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教妹不严,给镇远侯府带来了麻烦。
“傻阿箴,再胡乱致歉我就真的要生气了。”默青衣对她怜惜又心疼,假意地蹙眉道:“这根本不算是个事儿,她不嫁也得嫁,往后自有夫婿拘管,你就不用操心了。”
她泪汪汪地感激对他一笑。
邓细则是快气疯了,不敢相信镇远侯居然为了这个沉闷又不起眼的长姊,这样对待自己?
默青衣闲闲地挑眉望向脸色难看至极的邓细,眸底已剩下冷淡警告。“乖乖在侯府备嫁,不准再惹你姊姊伤心,否则本侯有得是手段让你后悔!”
邓细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美眸恐惧地望着这跌丽绝尘宛若谪仙,可却带着嗜血罗刹般杀气微笑的男人,畏惧地跌跌撞撞后退了好几步。
“本侯,就当你答应了。”
有别于暖若春日的镇远侯府,外头的京城却是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有无数权贵官员世家中箭落马,除却主犯一律斩首诛杀外,其余牵扯进去的家族,若非全族流放便是元气大伤,恐怕休整数十年也无法恢复昔日实力与荣光。
安定伯府被削爵贬为庶民,李羿腰斩,连后宫中的李昭仪若非育有皇子,恐怕也会落得三尺白绫的下场。
而此刻身在永巷思过的李昭仪,一身粗陋布衣,吃的是冷饭残羹,尽管不曾受劳役之苦,美丽犹存的容貌依然在日夜惶惧担忧中迅速苍老。
只不过她毕竟是在后宫承宠了二十数年的昭仪娘娘,还有个健康长成的皇子,若以为她会就此一败涂地,那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她相信皇上看在皇儿的份上,终究会心软的。
而且,她也在等……
京城某处气派的大宅邸内,邓氏老族长面色阴沉地看着陈氏老族长。
邓陈两家身为百年传承的世家领头人,代代皆是同气连枝唇齿相依,他们深谙中庸之道,不求在台面上风光显耀,可台面下却势力纵横,捞足了好处。
但镇远侯这一雷霆出手,简直是要断了他们邓陈两家的命根子!
“因为他,致使我陈家嫡系整整三十一名儿郎遭剥去官身,多年心血栽培俱毁于一旦。”陈氏老族长说得咬牙切齿,“其他旁系族人更是对此心思骚动,动作频频想要夺权……哼!凭这些沦落到乡间各处的蠢货就想掀翻老夫的大位?简直痴心妄想!”
“陈兄,”邓氏老族长摩挲着指间的古玉扳指,眼神隐隐透着一丝厌恶之色。
“我邓氏又何尝不是?只是此番也是我们太贪功冒进了,依老夫看,这几年还是低调蛰伏些,莫争这一时锋芒吧。”
陈老族长闻言大大不悦,冷笑道:“邓兄,你邓氏长房嫡子虽己被除族,至今也不知还在不在人世,可你那亲侄儿在二十年前也己记名给你邓耀为子,就算你不看在他前程的份上,也该好好忖度忖度,若教旁系欺上了头来,恐怕你下场会比我还凄惨。”,他们手上沾染的鲜血和脏事还少了吗?不过是一向稳坐族长之位,无人敢挑衅动摇一二。
只是没想到一个注定再活不过两年的镇远侯爷,却给了他们重重一击,不只伤筋动骨,更是险些全盘覆没。
邓老族长一僵,神情有一霎深刻哀绝的痛苦——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当初他为了家族利益,为了能攀附权贵,让邓氏在他手中壮大鼎盛,直逼烈火烹油之势,结果他昧了良心,先是逼迫唯一的亲生大儿忍痛退亲,眼睁睁看着定亲多年的心慕女子飞上枝头,致使儿子远走他乡。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一双枯槁干瘦的手,抑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儿子,他骨肉至亲的儿子,一次又一次被他这个父亲欺骗、伤害……甚至是利用。
这二十几年来,他日日夜夜备受内心煎熬,无论醒着睡着,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见一场场往日情景跃现眼前——“……父亲,儿回来了。”
“……父亲,这是儿在苗地迎娶的娘子,她并非中原的娇娇,然性情恭顺温婉,是儿此生良眷。”
“……父亲,您、您怎么能骗去我妻子本命之物?您到底要做什么?”
