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不过差三岁而已,怎么感觉差了一辈?体力和精力明显有一大段落差。
想当初她才十六岁,为了帮外公外婆分担家计,她千求万求才进了这间糕饼店打工,从最基础的扫地开始做起,每天一下课背起书包不是赶着回家,而是赶来店里,就怕工作迟到,老板不肯用她。
一晃眼十一年过去了,她由大家唤来唤去的工读小妹变成人家口中的桃花姊,想想也满感伤的,媳妇熬成婆中间的辛劳不足为外人知。
至于她的爸妈嘛,不提也罢。两人离婚时,他们争着要优秀又美丽的双胞胎兄姊,她这意外诞生的老么反而乏人问津,交恶的父母互相推来推去,她只能像个小可怜窝在角落看他们俩争执。
后来上了法庭,法院把兄姊的监护权判给了父亲,而她判给母亲,但母亲不想养她便丢给年老的外公外婆,自个儿另觅第二春,嫁人去了。
所以她有爸爸也有妈妈,还有哥哥姊姊,可是有也等于没有,她有好些年没见过他们了,记忆中的容颜早已模糊。
朱玉臻干笑两声,把椅子挪回座位,专心工作,可过没几分钟,她又忍不住说话的欲望,“桃花姊,你听说了没?咱们的小老板要回国接掌家业,不知道他长得好不好看,真教人期待耶!”她眼中闪着梦幻的星星,一副等着被富二代看上眼的怀春少女样。她很迷时下的罗曼史,老是幻想著书中的情景有一天会降临她身上。
“有什么好期待的?一样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而且心肠有点黑。”在何桃花看来小老板真的没什么,虽然是个不错的大哥,但那恶趣味的个性教人有些受不了。
专注于将资料建档,她没发现办公室门外多了一双充满兴味的眼,好笑地盯着她后脑勺。
朱玉臻一听,咖啡色眼眸迸出亮亮的光彩。“桃花姊见过小老板?”
“桃花姊让你叫假的吗?我在这里的年资超过十年,糕饼店的大小事我无一不知,何况小老板,不像你才来三年,连老板的亲戚也会搞错。”上回还把老板的堂弟当顾客,极力推销新开发的香芋酥,闹出笑话来。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早八百年没来往的亲戚我哪晓得。”突然,朱玉臻声音一压低,贼兮兮地转动眼珠子。“桃花姊,你跟小老板有没有缠绵悱恻的一段,以你的能耐应该不会放过眼前的大鱼……啊!痛,你用什么戳我……”
何桃花手中有着尖细笔尖的笔在她眼前一晃。“你改行当狗仔好了,这么爱八卦。”
“哎呀!人家好奇嘛!老板身体欠佳,小老板临危受命,再加上一位柔情似水的女主角,多符合小说里的情节……”朱玉臻已经自比是书中女主角,陶醉不已。
“作梦归作梦,现实是不可能的,小老板跟我们是不同等级,小心被吃掉。”妖魔非她们区区人类所能靠近的。
“啊!我宁愿被吃掉……”想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深情双眼凝视着脸红的她……这让朱玉臻的幻想又上升一个等级。
“小老板不吃人,我相信他和你们一样是人。”一道低沉带笑的男声浑厚有力的响起。
“不不不,小老板不是人,他是神,是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我……咦!你是谁呀?”朱玉臻蓦地一怔,表情微愕地看向倚靠门板的斯文男子。
一身体闲的打扮,鼻梁上挂著名牌眼镜,俊雅的面容带着浅笑,像是一名长年浸淫书海中的学者,气质温和如煦阳。
给人的感觉是无害的、亲切的,让人一见他的笑容就忍不住苞着嘴角上扬。
“陆大哥,你几时回国的,怎么不叫我到机场接你?”何桃花一回过头接触到那张熟到掉渣的笑脸,忙起身相迎。
“刚到,搭今天的飞机,而且还带了朋友,所以就没知会你了。”他习惯性摸摸她的头,当她是当年一脸稚气的小妹妹。
“朋友?”她偏过头,略带疑惑。
陆清寒镜片后的眸光微微一闪。“我让他去停车了,几年没回来,台北更加拥挤了。”
“应该是你懒得找停车位,才把停车一事丢给朋友烦心吧!”
