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西装笔挺,平时落在额前的头发全被梳整齐,露出深邃五官的高亦翔,刚被好友从婚宴会场架出来,罚站般地站在入口处,还被命令不准再和来宾吵架。
他觉得无辜。
他不是想吵架,只是见不得事实遭人扭曲,错的就是错的,不能被扭曲成真。
但他也知道好友们一直要他记得,人类有项美德叫做——包容。
智商水平各有参差,他不能奢望每个人都了解真相。说谎也是人类社会演化出的行为,既然这种行为存在,就表示有其必要性,他虽然不爽,但也不会妄想这项“技能”会在他的坚持下消失,除非他有办法让地球毁灭,否则只能想办法在不气死自己的情况下和“它”共处。
而要与谎言和平共处,他知道自己需要一种技能,叫做社交能力——偏偏这也是他活了三十一个年头,少数没突破性成长的能力之一。
他不觉得自己孤僻,也不排斥社交,只是常忘了将“谎言”融入自己的言行中。
又很不幸的,少了所谓“善意谎言”的社交,绝对会让你面对失败,就算他到现在还是对“善意的谎言”与“谎言”间的差异性保有存疑,但几十年的社交经验让他知道该服从多数人的意见——
不论事实真相如何,只要有人叫他闭嘴,他最好就闭上嘴,否则下场通常都不会太愉快。
高亦翔面无表情地站在会场门边看着人来人往,他知道自己该微笑,但他又还没疯,面对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要笑。
不过也有个好消息就是,他的朋友不多,需要他出席婚礼、浪费时间的更少,今天娶老婆的钱贯杰已经是最后一个。
这场婚礼结束后他这辈子就解脱了,而在未来的几十年内,他绝对不会再去结交一个单身的好友。
好吧,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他可以试着露出愉快的表情。
像根木头的站着,高亦翔努力地想让自己唇角往上扬。
他不知道旁人看起来的效果如何,但他已经尽力了,别人的感受不在他的负责范围。
今日钱贯杰和钟欣怡的婚礼比起上次钟印尧和舒妹瑶的婚礼规模大了足足一倍以上,不只上回的原班人马出现,这次还多了许多商界人士参与,人进人出,场面相当可观,相对的,高亦翔站在门边,眼中所见到的几乎全是生面孔。
视线漫无目的地到处乱瞟,好不容易,他终于看到一张认识的脸蛋,赶紧稍稍打起精神来。
那道纤细婀娜的倩影,穿着一袭鹅黄色小礼服,手上挽着手提包,脚踩着美丽耀眼的高跟鞋,昂首阔步,快步行走过来。
他往前站了一步,试图与对方打招呼。
只不过他的手才刚举起来,连个“嗨”字都还没说完整,声音便消失在一双美目的狠瞪之下。
文佩芸神情倨傲,什么话也没说便直接绕过他走进会场。
高亦翔手举在半空中,一脸疑惑。
依他判断,她的表情看起来正传达着类似生气的情绪反应。
这种反应他不陌生,通常会发生在与他超过三句对话以上的对象身上——但刚才那样的情况根本尚未成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亦翔面无表情,将举在半空中的手缩回来,往自己的脸上摸了摸。
难不成是表情出了问题?
思索不到五秒,他立即放弃去探究这非自己能力能及的难题。
社交样本一:打招呼失败。换下一个……
正当他如此盘算之际,就见好友钟印尧依刚才社交样本一号经过的路径紧接着出现。
“阿翔,你有没有看见文佩芸?”
“十五秒前刚走进去。”他指指身后。
“她走真快。”钟印尧吁口气。
“她对于穿高跟鞋快走这件事非常驾轻就熟。”他表示同意。“你在跟踪她?”
“不是。”他干么跟踪她?“小瑶叫我陪她去车上拿东西,但我不过和认识的人打个招呼,一转头她就不见了。”
“看样子她不需要你陪。”高亦翔做出结论。
钟印尧耸耸肩。“大概吧。”他也是听老婆的话跑一趟罢了。“你刚才有没有和她打招呼?”
“我本来想打招呼的,但她看起来很生气。”他将刚才的情形简单叙述一遍。
钟印尧听完露出了然的表情。“阿翔,你最好去道歉。”
“因为我试图和她打招呼?”这样也能得罪人?
“因为你上次说错话。”
“我只是说她选择的定型液味道不好。”
“你不是这样讲,你是对着她说‘你的头很臭’还迅速倒退两步。那时她已经先伸出手要和你打招呼了。”
这就是一年前在钟印尧和舒妹瑶的婚礼上,这对伴郎伴娘初次见面的情形。当下不只文佩芸脸色丕变,一旁的人也尴尬得不得了。
“我后来有解释了。”他不认为对方会因为这点小事记恨到现在。
“是,但是你还是坚持她该换一瓶定型液。”依阿翔那时的态度,文佩芸没当场殴打他已经算很给大家面子了。
“那些化学物质对人体有害,这是善意的建议。”他坚持。
钟印尧翻白眼。“当初我应该早点叫你闭嘴,记得去道歉。”
“为什么?”他皱眉。他只是说出事实,而且给予良心的建议,何错之有?