“……她已与我没有任何千系,早在她选择弃我进宫的那一刻起便成陌路,她心中野望贪欲滔天,凭什么连累我夫妇?”
“……终我一生,便是死,也再不会回到这个冷血无情的邓家!”
“儿啊……我的儿啊……是父亲错,大错特错了……”邓老族长老泪纵横,脸庞深深埋进大掌内,肩头剧烈抖动。
陈老族长哑然无言地望着这个与之打了数十年交道的老狐狸,心中不知怎地竟涌现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惶然恐惧感,可一想到呕心沥血才抢到手上的权势,心又复冷硬了起来。
如此轻易就被镇远侯击溃,甚至心志崩散至此……这邓老,已然不足为惧了。
陈老族长想起近日得到的消息,还有意外握到手中的秘密利器,老谋深算的狠辣老眼不禁掠过了一抹浓浓的得意。
“镇远侯手上还掐着我们的命脉死穴,”陈老族长清了清喉咙,假意提醒道:“你若想置邓氏全族性命于不顾,那也由得你,可老夫是不可能乖乖束手就缚的,我嫡亲孙女儿如今于二皇子府中己身怀有孕,若是此胎得个皇孙,她便是板上钉钉的皇子侧妃了,我绝不让任何人断我陈氏扶摇直上的青云路!”
待陈老族长狂笑着扬长而去,邓老族长依然呆呆地膝坐着,空洞的老眼已然干涸绝望……
第11章(1)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所,以伐远扬,猗彼女桑。
七月鸣鸦,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诗经·豳风·七月》
深夜,邓箴好不容易“哄”得默青衣睡着了,蹑手蹑脚退出了寝堂,在月光下依然可见她嫣红得像熟透果子的小脸蛋,仿佛都快要冒烟儿了。
方才……他一吻再吻,吻得她满脑子都糊了,娇喘吁吁地伏在他胸前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若再不睡,她都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我我我在瞎想什么呀?”她忍不住猛拍自己发烫的双颊,羞得连自言自语都结巴了。“我、我自己也该去歇下了,免得脑子真胡涂了。”
在武婢的贴身随护下,她还是先去弟弟们的院落巡了夜,爱怜疼惜地摸了摸两个睡得四仰八叉的小豆丁脸蛋儿,而后转至邓细的院子去。
自那日之后,邓细果然安分了下来,除了少数几次出门亲自挑绣线、选成亲的首饰头面外,其他时候都乖乖待在房间里绣嫁衣。
邓箴心放下了大半,可也有些不敢置信。细儿的性子,就真这样不再闹腾了?
虽然她也心知肚明,以侯爷之威,侯府之势,还由不得细儿胆敢说个不字。
门外,犹可见里头灯火荧亮,她心念一动,轻敲了敲门。
邓细自行来开了房门,在看见她的那一刹那,眸底仿佛闪过了一丝什么,可随即消失无踪,只默默地退开了身子。
“你怎地还不睡?”邓箴心头滋味也极为复杂,纠结过后,平静地开口,“婚期是三个月后,嫁衣能慢慢儿绣的。”
“大姊姊,坐。”邓细罕见地低眉顺眼,还为她斟了一盏茶。
她接过茶,却没有忙着喝。“你,还怨着我和侯爷吗?”
