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绮幽,何燕俐拉下脸,转过头佯装没看见她,迳自啜饮手中的红酒,眺望着前方的景象。
「定浚人呢?」齐元博冷肃地质问。
「他正在和桃园厂房的厂长谈话,等一下才会过来和您们打招呼。」绮幽诚惶诚恐地说,就怕一不小心又让他们不高兴。
「那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们还有一些事要谈。」齐元博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爸,我可以打扰您几分钟吗?」绮幽软软地央求。
「你想说什么?」齐元博一脸纳闷,连何燕俐都好奇地偏过头看她。
「过去是我们太过任性、太不懂事,让您们不高兴,可以请您不要再生气,原谅我们好吗?」绮幽的声音低低,卑微地恳求。
「你凭什么要求我原谅你?!」齐元博沈下脸,厉声指责。「因为你执意要嫁给他,阻挡了齐家的利益,那是几亿元的案子你懂吗?」
「不过,如果你愿意离开定浚,那我会考虑原谅你。」何燕俐忍不住插话,还是处心积虑地想把这个碍眼的媳妇赶出家门。
她摇着头,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爸,就算嫁给定浚是我的错,那也请您不要再惩罚他了好吗?可不可以请您恢复他以往的职权?」绮幽不放弃地哀求。
「他终于忍不住,派你来求我?」齐元博犀利的眉眼直视着她,冷冷地讽刺。
「不是的,是我自己来求您,请您不要再生定浚的气。」她的眼底泛起诚恳的泪光,不停地苦苦哀求。
「你求我们?」何燕俐冷哼一声,无情地说道:「我们才要求你,求你离开他的身边,不要再来破坏我们全家人和谐宁静的生活。」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也叫他不用上来和我打招呼,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好说。」齐元博挥挥手,示意要她离开。
他们讥刺狠绝的话仿佛是一把锐利的刀刃,不仅割伤了她的心,也逼出了她的眼泪。
绮幽垮下肩,沮丧地步出走廊。
她只想安分地待在齐定浚的身边,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反对他们的爱情呢?
难道爱上齐定浚真的是一场不能原谅的错吗?如果这是错误,为什么他要回应她的感情?上天让她拥有两人爱情的结晶,难道不是为了延续他们的爱情吗?
屈辱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忍受不住激动的心绪加快脚步,步下湿滑的石阶,倏地,她单脚踩空,整个人跌坐在石阶下。
「啊——」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奢华喧嚣的夜晚,听到尖叫声的人纷纷停下手边的动作,望向声音的来源。
齐定浚和客户谈完事情,正在人群里寻找着绮幽的身影,环视庭院一圈,却目睹她失足由石阶上滚下来,雪白色的洋装染满了骇人的血迹。
「绮幽——」齐定浚排开人群,飞奔冲到她的身边,打横抱起她。「绮幽,你忍着点,我送你去医院……」
「孩子、我们的孩子……」她抚着小腹,看见腥红的血液汩汩地自大腿间流淌而出,濡染了她的衣裙。
「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齐定浚他起她,扬声喊道:「叫救护车,快点叫救护车……」
紊乱间,齐定浚抱着她上了救护车,紧紧握住她的手,陪同她一起进入医院,直到医护人员将她推进手术室,他才依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
绮幽感觉到自己被放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头顶上强烈的光束,刺亮得教她睁不开眼,蒙胧间好像有许多模糊的身影围拢在她的身边,她想说话,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讥刺的言语不断地撞击着她——
如果你愿意离开定浚,我令考虑原谅你……
我们求你离开他的身边,不要再来破坏我们全家人和谐宁静的生活……
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要反对他们的爱情,她只是想静静地待在他的身边而已。
你对我大哥的爱,还真是残忍到可怕……
你就像一颗大石头堵住大哥的前途,成为他的负担……
他就像那株天堂鸟一样,被你的爱折去了羽翼,永远都不能飞,只能在那里渐渐地枯萎……
他们不只有一个属于两人甜蜜的家,还有一个小生命见证他们的幸福,她不想离开他的身边,别逼她离开……
第八章
三年后,巴黎。
秋天巴黎的天空湛蓝、清亮得仿佛是一幅清丽的水彩画,悠悠的塞纳河穿过市区,阳光暖暖地铺展开来,映照在河畔上,几艘拖船和游艇上的人向桥上的观光客打招呼。
巴黎圣母院前的广场上聚集了许多街头艺术家,有些托着小提琴演奏起悠扬的乐音、街头歌手即兴演唱流行歌曲、也有一些小丑和江湖艺人表演才艺,引来许多游客围观。
圣母院的另一端则摆满了许多画摊,还有些学生拿着画板替观光客写生作画。
蓝绮幽坐在画架前,与一位观光客以简单的法文谈妥价钱后,展开画纸,莹亮的眼睛专注地盯视着年轻男子的脸庞,手里握着炭笔,熟练地勾勒出轮廓。
我是你专属的模特儿,以后你的画笔只能画我……
蓦地,她的脑海里浮现一句甜腻的对白,想起齐定浚,她的心里又是一阵刺痛,甩甩头,努力要将他的身影赶出脑袋。
她是怎么了?经过一千多个日子,隔着漫长遥远的距离,还不能把他从她的心里赶出去吗?