“因为你的话对一个盛装打扮且担任当日重要角色的女性而言,非常失礼——”
“而且我和阿尧都娶了她的好姊妹,你将来再见到她的机率很高。”今日的新郎官钱贯杰突然从一旁冒了出来,接续钟印尧未完的话。“文佩芸在你的敦睦对像范围内。”
高亦翔不接受他的说法。“她在你们两个的敦睦范围,不包含我。”他又没娶她的好姊妹。
“你在公司吃的饭是谁买的?”钱贯杰突然问。
“舒妹瑶。”
“你的生活用品是谁负责载你去买?”再问。
“你们两个……欸,但我的生活圈和她又没交集。”不能这么一并算进去。“而且我又没做错——”
“阿翔,”钱贯杰再度打断他。“两票对一票。”
少数服从多数的机制启动。
高亦翔垂下肩,万分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又没做错事要怎么道歉?”没理由呀。
“用你聪明的脑袋想一想。”钟印尧扳过他的身体,将他往前推。“去。”
虽然心里非常不情愿,高亦翔还是迈开步伐,去进行他的敦睦行程。
没一会儿,他隔着人海发现目标,见到对方发现他走近时,眼睛微眯,露出“他最好别再靠近”的警告表情,让他更加笃定有生之年不再结交单身好友的决心。
为了那两个家伙,连带他也必须对特定对像进行友好社交,他真的不排斥社交,但不喜欢没有选择权的强迫中奖,尤其是遇上这种可能会造成他生命危险之虞的对象……
唉,误交损友。
第1章(1)
风和日丽,又是一天上午。
今日是星期六,独自经营网拍工作室的文佩芸周末只工作半天。上午她一如往常的来到工作地点,卷起衣袖从简单的打扫工作开始做起。
才上工不久,工作室内的电话响起。她匆忙放下手边的清洁工作,跑到电话旁接听。
“初芸工作室,您好。”刻意堆出的甜美嗓音搭配同样上扬的唇角,她亲切的问候。
但话筒彼端的内容让她在下一秒立即变了脸色。
“是……对不起造成您的困扰,我们会马上请工程师处理……嗯、嗯……好,好的,实在很抱歉,感谢您的告知,不知道方不方便留下您的……”
她用脖子夹着话筒,双手同时在一旁的键盘上敲打,不断致歉赔不是,并承诺将送上薄礼表示诚意。
在通话的当下,她已遵循话筒那方的内容,操控鼠标不断点击自家网页的各项功能,通话一结束,脸色铁青地立即拨给负责维修网页的工程师。
“这个问题我跟你沟通过多少遍了!上个月你明明跟我说不会再有问题,为什么现在还会跑出错误讯息你知不知道——”
似乎没感受到她的急切,对方搬出一堆专业用语,说哪里遭遇困难,需要再购买更大的流量巴啦巴啦之类的,导致文佩芸单方面的沟通陷入鬼打墙,气得她忍不住破口大骂,差点没把电话摔烂。
终于,在咆哮声中,工程师承诺将替她处理问题。
挂掉电话后,文佩芸坐在椅子上,满心急躁,烦恼地不断用手指敲着桌面。
她怎么想都不对,凭过去几次不好的经验,网页进行维修免不了要耗掉半天甚至是一天的时间,而且依那两光工程师的“前科”,后续要是再出问题,她工作室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形象及商誉,大概也毁得差不多了。
“可恶,我要换个工程师!”她越想越火大,动手上网搜寻数据。
这工作室是她的心血和仅存的依靠,她绝对要拚老命好好保住它。
就在她点击人力银行的网页之际,突然,脑中想起两个嫁人的室友舒妹瑶及钟欣怡。
没记错的话,她们两人的老公好像就是从事计算机相关工作,说不定能立即帮她解决眼下的问题。
念头才刚闪过,身体马上跟着行动,文佩芸拨了电话给舒妹瑶,没想到她和老公在兰屿玩;她又改拨给钟欣怡,钟欣怡则在前往医院的路上,准备去做例行的产检。
她气急败坏地在电话中抓着好友大吐苦水。
钟欣怡明白这份工作对好友有多重要,她边听的同时也柔声安抚。
“佩芸,你等等哦,我问问我老公。”钟欣怡将话筒移开,简短的跟身旁的驾驶解释并沟通。
若是平时,老婆都开口了,钱贯杰或许不会排斥帮她好友这点小忙,但现在是要陪老婆去产检的重要时刻,说什么他都不肯缺席。
“叫她等,否则免谈。”
“可是这样要等很久……”欣怡一脸苦恼。“还是你们公司有人愿意兼差?”
