作室,猫会掉毛,我不能让商品沾上猫毛,你写程序又没关系,猫毛不会跑进你的程序里。”
但猫毛会害他的主板过热。高亦翔懒得吐槽他归纳出的可笑结论。
“不要。”他没得商量。
“真的不要?”文佩芸眼微眯。
“绝不。”
“拜托……”她突然扑上去抱住他。
“喂!”某个身高超过一八五的大男人突然像被电到般地跳起来,却因为被勒住而无处闪躲。“放……放开啦!文、文佩芸!”他的脸瞬间像煮熟的虾子般红透,但又不敢反抗。
“绝、不!”
就这样,当天下午小猫还是住进了豪宅内,拥有一间专属于它的房间。
第5章(1)
幽扬的音乐,柔和的光线,葱白玉只举起剔透的水晶杯,酒红液体随着玉指轻晃,接着被带笑的水嫩丰唇饮下。
文佩芸身着一袭斜肩小洋装,披肩因饭店温暖的空调而取下,露出美丽的颈肩线条。
虽然她脸上洋溢着笑容,可心中却别扭得不得了。
身上这件洋装已是好几年前的过季款,原本省出一笔装置费,前阵子意外全贡献给了动物医院和宠物用品店,一夕之间口袋空空,只好将旧衣挖出来穿,只希望待会儿不会被哪个不断盘的人故意借题发挥。
“是佩芸吗?”
听见叫唤声,她端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转身面对。“嗨,好久不见。”
穿旧衣见老同学很尴尬没错,但这些口袋麦可麦可的名媛淑女们全是她可以开发的客源,在怎么想逃离这圈子,看在钱的份上,说什么也得硬着头皮出席。
“真的好久不见!真高兴看到你,你现在在做什么?”两位昔日同窗围上她。
“我现在自己做点小生意。”她态度谦逊温和,保持微笑。
“做什么生意呀?我以为你会直接就业,当初还特别请我爸留意公司的应征人员。”同学A只有她们三人听得见的声音小小声说。
“对呀,我也是耶,你毕业后就失联,本来我也想问你要不要来我家公司上班,正好我也进去实习,有个伴可以互相照应。”同学B跟着道。
“谢谢你们。”硬是忍下了心中的不舒服,她的笑容多了分无奈,不避讳谈论往事。“我那时在忙家里的事,接着又忙生意,和银行周旋,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大四下学期,她家发生财务危机的事以在同学间传得沸沸扬扬,毕业前夕正是上了新闻,昔日五百大企业之一的文家一夕之间破产,毕业典礼当天,她从千金小姐行列除名,但也领到那间高中直升大学的“贵族”学校毕业证书,当然不可避免得听了不少闲言闲语。
而这两位同学算当时与她交情还不错,人也很和善的了。
“所以你家真的……不打算再起来了吗?”同学A关心道。“我爸有跟我谈过,有几家在台湾申请破产的,之后到……”
“我不清楚我爸的决定,现在我自己住外面,经济自立。”她微笑谢过同学的好意。
“嗯,反正那是长辈们的事了,和我们没关系。你说你在做生意?”
同学大概也听说了她家后来的情况,听了她的回答后便不再追问。
“是呀,小生意而已,做一些代理……”她的态度从容优雅,状似不经意地抬起披挂在手上的披肩,简单介绍自己代理的品牌及项目。
面对熟悉的精,两位同学果然有兴趣地与她聊了起来。
经过一阵交谈,同学A突然碰了下她手臂。“佩芸,我看到邱俪琪了。”
“嗯。”她微笑轻硬,完全没费神去寻找同学说的那个人。
“我们要不要移到另一边去?”那人从高中时就爱找文佩芸麻烦,还是主动离远一点比较好。
“没关系。”她摇头。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后,便各自分开,找其他老同学打招呼。
文佩芸陆续也与几位同学打了招呼,可惜的是,虽然她代理得是一流设计师的个人品牌,价格及商品都不输大牌精品,但对这些任何东西都要比较、要用到顶级的同学们而言,兴趣有余,但购买的意愿似乎还缺那么一点,尤其得知她竟是以网拍模式经营,没有门市,许多人都略有微词。
“佩芸,你怎么不开门市?资金不够吗?”
