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上中的,果然是断肠毒……」
他看着她手上的瓷瓶,苦涩地道。
「这断肠毒,是你母妃家族里秘制不传的毒药。」皇太后说道。
「我知道。」
他接过药,神情悲哀地点点头。
到现在,他终于愿意相信,皇太后所说的一切,是千真万确的。
「你知道?」皇太后愣了一下,露出迷惘的表情。「我听说……你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寻化解身上毒物的方法,既然你知道是断肠毒,怎么将近二十年来,一直无法化解?」
「我是最近才开始怀疑的。」
他看着手上的瓷瓶,淡淡地回答。
「最近?」皇太后疑惑地问。
「我舅舅曾告诉过我,我母系家族血统,与上古神农氏有渊源,因此家族男子代代皆以草药医术传家。相传神农氏尝断肠草而亡,神农氏后人定然熟知断肠草。我与我舅舅一直以为我的中毒症状虽然类似断肠毒,却从未想过那就是断肠毒,难怪将近二十年来,不但解不了毒,反而因用药不当,加剧毒素催化……」
雁鸣飞感到心灰意冷。
世界上连亲情都如此的不可信,还有什么能信的?
皇太后闻言,越想越荒谬,忍不住呵呵笑出来。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你母妃当年在你身上下了自家的毒,一定以为你舅舅绝对能认出你身上的毒,进而帮你解毒。没想到你舅舅坚信你是被外人所害,怎么也不信你身上中的是家族秘传的毒药……真是妙啊,呵呵呵……」
雁鸣飞不怪她笑出来,因为连他自己都想狂笑,笑他这些年来的经历与努力,全都白忙一场,成了一桩悲惨的笑话。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他低语道。
听见他破碎的语调,皇太后也笑不出来了。
「报应啊?不知何时,我的报应也会来呢……」
她的双眼萧瑟地望向门外。
「皇太后慈心善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喽!」
一道低沈清懒的嗓音,从暗处扬起。
「小伙子,你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吗?」
皇太后笑开来,对着角落的人影说道。
雁鸣飞张大眼,瞪着缓缓从阴影处踱出来的何凤栖。
「凤栖?为什么你连深宫后院都能这样来去自如?」
他根本不是人,已经是神级了吧!
「我们『烟波阁』生意太好,不小心结交了一些权贵皇族。」
何凤栖摊了摊手。
「难道皇太后曾请『烟波阁』……」
「呃……你还记得上回差点逼死芝儿,还把逸浪射成蜂窝的那个小王爷吗?」
「记得啊……难道……」雁鸣飞望向皇太后。
「嗯哼,『烟波阁』替太后解决了皇上背后的大麻烦,所以太后欠了我一份人情。」
「所以我说,我的报应不知何时会来呀。」
太后淡淡说道,间接承认是她暗地明地指使,诛杀了暗结势力、意图谋反的小王爷。
如果他没弄错,那位小王爷算来该是皇太后的亲侄孙……
雁鸣飞瞧了太后—眼,她端庄平静的容颜下,隐约浮现了—抹身不由己的悲凉与无奈。
「所以我现在就用这解药还你的人情,以后本宫便与你们毫无瓜葛了。」
「多谢太后。」
何凤栖笑着躬身回礼。
太后转头看向雁鸣飞。
「至于晏皇儿……他当年早就埋入土里了,谁要是敢自称是晏皇子,便是欺君,要杀头的喔!」
她以重话暗示雁鸣飞,再也不能以二皇子的身世公诸于世,否则她会不择手段斩草除根。
「哼,皇室臭得像粪坑,谁想待着?」
雁鸣飞胆大包天地顶了回去。
没料到太后不但没发怒,竟然还笑了出来。
「你真的变了呢!当年像只惧生的小猫咪,如今也长了爪子啦!」
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对往日的怀念,还有一丝淡淡的唏嘘。
「太后,咱们『烟波阁』是做口碑的,如果下次需要『烟波阁』的服务,我会以阁主的身分给您打个折数。」
「行了,快带晏……雁公子走吧。」
皇太后笑着挥袖嘘赶他。
何凤栖扶起雁鸣飞,向来时的阴影处走去。
接近墙边时,雁鸣飞发现墙角处有个暗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何凤栖是利用皇宫地道进来的。
只不过,皇宫地道是如何被何凤栖得知的,他完全没有探究的心思。
反正,这男人已经神得有些过火了。
从暗门离开前,雁鸣飞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皇太后。
太后并没有目送他们,反而是以渺茫的眼神,静静地望着窗外。
整座宫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一种寂寥得令人想落泪的气氛,充斥在太后周身……
「别流连了,快跟我回去,缇儿身受重伤,还等着你回去救命呢!」
何凤栖在他耳边说道,话语里没有一丝的玩笑,反而透露着少有的凝重口吻。
「什么?快带我回去!」
雁鸣飞大惊失色,不必人催,马上扯住何凤栖的胸口,直往暗道奔去。
「喂喂!我带你走,小心迷路!」
何凤栖随手合上暗门,有点狼狈地被人揪着跑。
他忿忿地想着,还好现在是在无人的暗道里,没人看到他的狼狈模样。
