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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长命又百睡 page 2 作者:蔡小雀

  在吱吱喳喳热热闹闹议论声中,邓箴默默地缩进牛车角落,暗自松了一口气。

  牛车摇摇晃晃到了京城东门停下,等守城的官兵巡检过后才放行,原先聒噪的婆妈们憋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儿,直到进了城才恢复谈笑。

  罗婶子背着一竹箩用草绳儿缠好的鸡蛋子,和一群簇拥着她的婆妈高高兴兴地走了。

  邓箴也不觉失落,面色平静地提着自家的酱菜罐子,往打听好了的酒楼街方向走去。

  她鼓起勇气,神态谦冲却不卑不亢的向几家或华丽或高雅的酒楼推荐了自己的酱菜,可原本看在她一身粗布衣洗得干净爽利、模样清秀的份上,跑堂的都乐于将她带入后堂见掌柜的,只是当见着她取出的是不上台面的酱菜之后,每一家都像撵苍蝇把她撵了出去。

  “去去去,那种庶民贱物就别拿出来现世了,当我们这儿是山坳的野店子呢!”

  尽管邓箴早已有心理准备,仍然被驱赶得小脸通红,羞惭难当,却只能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酱菜罐子,在低首致歉过后,努力挺直腰杆,在众人异样目光中静静离去。

  对街“化与楼”二楼凭栏畔,苍白如玉,清贵皎洁若月华的默青衣看着那个清瘦少女抱着一包袱物事,在几间相邻的酒楼间被驱逐撵赶,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那少女瘦得可怜,眉眼清致温婉,神态间却有种人澹如菊的平和气息,只是羞窘晕红的双颊和目光中的那一丝茫然脆弱,令人察觉到她其实也不过是个稚龄少女。

  他长长睫毛低垂,执起手上的热茶啜了一口。

  “表兄可是对那小娘子有意思?”坐姿濑洋洋没形没状的锦袍青年捻起一块粢米蒸的饵食(糕点)扔入口中,闲闲嚼着,眼底却掠过了一抹看戏的恶意玩味。“说来弟平时也没什么好孝敬哥哥的,难得哥哥有看得上眼儿的……

  范!去把人请上来陪我家好哥哥饮一杯。”

  “诺。”锦袍青年旁的高壮随从有些忌惮地偷瞄了镇远侯一眼,却碍于主子有令,只得躬身领命而去。

  “慢。”默青衣淡淡地道,那高壮随从范一僵,脚下不敢再动。

  “表兄这是什么意思?”锦袍青年笑了,英俊的眉眼冷意如霜。“难道连弟弟孝敬你的都瞧不上了?”

  “阿峨擅自出府不知所踪,舅父求到镇远侯府来……”他胸肺微颤,随即熟练地取帕捣口,闷闷剧咳了两声,清眉略蹙,随即舒展,语气隐约有一丝疲惫,“你还有心思闹事?”

  “你!”锦袍青年大怒而起,原是俊美的脸庞因愤憎微微扭曲了。“你这个痨病鬼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别仗着祖母宠你——”

  默青衣身后冷面侍立的护卫已经听不下去了,钵大的拳头拧握,发出了充满威胁的可怕格格声。

  锦袍青年脸色陡变,却还是呼吸急遽胸膛起伏地涨红着,咆哮就要冲口而出——

  “够了。”默青衣微抬起手阻止身后护卫动作的同时,温和的嗓音却夹带着股凛然不可抵挡的威严。

  锦袍青年心一惊,话全噎在喉间,神色一阵青一阵白。

  “默青衣,别得意,总有一天教你落到我的手上!”话毕,青年怒极拂袖而去。

  “侯爷……”高大剽悍护卫咬牙唤道。

  “燕奴,我没事。”他倦然地揉了揉眉心。“人找得如何了?”

  “回侯爷,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奔奴已经带了一组人追踪过去,想来很快就有好消息。”

  “嗯。”他凝视着燕奴,“也盯着李羿,别让他伤及无辜。”

  燕奴迅速会意过来方才那事,恭敬地沉声道:“诺!”