“我哪里敢怨?”邓细嘴角嘲讽地一勾。
说来也悲哀,邓箴见这个妹妹那藏不住的尖酸刻薄之意,不知怎地倒是松了一大口气。
反常即妖,细儿若是欢欢喜喜、毫无半点怨慰地甘心待嫁,她反而更担心这个中是不是有什么诡异了?
“那人我也在屏风后见过一面,高大挺拔,器宇轩昂,虽然是武将,可看起来就是个知礼稳妥有规矩的,以后定会好好爱护你的。”她凝视着妹妹,“侯爷用心良苦,你我都该知恩才是。”
邓细娇媚脸上的刻薄神情渐渐逸去,沉默片刻后,忽然哭了。
“细儿?”她微微一惊。
“大姊姊,对不起……”邓细努力忍泪,却还是哽咽难言,紧紧抓住了她的手,“都是细儿不懂事……我、我不服……也不甘心,可从没想过你这些年来已经为我操碎了心,我实在不应该再这样任性胡涂下去……”
邓箴眼圈也红了,鼻头酸楚,难掩激动地反握着她的手。“细儿你、你真的想明白了?”
“大姊姊,我都要嫁人了,以后再也不能继续做邓家最爱惹祸的女儿,我、我是真的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胡里胡涂过下去。”邓细泪汪汪地道。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邓箴泪眼迷蒙,却满满是喜悦。“往后,你好好的和夫君过日子,相夫教子,平安幸福终老,这样姊姊将来到了黄泉,也有脸见爹娘了。”
“嗯!”邓细哭了小半会儿,忽然有些迟疑又羞愧地放开她的手,怯怯地取过绣篮里的一物。“大姊姊,可是我,我现在才知道我绣工好差,这嫁衣怎么绣也绣不好,你看,连想先缝好一个荷包练练手都歪七扭八的……我这样嫁人,真的不会让夫君瞧不起吗?”
邓箴破涕为笑,接过那只绣工拙劣的浅藕色荷包,温柔地道:“傻细儿,姊姊可以教你呀。”
“大姊姊,这个荷包真的太丑了,你别看。”邓细懊恼地嘟起了嘴,就要抢过。“我再试着缝一个好的送给你,这个就铰了吧!”
“不,别铰别铰,我很喜欢。”她连忙阻止,小心翼翼地将荷包系在自己腰间,感动地对着妹妹展颜一笑,“这是细儿头一回绣的荷包,姊姊会永远留在身边做纪念的。”
“姊姊……你待我真好。”邓细神情有些恍惚怔忡,喉音竟有些呜咽了。
“细儿,姊姊只盼你过得好。”她含泪笑道。
能看到妹妹懂事,邓箴忽然觉得过去这些年来的纷纷扰扰,经历过的难过与痛苦,好似都值得了。
接下来几日,她们俩竟似又回到了旧日幼时相互扶持爱护的姊妹情深,邓箴原有的莫名提防也渐渐放下。
直到今日过午,抱着一堆绫罗布匹回到侯府的邓细,兴奋地将一匣子饵食塞给了她。
“大姊姊,这是我今儿在东街庆元坊无意间尝到的饵食,可好吃了。”邓细兴冲冲地道,“我吃了整整大半碟子呢,而且庆元坊每日只卖二十份,抢的人可多了,这一匣子还是我跟人磨了大半天才央求他让给我的。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你可得和姊夫好好吃完它。”
“什么姊夫?你、你这嘴也不把个门。”邓箴小脸迅速红透了,羞窘地瞪了她一眼。
“现在不是,很快就是了。”邓细抿唇一笑,催促道:“快去快去,这饵食凉了就不好吃了,还温热着的,你不是说姊夫……呃,侯爷这两日胃口像是好些了,说不定今天他还能多吃得下一两块呢!”
她也有些意动了,打开匣盖看见里头干净精致地装盛着的八小方淡绿色的刻花饵食,花纹美丽,香气扑鼻,不禁欢喜地微笑了起来。
——他应该会喜欢吧?
