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与少夫人成亲以来病情未再恶化,虽然还是没法儿像正常人那般,但病况确实好上许多。
大伙都说,少夫人是有福之人,要她说来,少夫人不但有福,还是有心之人。
“相公好我也好,能为他这么计量着,我才不用整日闷得发慌。”她边小心翼翼端起热腾腾的药汤边说着。
“呵呵,少爷娶了你是前世修来的福份,你也得挣点气,努力帮莫家怀个小娃娃啊!”厨娘不与她争辩,反而呵呵直笑着。
提起小娃娃,丁笑蝶赧然地愣了愣。
其实自从那一次莫名其妙洞了房后,相公变得越来越古怪,甚至不太喜欢她碰他,连‘吸浊气’也是她硬‘强’吸了他好几次才顺利完成。
或是是被她硬着来的手段给吓怕了,那一次后,时辰已到,相公总是乖乖让她帮他吸浊气。
不过这也好,那一次后……她疼了好久,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别羞别羞,生娃娃是天经地义的事,瞧你脸红得跟红苹果似的。”尴尬虚笑了两声,丁笑蝶连忙道:“唉呀嬷嬷你……唉,晚了,你快去休息,我……我还得趁热端汤回房呢!”
这是成为莫少夫人唯一的压力。
其实不只厨娘关切她的肚皮,婆婆、莫家长辈更是引领期盼她能为莫家生个小娃娃。
大伙虽明着没说,但那股隐晦的压力,还真让人吃不消呢!
她颔了颔首正准备踏出厨房,厨娘又唤道:“我瞧少夫人还是先披我的外氅再回去,这天气是越来越冷,受了寒可不好。”
“嬷嬷别麻烦,我不冷。”感受那关切,丁笑蝶心头是既喜又暖。“我要回房了,汤冷了可不好。”
说着,她对着厨娘扯开灿笑,径自离开。
四周万籁俱寂,这时分,大伙用完晚膳都窝在屋子里取暖,丁笑蝶独自一人周在寂冷的园中小径还怪寂寞的。
不知相公醒了没?
丁笑蝶暗暗想着,却又忍不住掩唇偷笑出声。
好奇怪,打从嫁给他后,她心头萦绕、挂念的,除了他还是他。
忽地,一股淡淡血腥味顺风拂来。
“唔,那是什么味道?”
丁笑蝶微微抽动鼻头,努力辨着空气中怪异的气味,只是越闻她便觉得熟悉,那味道似乎像是……血味?
兴许是成亲当天相公当堂吐血的震撼,那血色阴影烙在脑中挥之不去,丁笑蝶心猛地一窒,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相公。
难道他又吐血了?丁笑蝶越想越害怕,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当她快步由园中小径穿过数个月洞,快回到寝屋时,瞥见一道立在屋檐上的墨影倐地直栽落地。
“啊——”声音卡在候间,丁笑蝶怔在原地久久无法反应。
她看错了吧?
丁笑蝶眨了眨眸,无法确定,充满疑惑的脚步却自有意识的往寝屋旁的小径挪移。
寝屋放的小径铺着卵石,摆着石臼、养着莲,也植着八角,夏天时时一片古朴绿意。
天气一冷,绿意不再,一眼即可望尽小径,若是有人跌下,绝对无从藏匿。
先将盛这药盅的托盘搁在一旁,丁笑蝶缓慢移动步伐,安静地朝着小径靠近。
待脚步一走,投过屋里投映出的幽微光芒,她因为眼前所见,惊愕地轻抽了口气。
她没看错,真的有个人由屋檐上跌下。
只见对方一身黑衣装扮,仿佛忍受着极大痛楚地依靠在墙面上,粗重的吐息在冷空气中呼出白色烟气。
他受了很重的伤吗?由那么高跌下来,说不准连腿都给跌断了吧……打住忽掠过的同情思绪,丁笑蝶忙不迭地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管这黑衣偷儿有没有跌痛跌伤,她此时该做的是放声大喊,让护院来捉贼才是。
只是瞧着瞧着,丁笑蝶竟觉那身形竟与相公有些相似?
