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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长命又百睡 page 5 作者:蔡小雀

  少废话,陈家是委了我来送纳妾文书,这四匣子的礼里头,有镇上小金燕坊的红绸、老德居的饵食果子,礼都足了,你快叫你家邓细落契印,我还赶着到衙门入籍册——”

  陈家竟欺人至此?

  邓箴虽然穷困多年,幼年也是受贤良淑雅的世家女闺训长大,一举一动自有礼仪风范,可今日陈家和刘媒婆咄咄逼人、鄙视欺辱的行径又叫人如何忍得?

  她闭上眼,胸口阵阵止不住的愤怒翻搅,心底却也不禁越发悲凉。

  ……傻妹妹,这就是你心心念念想嫁入的“好人家”,然姊姊却宁可养你一辈子,也不愿见你到陈家受一星半点的糟蹋欺凌。

  “陈家大郎君应允的是三书六礼、花轿迎亲,娶我妹妹入陈家为妇。”她再度睁开眼,澄澈清冷的目光锐利如刀。

  “这这——”刘媒婆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可旋即想起这邓家穷到都快无隔宿粮了,陈家却是赫赫有名的大族,有陈家夫人发的话,她还用怕谁来着?

  “大娘请回吧。”邓箴毫不留情面地冷声道:“若这就是陈家的意思,那请你回去传句话——邓家势弱,但顶上自有皇天王法,陈大郎君许婚定诺在前,毁信背义在后,若是不能给我妹妹一个公道,邓箴便是滚钉床告上金銮殿也在所不惜!”

  刘媒婆浑身寒毛直竖,不敢置信地望着向来温婉驯柔,此刻却不啻玉面煞神阎罗的邓箴。

  “我只给陈家三日,还请三日后,陈家能给我邓家一个满意答复!”话毕,邓箴起身牵着看傻眼的大弟邓甘,腰肢挺直步履坚定地走回内室,“礼请收回,你,我不送了!”

  门帘哗啦啦地垂落,掩住了外厅刘媒婆的暴跳如雷、撒泼谩骂。

  邓箴紧紧握着弟弟的手冰凉而颤抖,心中却没有半点出了一口恶气的得意痛快。

  她只能赌,赌陈家不敢把事儿豁大,赌犹有功名之想的陈大郎君,怕被冠上个始乱终弃的罪名。

  可如果陈家回过神来后,硬是要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那么己将身子交与了陈大郎君的细儿,恐怕难逃沉潭的下场。

  邓箴面色惨白,只觉呼吸困难……

  “大姊姊,痛。”邓甘怯怯地挣扎着。

  她这才惊觉自己还紧紧攥着大弟的手,心疼地松开,吹揉了起来。“对不住,都是大姊姊不好……甘儿还疼吗?”

  “不疼了。”邓甘睁着滚圆稚气的大眼睛,先是想点头,随即好脾性地摇了摇头,“大姊姊……你也痛吗?脸都白白,出汗了!”

  “姊姊无事。”她眼眶一热,柔声道?  “好甘儿乖,姊姊得去找小姊姊,你能在家帮姊姊带好拾儿吗?”

  “能!”邓甘把小小的胸膛拍得砰砰响,神情热切又慷慨激昂。“甘儿是哥哥,能带好弟弟,甘儿很厉害!”

  “谢谢甘儿。”她再抑不住地将大弟小小身子揽入怀中,热泪几乎决堤。

  若不是还有这般体贴暖心的弟弟们支撑着她,邓箴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要如何熬过这些凄风苦雨?

  她好恨,自己却是无能得只能让弟妹们跟着她吃糠咽菜。

  也难怪细儿想做人上人,想得病急乱投医,竟就此走了歧路都是我的错。

  在邓细知道陈家居然叫私媒送来纳妾文书后,气得摔碎了家中仅存的几只碟碗,怒气冲冲地就要去找陈大郎君间个清楚。

  “不用去了,事已至此,你就是去问了又如何?”