「小姐,画好了吗?」顶着一头闪耀金发的男子,眼眸带笑地瞅着这位漂亮的东方女孩。
「再等一下……」绮幽用法文回应,将思绪拉回现实,继续作画,却忽然发现她笔下的脸孔并不是属于这位金发男子,而是一张东方面孔。
她连忙撤下,又铺展上另一张全新的画纸,努力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男子的身上,无奈怎么下笔就是不顺手,心底浮上了一抹心酸的回忆。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深邃的诗句点出了她的窘况,她收起画笔,走向前,将方才收下的纸钞递还给金发男子。
「对不起,我今天不画了……」她弯下身,开始收拾画具。
「那么——漂亮的小姐,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欣赏塞纳河畔的夕阳吗?」金发男子觑着她美丽的容颜,热情地搭讪。
她摇摇头,背起画具,飞快地离开广场,走入熙来攘往的人潮里。
不管她记忆里齐定浚的脸庞如何清晰,都不能掩饰他们爱情的轮廓已经逐渐模糊。
她以为离得愈远,伤痕就会愈淡,偏偏每过一天,回忆就提醒她一次,对他的思念又比昨天浓了一点。
她绕过街心,坐在公园的凉椅上,从背包里取出没吃完的面包,撕成一小块掷向草地,飞来许多鸽子啄啃。
一位金发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走到她的身边,以娃娃音的法文向她索讨面包。
绮幽将剩下的面包递给他,小男孩开心地撕下面包,天真地喂食着一群鸽子。
看着小男孩稚气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她忽然心酸地想到,曾经她也有一个孩子,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现在应该也很大了,会叫妈妈了吧?不晓得会是男生还是女生?
她难受地将脸埋在两掌之间,当年是她提出离婚的要求,是她不想再成为定浚的负累,执意离开他,离开台湾,像个逃兵似的躲到法国来,为什么还要苦苦地想着他呢?
有时候,她一个人在巴黎的街头闲晃,走过雄伟的凯旋门、交错纵横的街道,仿佛在街角见到他的身影,每次都想拔腿去追逐,却又在心里嘲笑自己的愚蠢,她在巴黎、他在台湾,怎么可能是他?
夕阳渐渐西斜,天空黑黝黝地暗了下来,路灯像一团团光球亮了起来,她站起身,穿过狭小的巷子,回到公寓里。
才刚进门,桌边的电话就响起,她放下画具,赶紧接听起。
『绮幽吗?我是姑姑……』蓝怡真隔着越洋电话关心侄女的生活。
「姑姑,我是绮幽,你最近好吗?」绮幽打起精神,装出愉悦的口吻。
『你在巴黎的课程已经结束了吧?』
蓝怡真明白那段失败的婚姻伤透了绮幽的心,让她连待在台湾的勇气都没有。在办妥离婚手续后,她便提着简单的行李只身来到巴黎,虽然是说要念书求学,但其实疗伤逃避现实的成分居多。
这三年来,绮幽未曾回到台湾,她只好每年排出一次假期,飞去巴黎看她。
「是结束了没错,但我想试着在这边找个和艺术相关的工作……」绮幽委婉地推诿。
在巴黎的这几年,她故意让自己很忙,除了上课就是到美术馆打工,再不然到广场替观光客作画,不让自己闲下来。
『你一个女孩子留在巴黎我不放心,再说我这几年身体状况也没那么好,不能再长途旅行,你还是回来台湾,回家吧……』蓝怡真动之以情。
家?她还有家吗?曾经她以为自己拥有一个甜蜜的家,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却在转瞬间支离破碎,好像她的人生注定是一场悲剧的试炼。
『绮幽,一切都过去了,你必须勇敢地站起来,不可以再逃避,你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永远活在过去……』蓝怡真继续劝说。
绮幽犹豫地咬着下唇,虽然她住在巴黎,但心却留在台湾,于是在桌边放两个时钟,一个是巴黎的时间,一个是台北的时间,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想念齐定浚……
「绮幽,回家吧,就算是姑姑求你好不好……』蓝怡真使出苦肉计,在话筒的另一端干咳了数声。
听到姑姑的咳嗽声,绮幽终于心软。「好,我回台湾去……」
三年了,还不能治愈她心里的伤疤吗?还不足以忘掉爱过的男人吗?