“知我者,桃花小妹也,陆大哥我爱死你了。”他一勾手,笑着将长臂勾在她肩上,拉近,一副感情深厚的样子。
“少来了,你最爱的是自由,没人管你最好了,还有,不要随便勾肩搭背,你不是我的菜。”她拍开他的手,一副嫌弃样。
“说这话真教人伤心呀!枉我这些年最牵挂的人是你,常常想着小桃花又换过几个男朋友,又伤了几个男人的心。”他半开玩笑半关切的说道,他内心当她是自家小妹。
何桃花扁嘴瞪他。“你非在我伤口上撒盐,我痛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真的痛呀!来,我惜惜,心疼呐!陆大哥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他故作大方的张开双臂,一脸真挚情意。
“别逗了,刚回来就赶紧调整时差,老板搁下的工作快堆到天花板了,你尽快处理了,我也好向进原料的厂商交代。”没店里的公章她没法提钱付货款,都拖了大半个月。
“桃花妹妹,你好歹让我休息一下,别急着操死我,我身体虚弱……”唉!美好的悠闲日子就要远离了,进入兵荒马乱的战国时期。
“跑五百公里马拉松还能跑出第三名优秀成绩的人,好意思装虚弱,叫我大热天的在太阳底下瞎找路。”一道清越嗓音微带调侃地轻扬。
这声音……这声音……何桃花的背脊微微一僵,脸不自觉的绷紧,未见到来者先闻其声,心底的某一处就乍然被触动。
她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只是突然感到一股怒意由身体深处升起,令她直觉地想逃避。
“呵呵……咱们是什么交情,这点小事何必放在心上,你比我更久没回国,认认路也是好的,省得改天迷路了。”陆清寒一掌拍在进门的好朋友背上,展现热情道。
“我不是回来玩的,你晓得……”要不是他的请托,自己大概近乡情怯,没那么早放下一切随他归国。
熟悉的环境变得陌生了,曾经的小巷道如今已是大马路,再也找不到记忆中的模样。
他……有些迷茫,自己是不是回得太晚了,物换星移,人事全非,当年的爱情已淹没在高楼大厦里。
“你呀!别老是这么严谨,放松点,太过死板可会吓着我可爱的员工们。来,我替你介绍,这位是我们店里最甜美可爱的桃花妹妹,她负责管钱,你的薪水还得由她发……”
“……桃花”他一怔,目光从好友身上移过去。是她吗?他没看错?
“桃花来,他叫穆幽华,是我从美国请回来的形象顾问,我们店里糕饼的销售额逐年下降,所以我找了朋友帮忙,百年老店要是垮在我手中,我爷爷的爷爷会从坟墓里跳出来,揪着我耳朵大骂不肖子孙。”
“……”何桃花的表情木然,看也不看小老板专程请回来的精英。
陆清寒似乎没察觉两人之间的不对劲,迳自滔滔不绝的说着,“……以后大家要在一起工作,就要相亲相爱,同心协力,把糕饼店的生意提升,在国际上也要创造佳绩……”
“小老板,我今天要请假。”何桃花却低下头,声调平得没有半点起伏。
“请假?”他一愕。
“看到脏东西,不舒服。”他怎么敢、怎么敢若无其事的出现在她面前?何桃花说完,迅速拎起包包,大步走出办公室。
“咦?什么脏东西,哪有……桃花妹妹……怪了,竟说走就走,不像平常的她……幽华,我跟你说,我……”陆清寒一脸困惑,望向好友要说话时,却只见到对方的背影,“呃!有古怪,他怎么也走了,难道……”他眉头一皱,陷入深思。
第2章(1)
“桃花。”
没听见、没听见,人听不见鬼说话,她耳朵只闻人语,不与非人类的鬼魅打交道。
撒盐撒盐,用桃枝驱鬼,再多贴两道符降魔除妖,她就不信敢有恶鬼敢顶着大太阳现身。
哼!她名字是鬼能喊的吗?他滚吧!不见那么久,现在也不用见,他最好滚回地底找他那些兄弟,恕她九泉之下不与他同行。
身后的声音喊得越急,前头的何桃花走得越快,面无表情,两片嘴唇抿得快成一直线,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桃花。”
叫魂呀!都已经不理他了还跟什么跟,路那么大条干嘛跟她走同一条,他不知道“不熟”的人走在一块会产生误会吗?各走各的才是正道。
她现在正处于大姨妈来前的暴风雨期,脾气不是很好,最好谁也别来惹她,否则……
“何桃花。”
耐性不足的她冷着脸停下脚步,左肩的包包改换到右肩,皮笑肉不笑的回身故作张望。“是哪只鬼在叫我呀!本人八字重,有桃花仙子护体,尔等小表有多远滚多远,别自找苦吃,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桃花,我知道你对我有诸多不满,我可以解释,当年我……”他当年没当面和她道别是有原因的。
穆幽华想说明当时不走不行的原因,可笑得冷冷淡淡的“故人”不给他机会。
“哎哟!原来是穆顾问,抱歉刚才没看到,大热天的也出来散步,你辛苦了,慢走,不送。”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识相点,别来纠缠!她冒火的眼如此说道。但脸上平静得无风无雨,明明是三十六度高温却给人寒冬将至的错觉。
“桃花,别当我是擦身而过的陌生人,这样我会很难受。”他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揪住,隐隐发痛。
“我看穆顾问你是中暑了,台湾的气候实在不适合你,要打道回府吗?我非常乐意替你订机票,分内之事无须言谢。”她的笑,很假,像戴了层面具。
“我不是不回来,而是有困难,我写了无数封信,你都没收到吗?”他一直在等,等她的谅解。
她全撕了,一封也没有!
