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放下工具,跑到房舍大厅,只见桌面上放了个大纸盒。
“谁寄的?”徐正国很好奇。
“不知道……”寄件处是陌生的地址。
“是什么啊?”李茱花也跑来看。
“快打开啦!”杨玉环也来凑热闹。
徐明静解开绳子,揭开盒盖,众人惊呼。
“好美——”李茱花赞叹。
是一件粉红色的无袖小礼服,还有一张邀请卡。
徐明静打开卡片,里头仅写着简单的内容。
诚挚邀请徐明静小姐,莅临九月九日的开幕茶会。
日月旅馆崔胜威
“哇!”杨玉环看向徐正国,徐正国会意一笑。
这两人很有事喔!
“崔胜威?是那个嚣张三七步吗?”李茱花抢来邀请卡。“难道这间旅馆是他开的?”
“不要去。”徐正国搭着女儿的肩膀。“这家伙只请你太不够意思了,讲义气的话就别去。”
“可是,”徐明静抽出盒子里的住宿券。“这一大叠免费住宿券都要让我自己用吗?”
“给我!”
“我也要!”
“是我的!”
瞬间抢成一团。
徐明静微笑,取出礼服在身上比对。
傍晚五点,夕光笼罩山林,徐明静穿着礼服来到这里。
她曾经来过啊,想不到一年后,高金霞的别墅变成了度假旅馆。
她惊奇地望着,金色夕光下,花园里架起三朵帐棚,厨师在料理外烩,贵宾们热闹攀谈。
她呆立着,隔着距离望着这一切。
见面之后,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她的心情太激动,很怕这一切只是梦。
第20章(2)
熟悉的歌曲响起,她怔住,取出袋子里的手机,来电显示是“香槟”。
她笑了,先让怀念的《champagne》响了一阵,接着才深吸口气,稳定心绪,接起-“喂?”
“这么久才接?”低沉的嗓音挟着笑意。“看来一点都不期待喔。”
她蓦地眼眶潮湿,哽咽了。
“这件礼服果然很适合你,我眼光不错吧?”
她愣住,寻觅着,转过身,原来他就站在她身后。
他们拿着手机,望着彼此。
徐明静看着那依然高大挺拔的身子,穿着帅气的铁灰色三件式西装,犹如当初在农场见面时的模样。只是啊,现在望着她的眼神不再蛮横,而是盈满笑意和温情。
崔胜威眨了眨眼,问道:“要不要跟我‘香槟’?”
她笑了,眼泪滑落。“香槟还没过期吗?”
“当然没有。”说着,他张开双臂,徐明静提起裙摆奔向他,扑进他怀里。他笑拥,而她偎着他温暖的胸膛哭了起来。
“哦?我们徐明静变爱哭鬼了。”他笑着吻她发梢。
她又哭又笑。“不是选了饭店?”
“废话,难不成为了你让员工失业?”
现在他卖掉饭店,缩小规模,经营度假旅馆,未来有更多时间可以和心爱的女人谈恋爱。
虽然还是有损失,比如赚的钱变少了,但那些损失啊——
爱上一个人,一再一再投入成本,该怎么计算损益呢?
当爱不在了,或必须失去了,那些成本是否都沈没了?当真一无所获吗?还是放下帐面上的数字想一想,也许得到了无形的东西?
帐面收入短少没关系,但是啊,搂着这温暖人儿,无形的满足感却是千金难买,毕竟世上只有一个徐明静,所以贵一点也应该的,是吧?
他带着她到别墅屋顶,他在那儿盖了一座小温室。
徐明静看见大量的多肉宝宝,全是她陆续寄给他的,如今都跟他的肉宝宝们窝在一起。
靠墙放着一张古董桌,上头有一个玻璃罐,她认得那个罐子,里面住着老猫儿。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张照片。
“是高金霞?”她问。
“唔。”
“不是很讨厌她?怎么跟我们的肉宝宝在一起?而且——这里为什么变成旅馆?”
“是啊,发生了许多事,今晚别回家,我再慢慢跟你说。”
“哪来那么多话可以说?”
“少来了,穿礼服还背这么大的袋子,袋子里装的是换洗衣物吧?”他指着她肩上斜背的褐色袋子笑道,超明显的好吗?
“这里面啊……装着电击器。”徐明静拍了拍袋子说。
“最好是。”他大笑,握住她的手又搂住她的腰。“听到音乐了吧?我们来跳舞吧。”
庭院传来《champagne》之歌,他们翩翩起舞,笑着凝视彼此。
“你妈要是看到我们这样跳舞,不知会有多高兴?不如我们拍张合照传给她?”
“是是是,这么想跟我妈叙旧。拍吧,传吧,她会高兴到立刻奔来。”
“那可不行。”他大笑。今晚他要独占她,谁都不准来打扰。
“喵——”一只小猫奔来,打乱他们的舞步。
“怎么有猫?”徐明静蹲下,惊讶地瞅着它,是一只小白猫呢。
“我养的。”
看她伸手抚猫,他惊讶。“哦?不怕了?”
