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猫似的子瑜,成长过程确实坎坷了点,父亲好赌、母亲体弱多病,却还是辛苦养育她跟弟弟。
她听了心软,答应雇用子瑜当晚班工读生,工作时间晚上六点到九点半,子瑜一做就是三年,这个月两个大孩子高中毕业,皆顺利申请进第一学府。
真是两个好孩子啊,这三年,禹安天天来接子瑜下班,有时九点,有时八点就到店里,她也算捡到便宜,多了个手脚利落的人帮忙。这两年禹安又长高不少,人又俊帅漂亮,附近不少女学生都冲着他九点来店里买面包、喝咖啡。
她也曾想过干脆连禹安一起雇用,但他家境似乎不错,每天晚上九点半都有家用司机来接他们,她提过一回,但他说小阿姨不同意,也就不了了之。
忙了一阵,店里的面包已经卖得差不多,架子上只剩几盒手工饼干。
老板娘从后头厨房提出两袋面包,笑得和蔼,“这是下午出炉就帮你们留的,带回去吃。”
“阿姨,谢谢。”江禹安笑着接过两袋面包。
“你们真乖。”老板娘笑着转头看看四周,面包没了,店里只剩两桌客人,再抬头看时间。差十分钟九点半,“今天你们可以早点下班,反正没多少客人了。”
“阿姨,我只能做到这个月底。”林子瑜轻轻开口,有些愧疚。
“不是还有暑假?不能来了吗?”
“邻居帮我介绍了好几个家教,对不起……”
“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家教时薪比较高,当然是去家教,终于可以比较轻松,你妈妈有你这个孩子就值得了,阿姨多希望我女儿能像你呀。”老板娘感叹,“以后有时间要来店里看看阿姨,阿姨请你们吃面包、喝咖啡。”
“谢谢阿姨。”两人异口同声。
“你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老板娘拍拍林子瑜的手,像疼爱自己的孩子。
江禹安笑得万分灿烂,大声说:“阿姨,我一定常带子瑜回来,让你看我们多幸福。”
“好、好,要常回来喔。”
林子瑜害羞地低下头,手肘轻轻撞了江禹安一下。“又不是明天就不来了,要工作到月底,还有两个星期……”她低声说。
“也是呴,这些话应该过两个星期再说。”他拍拍额头,笑笑回应。
“好啦,你们快回去,可以多点时间在家门口难分难舍。”老板娘打趣地说。
“阿姨……”林子瑜尴尬不已。
“谢谢阿姨!”江禹安倒是十分大方。
“骑慢点。”
第2章(2)
两人拎着两袋面包,一前一后笑着走出面包咖啡店。
骑廊下的哈特佛虽是二手车,但保养良好,仍像是新的。
“车子是阿姨送的吗?”她接过他递来的安全帽问。
“不是,我花自己的钱。”
林子瑜蹙眉,“这辆车不少钱吧?”
“姨丈的朋友半卖半相送,才两万块。”江禹安跨上车,启动机车。“梁一峰回台湾过暑假,他有打电话给你吧?”
“有,昨天一下飞机就打给我了。”林子瑜也坐上机车。
“可恶的小子,今天下午才打给我耶,重色轻友的家伙!”他碎碎念,“你坐稳,我打过电话给干妈,说晚点送你回家。”
“我们要去哪儿?”
“找梁一峰出来吃宵夜,等会儿要用力敲诈他!”他骑上路,夜风在耳边呼啸,脸上挂着无忧爽朗的笑。
“你骑慢点,才刚拿到驾照而已。”环着他的腰,林子瑜紧张地说。
“放心,还没考驾照前,姨丈就陪我练了两、三个月,说我技术超好。”
环着他腰的手,收得紧了些,前头的江禹安感觉到,缓下速度,“我是不是骑太快?你害怕吗?”
“不会……”考上大学,他们的人生好像忽然往前跳跃了一大格,几个月前他们还是为升学考试焦头烂额的高三生,几个月后,他们变成让人羡慕的准大学生。
林子瑜从小到大习惯把事情想远,小时候努力读书是为了有好学校念,想读好学校是为了将来好好孝顺辛苦的母亲。
她一路努力,成绩除了输给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她一辈子的江禹安外,从来没输给任何人。
江禹安打从国小、国中、高中,都占着第一名,以前同学都喊江禹安是“永远的第一名”,喊她是“永远的第二名”。
他们的人生不断被时间往前推,顺利申请进第一学府没多久,她开始担心起她跟江禹安的未来了。
禹安风趣幽默,自信满满,但总有股褪不去的天真孩子气。
好比他总是过度乐观看待未来,彷佛时间到了,所有事都能迎刃而解,好学校只要努力就能进,好工作只要成绩好就找得到,钱也不会太难赚。
他常常说,以后要买漂亮大房子,但他似乎不晓得市区房子价值多昂贵。
为她,他放弃了许多机会,甚至浪费他的天赋,却丝毫不以为意。
他似乎认定她会永远在他身边,不被任何人动摇,他对梁一峰,一点防备心也没有。
夜风吞没她的叹息,她回想那些被禹安放弃的,她担心以后他还要为她放弃更多……
“禹安,我们不要去找梁一峰好不好?”