如果她不学着坚强,不试着去遗忘他,那么走过千山万水,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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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
接近圣诞节的冬日,大街上的商家纷纷在门口摆上应景的圣诞树,营造出过节的气氛。
这个时节也是情侣送花告白订情的季节,所以「兰心花舍」的生意特别热络,店长蓝怡真于是请了一位店员采儿帮忙打理店务。
「绮幽,这束花要送去『西尔饭店』二楼的义式餐厅,可是我们的工读生去送盆景还没有回来,怎么办?」采儿看了墙上的钟一眼,深怕耽误到客户的时间。
「那由我送去,你留下来帮忙处理其他的订单。」绮幽解下身上的围裙,穿上外套,接过订单和花东。
「麻烦你了,这是一位庄先生订的花,是要向他女朋友求婚用的。『西尔饭店』就从这条路直直走,过三个红绿灯再右转就到了。」采儿细心叮咛。
「我知道了。」绮幽轻声说道。
绮幽捧着花束,快步越过马路,避开迎面而来的人潮,来到「西尔饭店」向服务人员知会过后,爬上楼梯,来到二楼的义式餐厅将花束交给庄先生。
她看着桌上的烛光晚餐和灿亮的钻戒,不禁苦涩地羡慕,收回目光,步下楼梯,却在楼梯口与一位西装笔挺的男子擦肩而过。
她抚着被撞疼的肩膀,吃疼地皱起眉心。
「是你——」男子惊呼,冷峻的脸上写满讶异,大哥不是说她在法国吗?什么时候回来台湾的?
绮幽抬眼一看,与她擦撞的男子居然是齐定杰,她慌乱地垂下眼睫,避开他探询的目光。
「蓝绮幽,我有话要告诉你,我们坐下来谈谈。」齐定杰唤住她。
她拗不过他,只好随着他到饭店附设的咖啡厅坐下,点了一杯拿铁。
「你什么时候回来台湾的?」齐定杰直接问重点。
「月初。」她盯着桌面,不想看他。这几年,她退让得还不够彻底吗?为什么还要叫住她呢?
「我大哥知道你回来了吗?」齐定杰以犀利的目光审视她。
她摇摇头,默不作声。
「当年……谢谢你离开我大哥,他这几年过得很好……」齐定杰顿了顿,又继续说:「你们离婚之后,我大哥就被调到『齐飞电通』,重新回到核心团队,还当上了总经理,顺利推动『齐亚科技』与工研院的研发案……」
齐定杰开始陈述齐定浚这几年的丰功伟业,说他如何展现过人的才能与智识,领导「齐飞电通」迈向新纪元。
「齐亚科技」的研发成果不仅让股价止跌回升,齐定浚又促成与美国「亚瑟科技」的合作案,打响「齐亚科技」的品牌,将公司所生产的液晶面板推向亚洲与欧美各地。
关于他的消息,她很努力地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因为他们的爱已经成为过去式,就算她再怎么心痛不舍,都不能否定这个事实。
「他的一切已经与我无关,谢谢你的咖啡……」绮幽推开椅子,站起身。
「我大哥要结婚了。」齐定杰怱地开口说道,看她顿了一下,肯定不晓得这件事,又补充道:「他要和魏伊娜结婚了,我希望你不要去打扰他。」
她的脸倏地刷下一层颜色,倔强地别过脸,冷冷地说道:「替我祝福他。」话说完,绮幽转身离开咖啡厅。
齐定杰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思忖着希望大哥不要再受到她的影响。
三年前那场错误的婚姻让两人吃足了苦头,自从蓝绮幽在宴会上失足流产后,他们就迅速地办妥离婚手续。
齐定杰曾经好奇过,当时蓝绮幽和爸妈聊了什么事?而她又在病房里对大哥说了什么?为什么大哥会若无其事地搬回来,顺从爸妈的安排,连最近重提他与魏伊娜的婚事,他也不再坚决反对?
而他与蓝绮幽的那场婚姻,最后成为齐家的禁忌,大家有默契地都不再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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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又要结婚了……
这不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吗,为什么亲耳听到还是这么教人难以承受呢?
当初是她毅然放手,要让他追逐属于自己的人生,她后悔了吗?见到他要与其他女人结婚,她妒忌了吗?
蓝绮幽出了「西尔饭店」俊,失魂落魄地定过一条又—条的街道,毫不在乎被迎面而来的人潮撞偏了身子,也不在乎冷冽的冬雨淋湿了她的身体。
她既不躲雨也不撑伞,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不知不觉来到森林公园前的灰色大楼,抬头望向七楼的阳台。
这间公寓是齐定浚留给她的,离婚之后,她就不曾再回来过。
她推开玻璃门,跨进大厅,管理员见她全身湿淋淋,一身狼狈,不禁关心地问道:「小姐,你找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