听到老婆这么问,钱贯杰突然想到一个人选。“用扩音,我跟她谈。”
几分钟后,文佩芸口袋塞了张纸条,如女力士般抱着计算机主机冲出家门。
她坐着出租车,依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一栋高级住宅大楼。
门口几位黑衣黑裤还戴墨镜的保全似乎已接获屋主通知,在文佩芸表明来意后,便有人领着她进入气派非凡的大厅,来到电梯前,帮忙刷卡让她入内,并替她按下七楼的按键。
走出电梯后,手上搬着主机的文佩芸艰难地贴在墙边,伸手按了下电铃。
几秒后,那扇厚重的大门开了。
一身轻便T恤加休闲裤的高亦翔前来应门,当他看到门外的人手上搬了台计算机时,眉挑了挑。
“文佩芸?”他有些意外。
“对,不好意思要来麻烦你。”眼前这男人认得她,她对他当然也不陌生。
她在两位好友的婚礼上各见过他一面,仅仅两次接触,对他的强大负面印象,就足以让她决定和这家伙老死不相往来。
可今日的自己有求于人,不只得“自投罗网”,更得端出笑容,拿出礼貌。
高亦翔并不知道来者是她,他只接到好友的电话,通知有人会过来,要他解决对方工作室的网站问题。
反正管理员、大楼警卫及保全都知道他这位七楼住户很难沟通,大多是由六、八楼的两位住户替他打点一堆杂务,他本人在很久前也写过授权书,因此管理员在接获钱贯杰的通知后,只打电话上来确认是否有人要过来,对于来者的数据,高亦翔全然不清楚。
“你网站的服务器架在你的主机上?”显然他对她手上的计算机比对她这个人更有兴趣。
“我不知道,或许是我的计算机哪里有问题?”她随口胡诌。
闻言,男人面无表情地盯了她好一会儿,才转身往内走。
“计算机白痴……”
曲身、姿势诡异地抱着计算机,正在脱鞋的文佩芸清楚听见他转身后状似自言自语冒出的几个字,动作登时停顿。
幸好她的力气不够大,要不肯定掐爆怀中的计算机机壳。
两次婚礼上的糟糕回忆又爬回脑海,要是有机会,她真的很想海扁这口无遮拦的家伙一顿。
额上青筋隐隐跳动,但她没忘了自己来这的目的,全身僵硬了几秒后,硬是将爬升到喉头的反驳给吞了回去。
她起身,甩开因奔波及行动不便而披散在脸旁的发丝,再度深吸口气,搬着计算机进入他家。
高亦翔丝毫没有表现绅士礼貌、替女士搬拿重物的意思,只是指挥她把计算机从客厅一路搬进他的工作书房,放在指定的桌面上。
“小心不要撞到旁边的东西。”
“我知道。”
“小心不要刮到门板。”
“我知道!”
“小心不要压到我桌子上的东西。”
“我、知、道!”
“知道不代表不会发生,所以需要提醒。”
“你提醒够、多、遍、了。”非常缓慢地将主机放下,她深吸口气,转身给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高亦翔似乎嗅到她散发的火药味,毕竟她本人看来不怎么想掩饰。
但这反应对他而言很常见,只要没挥出拳头,在他的解读中就代表没事。他对着那张五官快扭曲在一起的脸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转头回去操作他自己的桌机。
“网址给我。”
见他准备帮她处理要事,文佩芸火气立即消散,急忙跟过去将网址告诉他。
他动作极快地在键盘上敲打,一边询问她相关问题,她则一问三不知,网页的问题她全交由工程师处理,只会做简单的商品上架动作。
遇上这么一个无厘头的个案,高亦翔也没太多反应,他在下载架设该网页所使用的系统工具之际,直接命令她向原本的工程师询问账号数据。
文佩芸照着做,打电话给原本的工程师,但她说明原因后,工程师的回复又让她一把火烧旺,再度对着电话骂了起来。
“我只是请人帮我把网页修理好!不然你说,都过了快一个小时了,网页还是没好!你每次都修那么久,今天是周末,客人上网没办法买,可能就直接出门逛街了!我的损失到底谁负责不然你就马上帮我修好——”
任凭文佩芸激动的对着手机那头大骂,高亦翔仍沉默的做着自己的事。
他将她的主机装上线路与自己的计算机相连,开始查阅她的硬盘数据。
“这些都是屁话!你根本没有能力马上帮我解决问题,还敢一直要求加价!你——”
键盘的敲打声隐约穿插在她高亢的叫骂声中,喀哒喀哒,迅速且轻巧。
“马上!我要马上!我付你那么多钱——”
图片及文字数据画面一笔一笔闪过,他有系统地将可用数据一一下载,屏幕画面被分割成几块,飞快跳转。
“我管你的,反正我就是要网页马上恢复正常!你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