  “我怎么不能问了?他说他只喜欢我一个的,我不信他会让家里人送纳妾文书来,这肯定是弄错了,再不就是有人在搞鬼,故意破坏我的姻缘!”邓细娇艳如花朵的脸气得扭曲,大喊大叫,试图掩盖内心深深的惶恐与无措。

  “细儿!”邓箴凝视着她,眼底尽是心疼与失望,更忿这妹妹的不争气。“你现在还不明白吗?陈家,并不由陈大郎君做主。”

  更何况,看似温文儒雅实则懦弱多情的陈大郎君,其实从来就不是妹妹的良人。

  只是不管邓箴苦口婆心劝上再多次,这个妹妹就是听不进耳。

  “他说他不会辜负我的……”邓细身子一晃,美艳的脸庞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不断喃喃。“他敢辜负我?难道不怕我日后再不理他吗?不对,他不敢的,他是那么喜欢我,最怕我生气……而且我都把自己给他了,他怎么可能……

  不,大姊姊,你是在骗我对不对?是你赶跑媒人的对不对?你就是不想我嫁,你要我跟你一起死守在这破屋里熬苦日子,你——”

  清脆的一记掌掴声响起!

  邓细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目光如凶兽。“你……你打我?”

  “我早就该打你了!”邓箴噙着泪,掌心的热辣生疼却怎么也敌不过心口万箭钻刺的剧痛,颤声地道:“邓细,你怎么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向来温婉柔顺大度的长姊居然打了她一巴掌……这个巨大打击令邓细脑际嗡嗡然,呆滞在当场,连红肿起来的面颊痛楚都顾不得了。

  “你凭什么打我?”邓细痛哭了起来,恶狠狠的瞪视着她,“你又不是爹娘,你——”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嗓音里满是颤抖的沉痛。“未曾成婚便失了贞洁,若是陈家不认帐,你又能如何?若是他们举报你……淫乱失德,知不知道你只有死路一条?”

  邓细如遭雷击,脸上的怒愤刹那间全被恐惧取代。

  邓箴捂着突突作疼的额际,苦涩低道:“不,你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你一径任性自私,只顾自己痛快……”

  邓细面无血色,喃喃道:“我想过好日子又有什么错了?若不是爹娘做错事连累了我,我现在还是南阳邓氏长房贵女,多的是名门世家子弟求娶……我至于委身陈大郎君那种货色吗?”

  邓箴满眼失望地凝视着这个早已迷失了心窍的妹妹,只觉浑身说不出地发冷。

  四周一片窒息的静寂,良久……

  “事到如今,你心里也该有个章程了。”她悲哀地看着邓细,缓缓开口。“姊姊教不好你也护不住你,若你心中怨我,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命是你自己的,路往后想怎么走,你自己说了算。”

  邓细闻言猛然抬头,满脸错愕,不知怎地喉头发干,心下阵阵发慌。“你……你不管我了?”

  “我管不了。”泪水在眼眶中打滚,邓箴唇角噙着一丝苦笑。“早就管不了了。”

  “你"…你……”邓细脸色一白,惊慌失措了起来,抖着尖声道:“你怎么能不管?你是长姊,爹娘不在,你就该照管我们的——”

  她的质问因心虚地哑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姊缓缓起身。

  “我给了陈家三日期限,你也趁这三日好好思忖清楚,若陈家还是一意孤行,你又该如何收拾这个残局?”

  饶是心中郁郁不安,邓箴还是习惯地清晨即起,先汲了井水浇了菜园,又趁着泥土湿软之时除草,拌了糠和鸡粪施肥。

  纤细双手布满了操持生活磨出的细茧,她从不以为苦,只是苦恼着攒下的钱银犹是不足,否则就能买下几亩良田,地里也能产多些粮食,不至于一到冬日便只能买那陈米旧粟、啃干薯过活了。

  弟弟们渐渐大了,正在长身子的紧要时刻,不说每个月能吃点子油花,至少也该吃上几枚鸡蛋补补。

  可细数算今年该交的丁税,村子里的乡税,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有邓细的婚事虽然至今未明,她也不能轻易动用到那些存着给妹妹的嫁妆。