还有,要不是胸前那只揪着他衣裳的手,等会儿还得救人,不然他真想一掌砍断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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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儿缓缓睁开眼,一时之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躺在床上。
接着,雁鸣飞被人捉走的记忆流回了脑海,她惊慌地叫出声来。
「鸣……鸣飞……」
她无意识地向空中伸出手。
「我在这儿。」
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她。
缇儿转过头去,不敢相信雁鸣飞就在她身边,激动的红了眼眶。
「你……你没事吗?」
「我没事,何凤栖将我平安带回来了。」
「你的伤……」
「不会比你身上的伤还重。我赶回来的时候,你就只差那么一口气,差点就换不过来,简直吓坏我了。」
他温柔地说道,眼中还残留着几乎失去她的恐惧。
「你是神医,救活我是应该的。」
缇儿对他很有信心地笑道。
「谁说的,我也有无能为力、救不活的人……」
雁鸣飞的话语一顿,眼神忽然变得十分沈郁。
缇儿感觉身子十分的疲累,并没有察觉到他异样的表情。
虽然醒来后,只说了几句话,她却已经觉得眼皮好沉重,一直往下掉。
「鸣飞……」
她有点无助地微微握紧他的手。
她还不想睡,她还想好好地瞧瞧他……
「你别说话了,赶紧休息。渐渐的,你会越来越有精神的。等你下次醒来,我们再多说一些话。」他轻声安抚她。
她点点头,听话地闭上眼。
不一会儿,她又赶紧张开眼睛寻找他。
「鸣飞……」
「我在这儿。怎么还不睡?」
「我一定要跟你说一句话……」
「什么话?」
「我……希望跟你白头偕老……这辈子,我只认定你……」
雁鸣飞的眼眶红了。
他眨眨眼,硬将眼泪逼回去,挤出笑容。
「我明白……我雁鸣飞这辈子,也只认定你是我的妻子。」
缇儿笑了起来,原本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透出淡淡的红晕,显得十分娇丽。
「快睡吧。」
这一次,她乖乖闭上了双眼,没有再多做挣扎,顺着身子的本能,再度昏睡过去。
雁鸣飞小心翼翼地抚着她的额,悲伤的表情再也掩饰不住。
「缇儿,等你醒来之后,也许……就会开始恨我了……」
雁鸣飞的神情绝望,只能一动也不动的,痴痴凝望她美丽的脸蛋……
第八章
别缇从来没想到,第一次把到的喜脉,竟然是自己的。
她激动莫名的,为自己把了一次又一次的脉,几乎确定了她的脉象与医书上及雁鸣飞辅助的口头说明,完全符合。
她兴奋地下床去,走到前面的药房,叫唤着正在煎药的雁鸣飞。
「鸣飞!鸣飞!你快帮我把把脉,看看我们现在的状况如何?」
她笑嘻嘻地走到雁鸣飞面前,伸出手腕来,要他为她把脉,没留意他刚才正对着炉子上的药罐发呆。
雁鸣飞回神,定定地望着她,没漏掉她用了「我们」两个字。
「你……知道了?」
他声音低哑地说道,神情显得有些紧绷。
她皱眉,发现他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没有要为她把脉的动作,不高兴地嘟起唇来。
「你也早就知道了?真过分,竟然不跟我说一声!」
「缇儿……」
他眼神悲哀地唤她。
「我要当娘了,这是多么重要的事,万一我没注意、或不小心做了什么事,伤到了孩子可怎么办?」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团团转,眼里有着初为人母的紧张感。
「缇儿……」
「嗯?」
「孩子……」
他的喉头发干,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孩子怎么了?你有把出什么来吗?要不要赶快再把一下,看看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她紧张地望着他。
「孩子……不能留。」
他极为艰难地说了出来。
缇儿的笑容倏地消失。
「你说什么?」她瞪着他。
是她听错了吧?
他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孩子不能留。」
这一次,他终于找回了声音,一字一字地坚定说道,不再给自己退路。
她没有说话,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瞪着他瞧,仿佛正在怀疑,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雁鸣飞。
雁鸣飞痛苦地想着,他也很怀疑站在这里的自己,为什么能这么冷静地说出那五个字来……
「……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微微抖着唇问他。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抚着腹部,后退了一步。
「这孩子……是我解了断肠毒之前怀上的。」
「是没错,然后呢?」
「断肠毒的毒性,十分凶猛霸道,这种毒……会传给下一代。所以你腹里的孩子,恐怕是已经身怀胎毒了。」
他的语调冷静,是身为大夫时,将详细症状告诉求诊者的语气。
但,天杀的,为什么由他口里说出的字字句句,会像刀子一样,在他胸口残忍万分地戳了又戳?