“怕什么,摸起来跟毛兔一样。”
很多事都不怕了,不,应该说还是怕,怕失去深爱的、怕这些快乐终有一日会离开,但她明白了,勇敢不是不害怕,而是即使害怕,仍愿意去经历。
“它叫什么名字?”她让猫儿舔她的手。
“Angel。”
“怎么可以用我的英文名字?”
“我才想问你——”他掏出颈间的项链气嚷。“为什么我是三七步?”
“很适合你啊。”徐明静大笑。
他脸一沈,用力捏她的嘴。“是有多适合!”
“痛欸!”
“喉?肿起来了。”
“你看看你!我要回家了称——”她大笑走开,果然又被拽回。
“掰什么掰!”崔胜威将她锁在怀里亲吻,让她再也不准掰。
徐明静回应着他的吻,小猫用爪子轻扒她的腿,喵叫讨抱。
晚霞在暗夜前,尽情地争取最后一抹灿烂,将温室的玻璃映得瑰丽艳美。
而温室里久别的恋人,正吻得难分难舍……
稍后,他们坐在温室里的小沙发上,徐明静打开袋子,取出一个小铁盒交给他。
“这给你。”
她微笑看着他揭开盒盖,露出困惑的表情。
“这什么?暖暖包?”一个、两个、三个,崔胜威陆续拿出三个发烫的暖暖包,终于看见白色棉布下包裹着的东西——
“车轮饼?!”
“Yes!”徐明静拍手大笑。
“你做的?”
“唔,一人一个。”她做了两个要跟他一起吃。“刚出炉会更好吃,不过我放这么多暖暖包应该还热着。是红豆馅料喔,你爱吃的那种传统口味。”
“原来你记得。”
“我也是有良心的好吗?”
他眼眶泛红,捧着他的车轮饼舍不得立刻吃,先欣赏着,内心超感动。
倒是徐明静先咬了一口——
“可恶!”徐小姐不高兴了。“饼皮软掉了,馅也不够热,不行。”说着抢走他的车轮饼。
“干什么我都还没吃到——”
“改天重做给你吃。”
“没关系啦,还我,我要吃。”
“我做的真的真的超好吃,都是因为拿到这里冷掉了才——改天做个超完美的让你吃啦。”
“我要吃,拿过来!徐明静?你要跑去哪?!”
他赶紧追抢他的车轮饼,于是荒谬的炒牛肉事件又重演了……
他们终于卸下那穿在身上已久、重如厚袍的伤心记忆,抛弃那些无法逆转的种种悔恨,在爱里成为新的人。
而今他们笑闹着追逐彼此,纠缠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一路走来很漫长,因为年轻、因为曾笨拙、因为不明白、因为要生存而磕伤的那些就抛弃吧,像抛弃活着难免沾惹的尘埃。
因为你,我变成新的。
然后我们都更好了。
一年多前,有这么一个夜晚——
凌晨二时的市立医院,白色屋墙黯淡,连窗户都一片黑。
医院前的马路上,路灯闪着晕黄光芒,白昼时人潮如蚁,此时皆休眠去。灌木丛、大花园、荷花池皆在夜色里寂静着。
医院十二楼,值班护士在柜台打呵欠,一脸疲态地处理文件,偷偷瞄向时钟,期盼着快天亮好收工。
头等病房的门缝透出白光,里面的头号贵宾还没睡,而靠墙的那张简易小床,看护已睡到张嘴打呼。
高金霞坐在病床上,睁大两只如黑洞般的眼,精神正好。
她手拿着遥控器,一遍遍重播生日宴时的录影,音量放肆,像要驱逐渐渐逼近的死亡。
点滴持续将营养液注入干枯的身体,拿遥控器的手指已细如鹰爪,手臂上的皮肤因缺少脂肪而干皱,就像一朵枯萎待谢的花。
尽管变成这吓人模样,高金霞却不沮丧。
萤幕里,崔胜威和徐明静又弹又唱,接着换她斜挂着电吉他登场。
她兴致盎然地看电视里的狗崽子臭着一张脸,不甘愿地帮她伴奏,他倔强又忍耐的模样真搞笑,旁边,徐明静也冷着脸,不得不忍耐着,真可爱。
高金霞吃吃笑……
“很好笑吧?”旁边有人开口。
“是啊,他们俩很好笑呢。”
“就是啊。”那人环住高金霞枯痩的肩膀,陪她一起欣赏。
他们一起看片,随着歌曲摇晃。
高金霞问身旁的长发男子。“你觉得呢?”