  “还有,”他顿了一顿,眸光微带迟疑,彷佛也不知自己因何会管这闲事,终究还是叮嘱出口:  “看那女子沿街兜售的是什么,都买了。”

  燕奴有些不解。

  “终究是我无意中的一眼,险些给她惹来了一场祸事。”他轻喟,眸光有一抹怅惘感伤。“况且,凡是能为自己命运奋战不懈的,都值得人相扶一把。”

  “侯爷,您定能长命百岁的!”燕奴虎目红了,哑声坚定道。

  “莫担心。”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下,随即眼神又恢复了一贯的清淡平和。

  时辰还没到,他不是还有两年寿数吗?

  他现在该担心的是这表弟素来性情冲动,日后不知还要闯出多大的祸来。

  今日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帮母族安定伯府收拾烂摊子,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默青衣闭上眼,忍不住又揉揉眉心。

  然而这是他和母亲欠了李家的……他受着,也偿还得心甘情愿。

  邓箴心脏怦怦跳,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上摊着的一枚金豆子。

  若非大街上人来人往,她还真有送到嘴边咬咬看的冲动?…“给!”

  方才有个高高瘦瘦的黑衣男子突然走到她面前,扔了这枚金豆子给她,而后就伸手取过了她怀里抱着的几瓦罐酱菜,转眼就走得不见人影了。

  她呆呆地看着掌心的金豆子,半晌后,恍然惊醒般地急忙忙将珍贵至极的金豆子藏进怀里内袋中,小手紧紧贴着衣襟心口处,生怕掉了。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她喃喃自语,欢喜到鼻头一阵发酸。

  不知是何方恩公援手相助,一出手就是一枚金豆子……她这几瓦罐的酱菜,倒是大大占了人家的便宜了。

  邓箴笑容微收,有些内疚不安起来,四下张望环顾,却怎么也寻不出个究竟来。

  无奈何,她只得伫立在原地,款款行了个仪,只希望那好心人能看得见。

  化与楼上的默青衣一愣,温和的目光没来由地一缩,挺拔如修竹的身躯也下意识朝后躲了躲。

  ……后来,直到那瘦小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猛然记起自己坐的位子她是压根儿看不见的。

  默青衣不禁哑然失笑。

  ——话说回来,他躲什么呢?

  怀里揣着小小却彷佛暖得会烫人的金豆子,邓箴快乐得连步伐都不自觉地轻快了起来,见日头偏西,也差不多到时辰了,便匆匆赶到了和罗婶子他们约定好的东城门旁老树下。

  只是老树下没有半张熟识的面孔,就连包大叔的牛车也不在。

  邓箴以为自己来早了,乖乖在大树下等着,自清晨坐了大半天牛车到现在,半粒水米也没进口,虽是饥渴难当也不敢稍离半步。

  可眼见日头越发西斜,她的心自微乱渐渐成了擂鼓般的发慌。

  “老伯,可否请教一下,您有没有看见稍早前一辆牛车来过?”她强捺不安,忙向大树边那正准备收茶摊的老人家打听。

  “小娘子,可怜见的,别慌别慌,先喝口茶解解渴吧。”老人家好心地倾了一大碗色泽微红的茶给她。“老汉要歇摊了,这碗请你喝,不要钱。”

  “这怎么能行呢?”她只得接下了那碗茶,饮罢后自袖里摸出了几个五铢钱塞给老人家。“谢谢老伯,这些可够?”

  “够,够……”老人家迟疑了一下,“你问得可是荞村老包那一行人?哟,他们早就走罗!”

  她大惊,“走、走了?”

  “是呀,稍早有风声说今日要提早关闭城门,好像有大事儿,结果荞村那老包怕再慢就出不了城,火烧眉毛似的就赶着牛车走了!”

  邓箴心一沉,强笑着谢过了老人家,也顾不得失落沮丧,便急切地往城门方向奔去。

  却没料想待她才出了城门不远,就被一记闷棍敲晕了。

  第2章(1)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诱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篑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倚重较兮,善戏谵兮,不为虐兮!