  “唉。”她揉了揉隐隐作疼的眉心。

  只觉前途茫茫,始终见不到曙光指望。

  “可有人在?”一个似有些熟悉的深沉嗓音响起。

  她疑惑抬头,看见立于篱笆木门外的高大男子时,蓦地睁大了双眼。

  “邓小娘子可还记得在下?”燕奴声调平稳地道。

  邓箴心里微微惊疑,依然面色沉静地点了点头。

  “恕在下冒昧,在镇上那食店打听了你的住处和姓氏。”仿佛看出了她眼底的疑问,燕奴难得地解释道。

  她想了想,起身先到一旁水瓮旁洗净了手,才款步上前,和燕奴隔了一道矮矮的篱笆木门,伸出手来于掌心画写下:您有何要事?

  “我家主子向来脾胃不开,却喜食邓小娘子的腌菜,足见小娘子手艺是难得合了家主的口味。”燕奴面上不见喜怒,平实地道,“只是大夫吩咐过,腌菜虽开胃,亦不可日日食之,故此在下冒昧前来相询邓小娘子,不知除了腌菜外,你可还会做他食?”

  ——原来恩公真的喜欢我做的吃食?

  ——那、那他这是不生她的气了吧?

  邓箴心底没来由地泛起了一丝喜悦,羞涩地笑了笑,有些急切地写下:我会,我还能做饵食。

  只要能报答恩公,只要恩公喜欢吃,叫她做什么都能行!

  第4章(2)

  燕奴眼底掠过一抹异样的幽光,略略颔首。“那邓小娘子可愿入家主府中为庖丁?”

  她几乎就要冲动点头了,可忽然想起家中幼妹稚弟,还有如今拉杂紊乱的一摊事,眸光微黯,暗自一声叹息小女有机会能报答恩公,本乃幸事,只是弟妹尚小,离家不得燕奴浓眉一皱,心下有些不悦。

  自家侯爷清雅如风,看起来像是对什么都了如指掌间,也像是对什么都浑不在意,可燕奴是自幼护守侍奉主子长大的武奴,又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主子因着病毒缠身,对这尘世种种不愿生起半点留恋之情。

  可难得主子对她留了心,燕奴都想连夜把人打包送到主子榻上了,如今只是要她进府做庖丁,以慰主子口腹之欲,她竟还推三阻四?

  “邓小娘子的意思是,不愿服侍家主了?”燕奴冷冷地道。

  邓箴刹那间感觉到一阵杀意扑面而来,她心一紧,脸色有些发白。

  她毫不怀疑面前这个高大冷悍的男人能立时令自己命丧当场……

  “好,好得很,但愿邓小娘子不会后悔。”燕奴虎眸寒冽如冰地瞥了她一眼,一声冷笑,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她情急之下冲口唤道,粗嗄难听的嗓音划破了清冷长空。

  “你,”燕奴回头,虎眸警戒地眯起,危险地缓缓开口,“竟是装哑?”

  邓箴惶惧又愧疚地嗫嚅了一会子,才涩声解释道:“小女并非有意装聋作哑,蒙骗贵人,而是曾中了拐子哑药,至今喉嗓粗如破锣,自然不敢污了恩公之耳。”

  燕奴心念一动,如出匣利剑的杀性目光微敛,“你方才还有何话说?”

  “小女并非不愿报恩,不愿以浅薄手艺侍奉恩公案前,”她眼神澄澈明亮而真挚,却隐带郁色。“只确实……离不得家;不若如此吧,小女尚能做些可口饵食,您可每隔一日命人前来相取吗?”

  燕奴皱起浓眉,不入府,那对自家侯爷而言还有什么意趣?

  “小女自愿报答恩公,贵府不用付半分银钱的!”她急了,生恐砸了这个报恩的好机会。

  燕奴一时气结——难道堂堂镇远侯府还会白占她一个小娘子的便宜吗?