“我觉得——很好。”长发男子说。
灯下,已故的施振宇跟垂死的高金霞肩并着肩,观赏影片里哼唱的他们。
一只老迈的黑猫悄悄潜入,轻跃上床,枕在施振宇的腿上。
施振宇一边唱歌,一边抚摸它……眯起眼,愉悦地轻晃尾巴。
音乐持续着,生死继续着,世间所有离别都教人心碎。
但也许……死了是另一种团圆,与那些离开我们的重逢。
虽然不管怎么做好心理准备或者安排妥当,临到诀别时,依然会手足无措。也许会遗憾、会内疚,掉无数眼泪或懊悔,但这些都是爱的“附赠品”。
“爱”嚣张地不曾停止,在这里或那里遍地开花,芬芳诱人。
清晨四时,护士进来巡房。
电视里,影片还在播放,人儿仍在歌唱。
床沿垂着一只手,遥控器落在地上,护士奔上前,见病人身体冰冷,脸上却微笑着。
高金霞已经远行——
但是,让歌声继续吧,尽管这一生很悲惨,最终至少也在这世间努力过——
努力种出一朵花。
那孩子因她灌溉,尽兴奔放,尽情灿烂,最终死别前夕,挂在唇畔的那抹笑,就是跟那孩子说的话。
“Bye Bye Baby,我最亲爱的狗崽子……”
我们的相遇,打一开始就不可能互相信任,也注定了你不可能爱我。但是,八十岁生日唱着的歌,你听懂了吗?我离开了,将所有好的留给你,曾那样对你只因为不想要你成为另一个走投无路、坏掉了的高金霞。
我也曾经美好善良,如一朵芬芳的花,而今我也只能对你唱歌,唱这暧昧不明的歌……
Woke up thinking about you today
今天醒来,也不由自主的想你
Why does it have to be this way
为什么如今会变成这个样子?
We drove each other crazy
我们曾让彼此都疯狂
Bye Bye Baby
再见宝贝
Bye Bye Baby
宝贝再见
Well,I guess it's over and is done
唔,我想它终会过去的
We had some good times and we had fun
而我们曾有过一些挺好的有趣的时光
We drove each other crazy
我们曾让彼此都疯狂
I'11 always love you
我会永远爱你
Bye Bye Baby 再见宝贝
Bye Bye Baby 宝贝再见
Don't you cry 你不要哭
Don't you cry你不要哭
I'11 always love you 我会永远爱你
后记
乐“捡”不疲 单飞雪
我很爱捡东西,从小乐“捡”到大,逐渐“捡”出乐活之奥秘。
今且公诸于此,与你分享,且欢迎加入乐“捡”行列。
话说我从小外出游玩最爱乱捡东西回家,幸而长大没变“捡角”(台语——废材)。幼年时我仗着身轻体小,时而闯入空屋或建筑工地。我会将屋主搬家后弃置的东西搬回家,比如散落一地的废弃文件,抱回家后,背面空白处就变成我的涂鸦纸。如果在田里,我会捡回野草:奔在荒地,我会捡回石头。下大雨的日子,我会捡回乌龟:秋天我就捡回枯枝和树叶。我更会循着兽声,从草堆或烂水沟捡回小猫和小狗。
我妈为此不堪其扰遂将我“假性驱逐”多次以示警告,而我也不改其乐。
及至成年,我依然乐“捡”不疲。天下之大,简直是我的寄物柜,随捡随有。
记得高中毕业后,在外租屋,年轻人空有骨气,偏偏没拽着满满的钱财,俺租屋处只有空壳,家徒四壁。
不过不要紧,我捡回许多纸箱,倒扣着放,就有了桌子,或是拆几个平铺地上,扔条被子,就有了床,另外再侧放几个纸箱于墙角,连书柜都有了,如果叠着放,衣柜也成了。
我置身在纸箱王国,叉腰抖脚得意至极,深深为自己的创意着迷,于是衍生出一种“我缺啥都能变出来”的自信。
“捡”拾东西与“改造”东西,是值得培养的本领。
缺什么?.我就设法用各种其他的取代之,一样享用愉快。
后来,我吃苦耐劳地挣钱,终于换过许多住处,生活品质亦大大改善。虽然经济渐好,这爱“捡”的毛病倒没好过,每看到路旁或垃圾堆有颓败被弃物,我就犯痒,总是要趋近细审一番,品味良久,寻着有无可捡回的宝物。
尤其是年中岁末扫除旺季,午夜巷弄多的是被主人扔弃的物件,我常在深夜返家时,行过暗巷,在隐约星光底、在朦胧月色下,或者是毫不浪漫白亮亮的路灯中,咸觉它们全都在呼唤我——
“选我!选我!带我回去!”
于是我陆续又捡回许多东西,摆设在家里。
捡回轮子半毁的行李箱拿来装收藏品、捡回藤制附抽屉的老荼几、捡回木头矮桌——虽然有点摇晃,但我榔头敲一敲就修好了。
也捡回颇有历史戚的木杂志架、弧形衣帽架,甚至是倒闭印刷厂扔弃的放大纸张的原木大柜,有七大个。它们站在巷旁,柜身贴着“欢迎自取”(其庞大到我甚至请搬家公司协助)。还捡回两只流浪猫,也捡过藤篮、旧时代制图用的工具箱、椅子、板凳、长竹桌、矮书柜。
无穷无尽捡过无数物件,与它们相逢,带给我极大的快乐。
近几年这捡拾癖已收敛,非我此瘾已戒,实在是空间有限。而今路上与物相逢,欲纳之需先细细审察,不敢贸然就捡。因此有许多回在夜归途中,我常与被弃物相望良久,思索掂量,再三斟酌,真真适合我的,才敢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