  ——《诗经·卫风·淇奥》

  不知过了多久……

  再醒来时,她意识昏昏沉沉,后脑疼得厉害,隐有恶心翻腾之感,鼻息间也不断有夹杂着汗臭味和脂粉味扑来邓箴强撑障酸涩沉甸甸的眼皮,好一会儿才看清楚自己现在处境的恶劣。

  她在某个行进中的车厢内,昏暗的视线中隐隐可见约有十来个少女和她同挤身于此,人人脸上都带着斑斑泪痕和掩饰不住的惊恐压抑之色。

  邓箴心脏瞬间缩抒成了一团!

  “这位姊姊,你……你身上有吃的吗?我、我饿了……”挤蹭在她身旁的一个幼女睁着滚圆含泪的眼睛,话说得结结巴巴,像是不惯常向人低头求助,小脸都涨红了。

  她想到自家的弟弟妹妹,越发心乱如麻,爱莫能助地摇摇头,伤痕累累的手只能紧握了下幼女的手,以稍作安慰。

  “姊姊,你知道他们要把我们抓去哪儿吗?”那幼女在车轮骨碌碌的晃荡中,紧紧攀住这个看起来温婉好脾气的姊姊,粉嫩圆润可爱却脏兮兮的小脸透出了一丝惶然无助的依赖。“我好害怕……我想回家了……外头一点也不好玩儿……”

  邓箴也想哭了,她想起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等着自己回家,若是她逃不过这一劫,甘儿和拾儿该怎么办?细儿,细儿又能照顾好弟弟们吗?

  “那些不长眼的,居然连我也敢抓,等我逃了出去,定要叫他们好看!”幼女嘴里念念叨叨,不乏一丝狠劲。

  她这才注意到这紧挨着自己的幼女,虽然也是一身粗布衣,却是显得格外细皮嫩肉、娇憨童稚,年纪约莫也八九岁了,可依然有着浑然不知世事的天真与娇蛮。

  这小妹子……不是穷困人家将养得出来的。

  她张口欲问,却发现自己喉头像是被塞了把砂砾,无论怎生挤都挤不出半个字来,哑声地啊啊了无果,霎时冷汗直流,满面颓然。

  怎么……会这样?

  电光石火间,邓箴脑中闪过了今儿唯一入过口的那碗茶……刹那间所有模模糊糊的痕迹全指向同一个事实——

  她被下套了。

  “姊姊,你是怎么被他们捉来的?”

  她真蠢,竟忘了这里虽是天子脚下、繁华鼎盛的皇城,却也是龙蛇混杂的是非之地。

  邓箴面色灰白,眼神有着深深黯淡与挫败。

  “姊姊?”幼女己有些不悦地推了推她。

  她勉强回过神来,颤抖的指尖改为在幼女掌心里写字:你可识字?

  “姊姊居然是良家子?”幼女霎时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低呼。

  只是略识几个字。她心中苦涩。

  “姊姊,”幼女兴奋地压低了嗓音,难掩希望地道:“那我们一起逃吧,只要到了衙门,我们就不用怕歹人了。

  哼,这些人胆大包天,等我回府以后,定要父亲重重治他们的罪!”

  贵府上是?她迟疑地写画下。

  “我——”幼女忽地顿了顿,黑亮的大眼里浮现戒备之色,“我不能告诉你。”

  她一怔,却也不以为忤。

  好,我们想办法逃吧!

  幼女有些心虚愧疚,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想弥补似地嗫嚅道:“姊姊……我叫阿峨。”

  她还未反应过来,小阿峨已经迫不及待拉过她的手掌,郑重地在上头写下自己的名字。

  邓箴心一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姊姊,你是哑子吗?”小阿峨天真鲁直地问。

  她还不及回答,拥挤的车厢突如其来猛烈地往上一抛!