“为什么?难得可以敲诈他耶!我已经跟他约好了。”
“我有事想跟你谈,而且我今天累了,想早点回家休息,也没什么胃口。”她说。
“你不舒服吗?”他紧张起来,把车停到路旁,转身探她额头温度,“没有发烧啊?”
“我只是累了。”
“好吧,我送你回家休息。”
在旧公寓门口,江禹安停好车,随意将两顶安全帽一前一后放在机车椅上。
街灯下车子烤漆明亮如新,林子瑜仰头,看见他透着忧虑关心的双眼,如两潭幽深清泉。
认真说来,禹安没吃过什么苦,而她则是太早尝到生活的现实与苦楚。
相较之下,她比他早慧而且讲求实际得多。
小时候住的眷村旧屋被建商买下,改建成新大楼,后来她才知道,改建新大楼的建设公司经营者是禹安的姨丈。
当初旧屋卖了一笔好价钱,全被父亲拿走。旧屋卖掉后,母亲就带着她跟弟弟租下这幢老旧公寓顶楼加盖屋,一住十几年。
爱赌的父亲拿卖屋的钱在外面养女人,没过上几年风光日子便散尽钱财,并在外头积欠赌债,没钱又生病的他回头哀求母亲原谅,认命的母亲竟决定原谅,辛苦咬牙帮忙还清父亲的欠债。
她有好一阵子无法谅解母亲的决定,因为不负责任的父亲,致使在她家,花用的每一块钱都得计算清楚,他们一家住在旧公寓顶楼的违章加盖屋,两房一厅拥挤狭小,逢大雨时屋顶还会滴滴答答漏水。
前几年父亲心肌梗塞过世了,他积欠的赌债这些年也终于还清。
她家里的生活慢慢有改善,但母亲的身体却越来越弱,每天爬五楼变成了沉重负担。
她恨不得早早出社会赚钱,但她是个理智大于情感的女孩,非常清楚想要更快速脱贫,她必须读书,而且要读得比别人好,将来才有机会找份收入高的工作。
对生活、对未来,她一直想得很实际,也实践得很认真。
如今,她进了台湾最好的大学,一向阴暗无光布满荆棘的人生,像是终于从命运之神手上拿到一张好的人生机会牌,她总算觉得自己将来的人生有希望。
反观禹安,最近她老是会想,命运其实偏疼他,总将好的机会牌发到他手上,他却始终不珍惜,白白舍弃。
“我们到附近公园走走,好吗?”她轻声问。
“你不是说累?不早点休息?”
“我有话想对你说。”
“好。”他温和答应。
对江禹安来说,他的生命里,永远是林子瑜排第一顺位。林子瑜要往东走,他一定陪着她往东,他不想离开她,不想失去她。
也许因为他才出生就失去母亲,五岁失去父亲,八岁那年爱他的外曾祖父也辞世,让他从小便体会到,生命很容易在转眼间逝去。
人可以费尽心力守护深爱的人,但命运拥有强大的力量,随时能无情地剥夺人的性命。
所以他很没有安全感,时常担心忧虑自己深爱的人会在转眼离开人间,因为他始终没能走出亲人离世带给他的阴影。
两人在小公园外围散步,一圈接着一圈,肩并肩走。
“禹安。”
“嗯?”
“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守护你,是我最重要的打算。”他笑着说。
林子瑜低头想,她若是无忧无虑的十八岁女孩,禹安的话,会让她开心得整夜睡不着。但此时,她只觉得心情沉重。
“你想守护我,就必须走在我前面,比我强大。”她说。
“我懂你想说什么,但我想守在你身边、照顾你。”江禹安明亮的笑黯淡了几分。这问题他们其实老早讨论过了,他不懂,为什么子瑜不能理解他?
“我不需要你保姆式的照顾,我可以自己上学、回家、做功课,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从小到大,你的功课一直比我好,你明明知道你有能力更好,你根本不晓得我有多羡慕你,多希望自己是你。
“你小学二年级就能算六年级的数学,家境比较好的同学在补基础英文ABC,你已经可以跟外国人交谈,可是老师要你跳级,你却不肯……”
“你知道我只想待在你身边。”江禹安委屈地说。
“对,我知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假设你小学跳级,国中、高中也跳级,你现在已经出社会工作了,你口口声声说要照顾我一辈子,却不断放弃好机会,浪费你的天赋,你有能力走得更快,却一直为我慢下来,我不要你这样。”
“我说过,我一定能照顾你,你不要担心未来,我们一起上大学后,我会去赚钱,读书也可以赚钱啊,我可以——”他想解释,林子瑜却打断他。
“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你当然可以跟我一样接家教、工读,但如果你曾经好好把握人生,你早就接过家教、也工读过,现在更是多别人好几年工作经验。禹安,我不需要保姆,我不希望你总是为了我放弃好机会!”