  “月俸二两银,我会命人送来大夫开出的忌讳之物,你切记莫犯了禁忌。”燕奴挑眉直视着她,“食材收拾得干净一些,别胡乱使什么心眼子,府中自有专人验毒,若你生了坏心,在里头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当心你的项上人头。”

  邓箴心一颤,随即一阵心闷难受起来,咬牙道:“小女不是那样的人。”

  “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燕奴淡淡地警告。“另外,家主的身子亦得汤水滋补,你每逢七日就得入府中亲自烹熬一回,若是能令家主多喝上那么半盅,便赏十两白银。”

  无论如何,燕奴就是坑蒙拐骗抢,使尽各种下流手段也要把这邓小娘子送到主子面前,只要能博得主子片刻欢愉,就值了!

  十两白银?

  她心激动震颤地怦怦跳了起来,脑中窜过十两银能够给弟妹们吃多少好吃的,还有添置暖些、好些的衣衫,弟弟们还能去学堂读书……

  她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

  燕奴见她晕晕呆呆的模样,胸口一堵,不禁有些心中矛盾——难道他当真要帮主子找个这么眼皮子轻的女人吗?

  “不、不用十两银,太多了,小女受之有愧。”邓箴勉强收束心神,极力恢复镇定,“若是恩公他真的吃得好,也是小女的福气。”

  燕奴审视着她片刻,眸底幽光莫测高深。

  但愿,这邓氏女不致叫人失望。

  “还有一事,”她迟疑了一下,秀目歉然而忐忑。“可否请您暂且莫告诉恩公他,我、我能说话?”

  燕奴眯起了眼。

  “我这嗓子……”她神情黯然,“自己听来都刮耳难听之至。”

  燕奴高高挑起了一边浓眉,面露思索。“好,我可以答应你。”

  说不定主子当初便是对她因怜生喜,不听她这一口破锣嗓子,反倒还好些。

  “多谢您。”她闻言心一松快,嫣然一笑,满眼感激。“啊,对了,我昨儿磨了些黄豆汁子,加盐卤凝出了几方黎祁(豆腐),虽然不是什么贵物,可吃着是极好的,您能帮我拿一些给恩公吗?  ”

  “嗯。”燕奴眉间掠过一丝满意。

  见邓箴脚步轻快欢悦地奔进屋里,不一会儿就用荷叶和草绳折拎了方物事而来,燕奴眉头又悄悄拧上了。

  这邓家,未免也太穷了,竟连个食盒也无?

  不过燕奴还是按捺嫌恶,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方黎祁。

  “记着,恩公若是这么吃着嫌味儿淡,便请府上庖丁磨少许姜,滴点子桔汁,沾着品尝分外鲜香滑口的。”她热切地道。

  燕奴瞥了她一眼,点点头,脚尖一动,高大身影倏然消失在她眼前。

  邓箴顿时傻眼了。

  ——当天夜里,镇远侯府精致的六热六凉菜中,果然是这道雪白中透着淡淡橘色清香的姜桔黎祁,让默青衣多动了两筷子。

  “这道很好,”夕食前才饮下一大碗苦药汁的默青衣,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清眸隐约有丝愉悦。“赏三匹绫布与庖丁。”

  “诺。”一旁服侍的代叔接收到不远处护卫的燕奴抛来的示意眼神,硬着头皮道:“侯爷,不过这道黎祁是邓小娘子献上的,是不是——该赏?”

  “邓小娘子?”

  “上回制腌菜的那位邓小娘子。”

  默青衣脑中跃现了那个荆钗布裙、人淡如菊的清秀女子,心下悸动,耳际竟不自觉地悄悄红了。

  “知道了,”他低道,“那,便赏吧。”

  等等,那邓小娘子不是远在荞村,如何进献黎祁入府?

  ——燕奴。

  默青衣仿佛被窥见了不可说的隐密心思,清俊脸庞涌现了难得一见的羞窘恼色,冷冷地狠瞪了守在亭外的燕奴一眼。

  燕奴高大身躯一僵,随即佯装抬头四处巡视张望……嗯,今晚没刺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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