  在众女此起彼落的惊恐尖叫声中,所有人全推挤跌撞成了一团……

  邓箴想也不想地紧紧抱住了小阿峨,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她,自然也摔了个七荤八素。

  可相较于车厢里的阵阵哀号惊哭,外头却静寂得离奇。

  她头疼欲裂浑身痛楚,双手还是自有意识地紧环着怀里的小女孩,努力大口呼吸着,拼命叫自己保持清醒。

  可……真的好疼啊!

  忽然间,却有个温和轻缓的嗓音奇异地穿透了混浊闷热车厢和一片哀鸿遍野而来,竟似曙光破晓那一刻,自吹来的一缕清风,驱散了沉沉黑夜和恐惧——

  “是匪人,就不用留活口了。”

  至清至雅,温柔沉稳……那人的声音,真好听……

  她不自觉撑起眼皮,想要亲眼看看有着这样晓风明月般嗓子的主人是谁……

  可涣散迷离的眸光透过重重人影,在暮色四降之中,只隐约瞥见了一抹修长雪白的挺拔宛若谪仙。

  近郊马道上,驾着驴车的几个大汉已然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地上,在驴车前方煞气腾腾肃穆如山的数名黑衣高手,却是屏气凝神、敛眉垂首地护卫着那一个箭袖负后,静静伫立的修长瘦削身影。

  白袍如雪,腰带绣金,玉冠束发,苍白清俊却映丽尊贵。他就是盛汉王朝四大侯之一,据闻奇毒缠身,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的镇远侯默青衣。

  尽管春夜不寒,他依然披着宽大的雪狐披风,眉眼微倦,黑眸郁郁。

  车帘已经在慌乱间被扯落了,十数个狼狈不堪的女子在呼痛声中挣扎爬起,在见到这美若天人的如玉公子时,无不惊艳地铲抽了口气!

  “郎、郎君……多谢郎君相救大恩……”

  “奴愿为马为牛,报答郎君……”

  另外几个也被喂了哑药的则是频频磕头,十分楚楚可怜。

  她们都是邻近城镇中被或拐或卖的贫家女子,不是挣扎猢口求生,便是想寻一条出头的青云路默青衣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低声道:“去把人带出来。”

  “诺。”

  “其他的,各舍些盘缠,打发她们自去吧。”

  “诺!”

  黑衣高手有的去救人,有的则是冷着脸子打发众女。

  默青衣在护卫簇拥下,回到自己的车驾上,尚未坐稳、车帘未落,便有股冷风窜入,他手中大帕蓦然掩住了唇,撕心裂肺地闷咳了起来。

  “侯爷,您受寒了。”亲自驾车的燕奴目露忧心。“当初就不该惊动您的。”

  “咳咳咳……”他微微摆手,雪白俊雅的脸庞浮现了一抹病态的酡红,叹道:“无事。”

  “侯爷……”

  “通知舅父了吗?”

  “已然通知伯爷了。”

  就在此时,一名黑衣高手迟疑地在车帘外低禀:“侯爷,表小妲坚持要带同掳的一名女子回府。”

  “又不是养猫儿狗儿,不准她再胡闹。”他轻声道,“她这趟贪玩擅自出府,累得两府人仰马翻,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黑衣高手一拱手,“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送她回伯府,告诉舅父,若不拘着她,下次我就亲请娘娘赐下宫嬷代为管教。”

  “诺。”黑衣高手眼睛一亮。

  这安定伯府一点儿也不安定,阖府三天两头闹笑话,若不是身后有镇远侯府,又看在宫中昭仪娘娘的份上,恐怕早被皇城众王公贵族排挤出勋贵圈外了。

  “大哥哥……坏……我要跟祖姥姥说你欺负我……你们这些狗奴才放手!本小妲话还没说完……”

  小女孩挣扎踢脚撒泼哭闹地被塞进了另一辆马车中,驾车的黑衣高手面无表情地扬尘而去。

  邓箴浑身腰酸背痛,背后又因护着小阿峨时撞淤了好大一片青紫,后脑杓原被敲了闷棍的伤处更是痛得不得了,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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