“穆顾问额头在冒汗了,是做了亏心事不舒服,还是身体不适?我看你还是快点走,别杵在这里。”
看她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穆幽华不由得苦涩一笑。“你不原谅我情有可原,谁教我走得太匆忙,未能遵守和你的约定,你怪我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还能说上一大串,庄孝维吗?“天气一热脑子就发晕,果然疯子也特多,自言自语还能说得如此痛快,真是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桃花……”
何桃花杏眸一扬,语调冷得像雪,“穆顾问,明明不熟硬要装熟,这就有点过分了,你这样纠缠我,令我很不舒服,以台湾现行法律我可以告你职场性骚扰,你不想被告吧!”
他苦笑。“桃花,你别真把我当陌生人,好吗?我不是有意伤你的心,这世上我最不忍心伤的人就是你……”
“停,穆顾问,你的肺腑之言肯定搞错对像倾诉了,我不认识你,今天是初次见面,幸会了,再见。”说完,她扭头就走。
何桃花不高,中等身材,不穿高跟鞋时,号称一百六十公分,实际身高省略不提,但匀称的体型使她身材显得修长,走起路也是摇曳生姿。
可当身边站了棵大树,相差二十公分的差距,就令她看来有些小鸟依人了,更别提两人外貌都很出色,一前一后的走着,特别引人注目。
但何桃花外表清妍灵秀是骗人的,事实上她是脾气欠佳的母恐龙,不仅会喷火还一身尖刺,谁靠得太近谁倒霉,她一发火会吃人,属于肉食性动物。
反观面容清俊、满脸谦和的穆幽华是不折不扣的拿食男,他说话不快,温温和和的,不容易生气,品性好得足以颁发“典范”奖杯,从没见他气急败坏扬高声量与人恶言相向。
两人的个性正好相反,一个外表纤细却火爆,活脱脱是一根辣得教人喊救命的朝天椒,一个是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的参天古松,怎么看怎么不搭轧,活似两个世界的人。
不过教人意外地,这样的组合看来并不刺目,还有点赏心悦目,虽然现下两人神情僵硬了些,但娇柔与刚直并济的画面看起来就是舒心,好像他们理所当然就该这样在一起。
“桃花,不要仇视我。”长腿一迈,穆幽华眼神沉痛地挡在面前。
她在笑,却笑得仿佛吸人血的吸血鬼,让人冷得发颤。“我跟穆顾问并不是很熟,你说的话太深奥,我听不懂。”
静静地看着她,他有很深的无力感。“不能好好地说句话吗?我真的有很多话想告诉你。”
每个人都有他与生俱来的坎,过不了也跨不过去,何桃花便是他放不下的坎,时时刻刻存在于心中,一直提醒他她的存在。
“录音吧,我有空再听。”她摆明了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愿,冷淡有余,热情缺货中。
“桃花……”
何桃花手腕一挥,止住他的话。“不要再跟着我,不然我报警捉你。”
他眼神一黯,略显萧瑟。“我的离开真让你痛恨至此吗?”
她不回答,漠然地推开他,拒绝的意味着实伤人,彻底给人重重一击。
无奈又不舍的叹息声幽幽响起,令何桃花看似波澜不兴的神色微微一僵,心底有个微弱声音叫她停下,但她修齐的指甲硬生生戳入掌心,微痛,却教人清醒。
千万别相信他,男人都是擅长花言巧语的骗子,人是自私自利的,不会有人爱别人比爱自己更多,天长地久、山盟海誓是用来骗无知小女生的,她是有见识,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不上他的当!
可男人的出现令她止不住的心烦,特别是发现对方仍跟在她身后。
“该死的天气,存心想热死人,再不下场大雨,人都要蒸发掉了。”还跟?嫌她不够烦呀!
心情烦闷的何桃花索性躲进一间冰店,电动门一开,迎面而来的冷气消了不少暑气,也让频临爆发的火山点稍稍地降温了些。
“两碗红豆牛奶冰。”
穆幽华的声音先一步响起,点了她爱吃的冰品。
即使过了多年,当年的女孩还是一如往昔,喜欢的东西没什么变动,买衣服只去固定的那几家,对食物仍是坚持,对百吃不厌的老店死忠,讨厌流汗,不做被晒干的鱼。
其实何桃花没变,变的是环境,她只能努力融合,但骨子内的顽固仍是存在,而且坚决的竖起保护网,不让别人有机会伤害她。
“多事。”她咕哝着。
口味未变,他轻扬嘴角。“桃花,我很想你,在离开你的每一分、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