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长在心中哀号。
“妳的态度像是解释吗?比较像是吵架吧!”薛恭谦冷笑。
“你的态度才恶劣,完全不讲理。”她拒绝遭受污蔑,特别他又是个讨厌鬼,想都别想。
“小蓉,别说了。”店长简直快哭出来,她怎么一点都不懂得妥协的艺术……
“她的态度妳都看见了,我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偏偏薛恭谦也是同样得理不饶人,得了便宜还卖乖,高典蓉更加生气。
“是我们员工的训练不足,真的很对不起。”店长抢在高典蓉开口说话前再一次鞠躬道歉,省得她又火上加油。“这样子好了,如果您不愿意换点别种咖啡,我们改送您咖啡豆,架上任何一种咖啡豆,您都可以自由挑选,本店免费赠送。”
第1章(2)
店长显然打算息事宁人,薛恭谦虽然对结果不甚满意,但勉强能同意店长的处理方式,她至少做到一个管理者应有的本分,值得嘉奖。
“这根本是敲竹杠!”高典蓉一点都不能认同上司的做法,认为她为虎作伥,坚持要站在是非公义这边。
“小蓉,拜托妳别再说了!”店长差点没拿头去撞墙壁,眼看着事情就快要解决,她又来搅局。
“贵店员工的素质真令人大眼开界。”明明可以圆满解决的事,非要闹得满城风雨,到底是什么心态?
“对不起,先生,真的很对不起。”可怜的店长只能狂陪不是,心中升起无力回天的沧桑感。
高典蓉并无意将事情闹大,只是觉得不应该姑息,毕竟若是人人都可以依靠恶势力予取予求,那这世界还有什么希望?当然得坚持到底。
“小蓉……”店长碰碰高典蓉的手臂,暗示她也一起道歉,但她就是不肯。
她不会道歉,但也不会让店长难做人。
“我知道了。”要她道歉免谈,但她会用别的方式补偿上司。“店长妳别担心,我会辞职以示负责。”
高典蓉补偿的方式惊天动地,别人都是私底下偷偷道歉,她是当面丢辞呈,丢得店长和薛恭谦同时目瞪口呆。
她怎么这么冲动……
“怎么样,这下我够有诚意了吧?”高典蓉解开身上的围裙放在吧台上,瞪了薛恭谦一眼后走进办公室拿包包,店长如梦初醒赶去留人,不过已经来不及了,高典蓉辞意已决。
“妳……”薛恭谦无法相信她居然从头到尾都一样傲慢,气得吹胡子瞪眼。
“容我提醒你,没耐性先生,你已经花了十分钟的时间跟我吵架,刚好足够你喝两杯咖啡。”她临别秋波才是真的厉害,薛恭谦惊愕地发现到,他竟然为了一杯咖啡,耽误和厂商的约会,这下非迟到不可。
“哼!”高典蓉才不管他哩!背起包包,扬高下巴,像个骄傲的战士当着他的面走出咖啡店,和他比谁比较跩。
“对不起,先生,真的很抱歉!”店长仍是打躬作揖,就怕薛恭谦越想越火大把事情闹大,到时候换成老板出面,她的饭碗跟着不保。
薛恭谦压根儿没空理会店长,一双冒火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高典蓉远去的背影,心想她真是有够呛的。
竟然能够毫不在乎地当面辞去工作……这种员工,谁雇用,谁倒楣!
她太冲动了。
回到租屋,高典蓉第一件做的事就是面壁思过,后悔自己为什么管不住脾气,和薛恭谦杠上?
她将包包丢在餐桌上,深深叹一口气。自从他们举家搬到市区,已经过了三个月,她也一共换了三份工作,每份工作都没有做满一个月。
她不否认,她得了社会适应不良症,没有办法这么快融入社会。过去几年形同监禁的日子将她关在老旧社区,她每天醒来看见的是那些左右邻居,打烊之后还是只能跟左右邻居交谈,加上她又必须照顾生病的母亲,对于拓展她的社交生活来说无异是雪上加霜,间接导致她现在的困境。
她拉开餐椅,疲倦地趴在桌上,想藉着这单薄的依靠得到短暂的喘息。
台北居,大不易。
同样的租金,过去在偏远的旧社区可以租到两层楼,换到市区只能租到三房一厅,而且其中一个房间原本还是客厅改建的。
生活的压力,让高典蓉几乎喘不过气来,但是人生就是这样,无论多难都要活下去……
“小蓉,是妳回来了吗?”