“我还在考虑”她四两拨千斤地响应。“人事挺麻烦的,这设计师很龟毛,很多事都得经过他同意才能做。”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有资金问题,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办。”家里开银行的同学热心道。
“谢谢你,有需要的话我一定找你。”
就这么转了几圈,到处释放自己正在经营精品代理网拍的讯息后,文佩芸拿了杯酒躲到外面的大阳台上喘口气。
轻啜一口红酒,她眺望偌大的庭院造景,舒缓心中郁结得快化不开的情绪。
自己得适应。
她已经不是昔日的大小姐了,家里确实破产,甚至还积欠几位与她同届或不届同学家债务,他们对她流露同情目光没有恶意,同情弱者是很正常反应……就算她不需要。
体内有个叫“自尊心”的玩意儿在今晚被划出了几条伤口,微微渗血。
她很清楚,在现实生活面前,这是最不需要,也最不该放任它继续长大的东西。
但她没办法去医院,直接告诉医生说要摘除它,它就硬生生地横在那,从她小时后到长大,益发坚定,化成了血水,融在骨子里无法动摇。
信好她可以演戏,如同化妆般,用后重的粉底将一切不想让人看见的情绪全掩盖住。这点她自认表现得还不差。
心中感受不到打了场漂亮战役的欣喜,她对着夜景怔愣了一会儿,最后一股脑地将杯中液体饮尽。
她不喜欢示弱,但现在的她示弱绝对有其必要。大家都清楚她家的状况,她再怎么否认,甚至装出一副与往日无意的模样,只是徒增猜测与闲言闲语,多叫人看笑话。
不如适度地把真实情况摊开来,寻找可能的助力,帮助自己继续为生活打拚。
做自己。她撇撇嘴,手肘靠在阳台外墙上,拿着空的酒杯默默为自己打气。
“文佩芸。”
当她现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突然听见熟悉的叫唤,她猛然回神,转过身,却没见到任何身影,疑惑地左右张望。
“文佩芸。”
又听到了,她满脸疑惑地原地转了一圈,还是没看到有人。
“上面。”
抬头向上望,她终于见到人了。“你怎么在这里?”
在她左上方也有个露天大阳台,这家饭店的阳台是交叉状的设计。
“谈生意。”高亦翔穿了件不太正式的T恤,外面套件西装外套,椅在阳台上与她相望。
“你怎么来的?”她面露讶异。
“阿尧硬拖着我来的。”。他一脸无聊加无奈。这笔Case超级大,大道钟印尧死拖活托也要应客户要求把他带出来见客。
“既然在谈生意,你在外面做什么?”见到他,熟悉的感觉让她全身放松,嘴角不自觉扬起了弧度,这大概是她见到她最高兴的一次了。
“我又不是业务,只是来当花瓶。”他撇撇嘴。
“你最好当得了花瓶。”她笑。他不要和别人吵起来就不错了。
“里面真的很无聊无,我又不负责营运。”谈论那些布局和数字游戏对他来说实在无聊。“你同学会结束了?”
“还没,才刚过一半而已。”
“同学会干么穿那样,你不冷?”虽然那身洋装包得还算严密,但从上方往下看,依然可以看得到她胸前大片肌肤。
“我喝了点酒,不会冷。”她举起空杯朝他晃了晃。
“你开车来吗?开车别喝酒。”
“我坐出租车。”她才不想被以前同学看见自己买的廉价汽车。“等等钟印尧会载你回去对吧?”当他司机当习惯了,她非常自然地这么问道。
“不然咧,是他硬把我拖出来的。”他对于现在自己被困在这里走不开的情况非常不满。“我下去找你好了。”
“下来找我?”她顿时一愣。
“我跟你还比较有话讲。”
文佩芸真没料到回从他口中听见这样的话,她也不知道该感到欣慰还是悲哀,因为她发现,与其面对昔日的同学,她的确和他在一起比较自在。
“我不知道你可不可以进来。”
“问一下,大不了再回楼上。”他倒不在意。
“我去外面等你。”她快速回到场内,将杯子交给服务生后,便到厅外等待。
没多久,她看见高逸翔从长廊那端走过来。
他的穿著在这五星级饭店里着实不伦不类,休闲裤、T恤再加上能将他的穿著勉强带到正是标准的西装外套,问题是他脚踩的还不是皮鞋,而是休闲鞋,头发也老样子地盖在额前,套句好友舒妹瑶的话,他整个人透出一股不可忽视的强大宅气。
但看习惯他平时更休闲的么样,他今天的穿著的确已经算正式了。文佩芸对于自己的标准降得如此之低也十分无奈。
习惯真是可怕。
“你有没有跟钟印尧说你要下来?”要不等等找不到人。
“有,而且我有带手机。”他又不是三岁小孩。
“我不确定可不可以进去耶,还是我们去楼下走一走?”
她有点胆心,和高亦翔有私交是一回事,但这场子是完全不同的生活圈,高亦翔又不是擅长社交的那种人,怕等等会尴尬。
但高亦翔本人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担忧。“我刚才在楼上问过饭店的经理,他说只要主办者同意就可以进去,不会另外收费。”
饭店经理都挂保证了,她还能说什么?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带他进入为了办同学会而包下的宴会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