“我从来不觉得我放弃过什么,我只是一直选择留在你身边。”他想对她大吼说,跳级读书、早几年工作,都不是他想做的事!他只想陪着她。
只有陪在她身边,才是最重要、最大的事。
他就算没跳级、没能早几年出社会工作又怎么样?赚钱有很多办法,不是只有提早出社会工作才能赚钱。
她不懂失去爱的痛苦,他很怕失去她。
“我就怕你这样!你还要为了我放弃多少事?阿姨要送你出国留学你也不肯,你明明可以申请到世界顶尖名校——”
“我说过很多次,我只想留在你身边。我不要哈佛、耶鲁或牛津,我只要你。子瑜,我们不要为这个争执,好不好?”他打断她的话。
“不,我是认真在告诉你,我不要保姆,我要的是一个可靠安稳的肩膀。”她坚定地说。“你有天赋、有能力,也拥有好环境,你有许多人羡慕的优秀条件,却白白浪费。
“你认真想过未来吗?你好好计划过吗?你说要买大房子让我住,你知道台北市区好地段的房价一坪多少吗?你晓得等你大学毕业,就算顺利找到一份五万高薪的工作,要存多久才有头期款?生活很现实地摆在眼前,你却选择风花雪月、浪费人生,我真的不希望你再这样下去。”
听她还是不理解,江禹安头一回对林子瑜真正生气,他在心里默数到二十,才开口。
“我送你回去,你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严肃冷淡的口气对她说话,她晓得他不高兴,一直以来她就比较实际,或许对禹安来说,她是实际过头了。
“禹安……”她想再说点什么,他却对她摇头。
“我懂你,一直都懂,但是我看重的,你却不懂,我们都别再说了,我送你回家。”
林子瑜仰起头,公园街灯照着他的脸,她有种错觉,觉得江禹安是个成熟的大男人。他惯有的那种带了点孩子气的笑消失后,彷佛瞬间蜕变成男人。
她心里很难受,当个现实的人并不好过。
但她真的不想再耽误他,不为自己,单单仅是为他好。
第3章(1)
别墅花园里,凤凰花在夜风中轻舞飘扬。
树下一组木头桌椅,今晚无星无月,花园走道两旁,一盏盏嵌在地面上的橘黄灯光亮着,稀落的虫鸣蛙声忽远忽近。
沉沉机车引擎声在大门外停止,接着厚重铁门被推开,江禹安牵着车进来,向来明亮的脸色,笼罩一层难以忽视的阴霾。
他将车停妥,朝凤凰树下那对两手交握在桌面上的男女走去。
“怎么了?”方知妍靠在谷隶函胸膛,没有移动的意思,尽管外甥脸色很差,布着前所未见的阴暗。
“姨。”他看着姨丈、小阿姨,一路狂飙回来的怒火倏地消失。
他向往姨丈、小阿姨之间的感情,即使他们结婚这么多年,从他七岁到现在十八岁,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改变过。
“嗯?”方知妍扬了个探问的音。
“姨,你知不知道梁一峰他家……我是说,买一幢像梁一峰他家那种房子,要多少钱?”
方知妍离开谷隶函的胸膛,坐直身体,手仍搁在他的大掌上。
她朝木桌对面空位扬了扬下巴,示意外甥坐下,“跟子瑜吵架了?”
“没。”江禹安坐下来,声音很闷,“我只是想知道,买一幢像梁一峰住的房子真的很难吗?等我大学毕业后,找份好工作,很努力工作,会买不起吗?”
方知妍与老公对看一眼,谷隶函站起身,“我去泡壶洋柑桥,你们慢慢说。”
她思索半晌,开口准备回答外甥,却又听见他问:“姨,进你公司的大学毕业生,一个月薪水多少?”
“要看部门、看学校、看……”
“如果是我呢?”
“你……”方知妍迟疑片刻。禹安没满二十八,她该怎么回答?唉,姊夫真爱出难题给她。“你学历能进的部门,刚开始起薪三万八。”
“多久能加薪?加多少?”原来……子瑜是对的。
“满一年会调薪,看表现好坏,调整3%到8%.”她小心翼翼地说。
“亿晶集团已经是福利很好的企业了……”江禹安喃喃低语。飞快心算3%到8%,他得做几年才有五万,却发现子瑜一直是对的。他挫败地想。
“那是大部分情况,也有表现特别优异的人,从基层做起,几年就升主管职,主管叙薪、福利、红利都更好,薪水从七、八万到十几万,高阶主管年薪几百万,只要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