或许是她不小心制造出来的声响,打扰到她母亲睡觉,高典蓉才趴下来休息不到几秒钟,便听到母亲疑惑的声音从房间传来。
她连忙抬头用手拍了双颊几下,命令自己振作。
“是的,妈,我回来了!”她推开椅子站起来,随便一个转身便能碰到她母亲房间的门把,可见这房子有多小。
“妈,妳还没睡呀?”她推开门尽可能保持笑容,不让母亲察觉出异状。若是让她母亲知道她工作又没做了,肯定会很难过,
“我整天都在睡觉。”高妈妈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一面抱怨,对自己满是病痛的身体毫无办法。
“我来。”见她母亲想起身,高典蓉连忙趋前帮忙调整枕头。
高妈妈拍拍女儿的手,心中有千言万语难以吐露,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突然病倒,小蓉也不必那么辛苦。
“妳今天好早下班。”高妈妈瞄了床头的闹钟一眼,才三点半她就到家了。
“店长让我早一点下班照顾妳。”无法对母亲说实话,高典蓉只得说谎,尽管她并不愿意。
“妳的店长人真好。”高妈妈全然不察异状,单纯以为女儿碰见一位好上司,很为她高兴。
“是啊,她人真好。”高典蓉苦涩地笑一笑,把所有委屈全吞进肚子里。
“要是我们能继续开店那就好了,妳就不必这么辛苦。”公司住家两头跑,还得留心行的安全。
“不要再说了,妈。”她知道她想说什么。“我们开了十几年的店,老实说也够了,换跑道为别人工作其实也不错,不一定非要自己开店不可。”况且现在景气低迷,各行各业都很辛苦,老板也不好当。
“话是不错。”高妈妈叹气。“但我就是舍不得那些老邻居……”
她舍不得的恐怕不只是那些相处了十几年的邻居,还有无数的甜蜜回忆,她真的很爱那些曾经年轻的孩子。
“别难过了,妈。”高典蓉安慰母亲。“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搬回去,到时候妳又可以和那些老邻居见面。”
“但愿如此。”高妈妈也知道这愿望能实现的机会微乎其微,不禁重重叹气。
母亲失望的表情让高典蓉欲言又止,她很想再说什么话安慰老人家却说不出口,一旦搬离原址,恐怕就真的再也搬不回去。
“典文呢?”她换个话题。“他今天不是只上半天课,应该要留在家里照顾妳才对,怎么没看见他的人?”
“他哪有妳这么懂事。”说到儿子,高妈妈就摇头。“他放学回来以后,放下书包就跑了,我也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他也不肯告诉我,我真怕他有一天会闯祸。”
儿子正值叛逆期,他们是单亲家庭,自己又在生病,就算想管也力不从心,一切重担只能交给比较懂事的女儿,也就是高典蓉。
高典蓉不想告诉母亲,她弟弟早就闯祸了,每次一闯祸,都是由她出面收拾残局,搞得现在她只要一接到他导师打来的电话就心惊胆跳,害怕她弟弟又在外头跟人打架或是做出更离谱的事来,这些她都隐瞒母亲不让她知道,就怕她老人家伤心。
“妈,我看妳再睡一会儿吧!妳看起来很疲倦,还是多休息。”高典蓉不想再谈弟弟的事,一方面厌倦,一方面怕被她母亲看出破绽,干脆引开高妈妈的注意力。
“被妳这么一说,倒真的觉得累了,再多睡一下也好。”高妈妈的体力本来就不好,想到儿子力气消失得更快,直想快点进入梦境逃避现实。
“嗯,妳快点睡觉。”高典蓉协助她母亲躺好,坐在床边直到她入睡,然后帮她把头发拨到耳后,安静打量母亲安详的面容。
据说她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她一直很遗憾自己没能遗传到她清丽的容颜,虽然许多人说她长得很像她母亲,甚至比她母亲多了一些个性美,但她知道那些只是安慰的话,她比不上她母亲脱俗的美。
只是再美的仙子一旦坠入凡尘,都会被现实折磨到变成凡人,她母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高典蓉真的很心疼母亲,年轻时被生活折磨,年老时被病痛折磨,人生的挑战看似没完没了。
突然间,她母亲露出一个笑容,高典蓉猜想她大概又梦见了那段最令她怀念的岁月,那些在早餐店忙出忙进的生活。
“安心睡吧,妈,一切都有我。”她为母亲盖好被子,悄悄离开房间,让母亲沉入遥远的梦境,并祈祷她永远不要醒来。
毕竟现实太残酷,能逃避尽量逃避,至于逃避不了的人比如她,只能勇敢面对,她不希望母亲跟她过着一样的生活。
她要母亲把所有责任都交给她,然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扛多久?什么时候会倒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看老天爷怎么安排。
第2章(1)
空压机的吵杂声像是蜜蜂组队猎食,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在宁静的午后听起来分外刺耳。
嗡嗡嗡……
由喷嘴喷出来的高压空气,虽然不见半滴水,威力却不下于水柱,再细微的灰尘都能清干净。
高典蓉比她自己想像中更快找到工作,这次她找到的工作是在手工洗车店担任清洗员。这个工作很适合她,她以前在早餐店,整天都在刷刷洗洗,有一定程度的洁癖,加上她凡事追求完美的个性,凡是她经手的车子一定外表洗得亮晶晶,内部一尘不染,工作能力深受老板赞赏。
“蓉姊,我先去客户那边把车开回来,麻烦你看一下店!”