邓箴像捧着珍宝般,亲自捧着匣子去了议事堂。
文先生和燕奴正在对着半卧在软榻上的默青衣禀报些什么,见到邓箴走近了议事堂门口,不约而同停下,而后眯眯儿笑了。
“夫人来了。”燕奴大嗓门嚷嚷……
邓箴小脸红霞满布,羞得都想找地儿钻去了。“不,不是。”
“今天还不是。”燕奴对她眨眨眼,笑得可暧昧了,下一瞬却闷哼了一声,抱着自己的肋下假意倒退了三步。
“主子,您、您见了夫人就不要燕奴了?”
“多嘴。”默青衣白玉般的脸庞也有一抹可疑的红晕,不过抛向燕奴的眼神却是笑得很危险。
燕奴吞了口口水,后颈寒毛直竖,赶紧跟老谋深算……咳,是最有眼色的文先生就要退下。
“两位大人请等等,”邓箴满脸尴尬地道:“阿箴携来的这匣饵食犹带温热,闻来香气诱人,冷了便不好吃了,侯爷尝几块,其余的还要请两位大人也捧捧场。”
“呃——”燕奴表情有点怪异。他胆儿虽肥,却也还没肥到这个程度啊!
文先生倒是笑吟吟地道:“您亲手所制的可口饵食,得由主子发话,我等方敢恭领的。”
邓箴连耳朵都红了,正要解释不是自己做的,一旁的默青衣已经白了那两家伙一眼,主动接过那只匣子,捻起一方就要入口——
“慢着!”她眼尖地发现细软的淡绿色饵食在他修长指尖间微溢出了点眼熟的红色,心惊狂一跳,扑过去打掉了他手上的饵食。“先别吃!”
她突如其来的违常举动令在场之人全愣了一瞬,随即气氛僵凝诡异了起来。
“阿箴?”默青衣清俊苍白的脸庞隐带疑虑与关切看着她。
她的心怦怦如擂鼓,粗鲁地剥开了匣子里其余饵食的内馅,看清楚之后,小脸乍然惨白成一片。
“这是赤小豆……细儿自五岁那年误食了赤小豆,头目浮肿全身红斑……痊愈后她就再不敢吃赤小豆,她、她今日怎么可能在庆元坊吃了整整大半碟子?”她唇色发白,神智恍惚,哆哆嗦嗦地喃喃:“这饵食……这饵食……”
——我吃了整整大半碟子呢!
——看在我这么羊苦的份上,你可得和姊夫好好吃完它。
怎么会?怎么……怎么可能?
可细儿近日反常的乖巧温顺,不争不闹……她内心隐隐骚动的莫名不安感……
所有她强迫自己刻意压抑、漠视的蛛丝马迹……——浮上心头。
第11章(2)
下一霎,邓箴猛然咬牙,转身气势汹汹地冲出了议事堂“快跟着她!”默青衣焦急地大喊了一声,心口处不知怎地剧痛如针刺起来,却还是强忍住起身也要追过去。
燕奴和文先生自震惊中回过神来,心知阻止不了对邓箴关切至深的主子,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燕奴火速背起了默青衣,文先生则是分头下令,速至庆元坊逮人!
邓箴冲进邓细的寝房,一眼就看见了拎着只大大包袱、形容慌张鬼祟的邓细时,所有脑中翻腾的满满愤怒痛苦和疑惑,霎时都有了答案——她心一凉,泪水夺眶而出,二话不说,上前狠狠地甩了满脸心虚的邓细一巴掌!
“你对侯爷做了什么?!”
邓细被打得摔跌在地,面颊瞬间肿得老高,头晕眼花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邓箴大吼,心痛若绞,泪如雨下。
“你都知道了?”邓细挣扎着爬了起来,满眼血红地怒瞪着她,宛如老鹗地尖笑了一声。“你这个蠢货,你知不知道我这是在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