「胎毒……」她喃喃说道。
她以为,这只是在医书里的无意义字眼,怎么会活生生地降临在她腹中的孩子身上?
雁鸣飞悲伤地望着她。
「但,孩子会不会中毒,也很难说,对不对?就算孩子身上真的落下了断肠毒的毒根,你是大夫,是中过毒、吃过解药的大夫,应该能炼出解药来救孩子的,对不对?」
她慌乱地停问他,仍然无法接受这件事。
「缇儿,冷静一点,听我说,」他握住她的肩膀。
此时,他才发现,她浑身都在微微颤着,
他好想紧紧地拥住又悲伤、又惊慌的她。
「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怎能要我冷静地听你说『孩子不能留』?」
她推开他,完全无法接受他的触碰。
雁鸣飞缓缓放下空虚的双手。
「生下来即天生带有毒根的孩子,存活机率十分渺小,就算侥幸能活下来,医治胎毒也极不容易,恐怕将要一辈子都为断肠毒的毒性发作所苦。难道,你希望孩子一生下来便要饱受苦难到死去吗?」
缇儿茫茫然地站着,觉得浑身力气像是突然被不知名的手给抽得一丝不剩,整个人软软地跪倒在地。
「缇儿!」
雁鸣飞紧张地奔过去扶住她。
「不要碰我……」
她虚弱地推开他。
雁鸣飞无视她的抗议,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向卧房去,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
他沉默地望着她,最后,他默默地走出卧房。
缇儿依然呆呆的,一动也不动。
不一会儿,他从外面端进一碗汤药。
缇儿忽然一挥手,将他手里的药打翻在地。
「我不喝打胎药!」
「这不是打胎药,只是助你恢复气血的一般汤药而已。」
「我不相信你!」缇儿恨恨地瞪着他。
「缇儿……」
「我绝不原谅你,竟然想要杀了我们的孩子……不,从现在开始,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与你无关!」
他的脸色灰败,只能绝望地看着她。
缇儿却从头到尾都不再看他一眼。
「你休息吧。」
他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向门口。
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你的身子还太虚,必须喝药补身。」
缇儿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回应。
他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真不放心我为你煎的药,你大可自己到前面药房抓药,再请紊儿或芝儿来帮忙煎服。『
他半侧着脸交代,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直到他离开后,缇儿的双眼立即泛红,双肩开始颤抖起来。
她将脸埋进掌心里,已经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他真的逼她打掉孩子,她只知道,她将一辈子再也无法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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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鸣飞站在草药园里发呆时,被人请去「梧桐院」见何凤栖。
看到他憔悴的模样时,何凤栖不禁吓了一大跳。
何凤栖向他走过去,拍了拍雁鸣飞的肩膀。
「鸣飞,你还好吧?」
「嗯。」
雁鸣飞虽然点了点头,但仍旧是一脸飘忽的模样。
何凤栖看着雁鸣飞,觉得十分苦恼。
「鸣飞,你真要……缇儿打掉孩子?」
缇儿就像他收养的女儿,缇儿的孩子,就好比是他的金孙,想到他人生中第一个金孙子可能与他无缘,心里就忍不住难过。
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当这么年轻的祖父啊!
「我不得不如此。」
雁鸣飞闭了闭眼,沈痛地回答。
「原因说来听听。」
「断肠毒的毒性太烈,会从父亲身上传续给孩子。如果真要留下孩子,这对孩子、对缇儿,都将会是一种折磨。」
「你认为缇儿无法承受?」何凤捿沈吟道。
「我不希望她受苦,也不希望孩子受苦。」
「但你身为医者,难道不知道,失去一个孩子,对一个母亲而言,会是多么重大的打击?」何凤栖对他挑眉。
「医者必须提出对患者最客观有效的诊治判断。」
「缇儿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何凤凄淡淡地说道。
雁鸣飞浑身为之一震。
「缇儿是个孤儿,一直很渴望拥有家人。你要缇儿放弃孩子,对她而言,这将会是她一辈子都摆脱不掉的残忍恶梦。」
雁鸣飞无言以对。
「而且,你忘了一件事。」何凤栖懒懒地说道。
「什么事?」
「别将缇儿想得太脆弱了,当初她敢与你在一起,就是拥有面对未来的勇气。难道,你不认为她会有足够的勇气,承担孩子不能预测的未来吗?」
「我……」
「你好好想一想吧,别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何凤栖又拍了拍他的肩后,打算去看一看缇儿和他的第一枚金孙。
「凤栖。」
「嗯?」
正要走出门的何凤栖回头应了一声,以为他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