这天,生意特别好。高典蓉正在为一部巨无霸型休旅车清洗内部,不期然听见店里的工读生在车外朝着她大喊,她敲敲车窗,表示听见了,要工读生尽管去忙自己的事。
由于景气不佳的关系,老板采遇缺不补的政策,原本一个星期前还有另外一名专职员工,他离职后老板只愿请工读生,以至于造成只要多一、两部车,就会忙不过来的窘境,高典蓉也很无奈。
她已经够忙了,偏偏她现在清洗的这辆休旅车又不好处理,需要注意的小细节很多。
嗡嗡嗡……
她尽可能地将吹尘枪的喷嘴伸到车子的每条小缝隙,将沟里头的灰尘连根拔起,务必要让坐在里面的人感到舒适。如此抬头苦干不知过了多久,工读生终于把车从客户那边开回来,一停好车就嚷嚷。
“蓉姊,别管那辆车了,先过来帮忙洗这辆车,二十分钟后客人就要来取车!”
工读生又是敲车窗,又是鬼吼鬼叫的,听得高典蓉很不高兴。
“干什么?”找死。“没看见我正在忙啊,还敢吵我?”小心她拿吹尘枪喷他,喂他一肚子空气。
“没办法,蓉姊。”工读生索性钻进车厢跟她卢。“这个客户是老板的朋友,他交代二十分钟内一定要洗好车子,他接着马上要用车。”
又是一个限定时间的家伙,她对于这种人最没有好感。
“拜托,我们是手工洗车,这么喜欢赶时间,怎么不去让机器洗,还要来折磨我们?”机器洗车多方便,加油还有优待,运气好的话还不必等。
“可以让机器洗的车子,就不会送来让我们洗了。”工读生手指向停在后面的车辆,羡慕到快要流口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有机会开这种车子?”
随着工读生口水的痕迹,高典蓉看到了一辆豪华房车,市价至少值五、六百万。
“下辈子可能会有机会,你慢慢等。”她不客气地吐槽工读生,要他别作梦了,除非他中乐透,或是哪天发生神迹,否则很难。
“蓉姊,你也留给我一点希望嘛!不要把我唯一的希望都戳破。”他还想要成为亿万富翁。
“希望过头就叫奢望,你别妄想了。”抱歉,她最擅长的就是泼冷水,这招她超厉害。
“要在二十分钟之内把车子洗好做不到,至少需要花费一个钟头。”如果车身还要打蜡则需要再加半个钟头,打蜡最耗时间。
“一个钟头?!”工读生哀号。“你不如杀了我,或是我干脆自杀。”老板的朋友看起来超不好惹,他惹不起啊!
“那你干脆自杀好了。”她不做犯法的事。
“蓉姊,你不可以这么无情!”工读生祭出哀兵政策外加推拖拉,高典蓉被鲁到受不了,终于点头答应。
“好啦好啦!”就会烦她。“你先帮我把这辆车弄好,我们一起努力,尽可能早一点把车子交出去。”这已经是她最大让步,再不满意她可要翻脸了。
“好。”工读生哪敢摇头?高典蓉的脾气有多硬他又不是不知道,他可不想自找麻烦。
两人同心协力把休旅车先搞定,接着伺候老板朋友的豪华大轿车。四千CC的豪华房车,清洗起来不比休旅车轻松,需要注意的小细节更多。
高典蓉换上喷皂机,先将豪华大轿车的车身都喷满白色的泡沫,接着绕到车尾,蹲下来喷轮胎,工读生则是手拿着海绵磨刀霍霍,才刚准备认真工作,车主就来了。
“我的车呢?”对方说二十分钟,二十分钟以后他惧真的准时出现,前后误差不到十秒钟,时间拿捏准确得惊人。
“薛、薛总。”工读生手拿海绵,双手沾满了泡沫,见到薛恭谦差点没有当场跪下来,他也未免太准时了吧!
“二十分钟到了,我来取车。”按理说对方应该把车开到公司还给他,但她急着用车,只好亲自前来取车,不讲究那么多规矩。
“可是车子刚在洗……”工读生不知所措地看着沾满泡沫的豪华房车,眼神尽是茫然。
“是啊,看得出来。”薛恭谦满是嘲讽的语气听得出来他很不高兴,工读生心想他死定了,薛恭谦一定会生气。
“那个……”惨了,该怎么解释?“因为……”
“小李,你还在打混?你是说这辆车很赶吗——”高典蓉听见说话声从车尾站起来,没想到一探头就看见冤家。
“你是……”薛恭谦觉得她很面熟,而高典蓉则是早已认出薛恭谦就是害她失去工作的混蛋,凡事都要规定时间的大变态。
“你是那位女吧台。”他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个脾气呛辣,说好听有个性,说难听不识抬举的女人,就是她害他那天迟到。
“我也认出你来了。”彼此彼此。“你是那个不讲理的客人,对不对?”原来他是个有钱人,难怪这么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