就在她犹豫着该不该放声大喊时,两道凌厉的目光朝她射来。
迎向那目光,丁笑蝶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脑中疯狂转着,她得大叫来人,她该转身就跑,但奇怪的是,被那双眼直盯住,她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的无法挪动,微启的唇甚至挤不出一句话。
呜……怎么那么奇怪?她被下咒了吗?为什么身体不听使唤?
在她皱着张小脸时,男子撑起颀长的身子,一步、两步朝她逼近。
许是伤得极重,他得单手撑着墙面,才能顺利往前移动。
目不转睛瞪着男子,丁笑蝶想,依他步伐沉重的龟速,她绝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逃跑。
无奈,就算心头一千百万个想逃的念头,她吓得扯不开脚步,只能无助地圆睁着眸,看着他渐渐逼近。
丁笑蝶你是傻子吗?快逃啊!快逃啊!
他每迈出一步,她那像被紧掐住的心便紧揪一下地催促着自己。
终于,在黑衣人离她仅一步之距时,惊惧声嗓才姗姗来迟。“呜,哇……救救……”
声音好不容易滚出喉间,却被探向前的一双大手给捂住,成了一串无意义的低唔声。
“噤声。”无力瞅着眼前没半点危机意识的笨女人,莫煦宗沉声警告。
稍早前他强撑着会莫府,原本想到竹局寻暮定秋,不料还来不及离开,眼底便落入丁笑蝶朝着寝房徐缓而至的身影。
惊见那熟悉的身影,莫煦宗的心陡地一凛,直觉想躲。
不料体内的毒却由不得他作主,他还是狼狈摔落在小娘子惊愕的凝视下。
“唔唔唔唔……”突然被捂住嘴,丁笑蝶挣扎着。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她举得眼前缚着黑面巾,仅露出一双冷厉俊眸的眼眸很熟悉,连那声嗓,也与她家相公十分相似?
无力面对她的挣扎,莫煦宗双手压住她的臂膀,绷着嗓断续道:“噤声,别动,我不会伤害……”
毒气来得急而猛,他的脸色在转眼间由苍白转为铁青,气息更是紊乱不堪。
感觉他的手突然压住纤肩,她惊慌失措喊道:“啊……你别过来,你别乱来,我……”左挥右打的双臂急震,居然在不经意间扯掉男子缚面黑巾。
失去缚面黑巾,男子近在咫尺的容颜蓦地撞入丁笑蝶眸底。
她为之震慑地凝着眼前那一张深深烙进脑海的冷峻脸庞,几乎不敢置信。
“怎么会……”
那同时,一阵灼心入骨的痛透过肩头袭来,莫煦宗再也无法承受,双膝一软地软瘫在地。
“相公!”惊见他在她面前倒了下来,丁笑蝶吓得花容变色,顾不得心里的疑惑,连忙将他扶起。
一扶起他,丁笑蝶立即感觉到,落在他肩头的手心传来一股湿濡热意,摊开手掌,乍见那怵目惊心的黑血,她僵住,一股冷意由脚底窜起。
“相公、相公……你受了什么伤,为什么……为什么血是黑的?”
躺靠在她怀里,莫煦宗蜷缩着身子,硬是挤出虚弱言词。“帮、帮我到……到后院竹林……找暮……”
话还未说完,他发出痛苦低哑呻吟,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
“后院竹林?后院竹林哪有住人,呜……相公你别吓我呀……”脑中一团乱,丁笑蝶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嫁入莫家几个月,她从未听过后院竹林住着人,直觉便将他的话当成伤重后的胡言乱语。
无力闭上眼,莫煦宗发出一声轻渺低喃:老天爷行行好,这节骨眼上,他身上没半点可以解释、说明一切的力气啊!
“相公你撑着,蝶儿去唤人!”等不到他的回答,丁笑蝶当机立断,故作镇定的语气微微发颤。
虽然脑中一堆疑问,但找大夫医治相公要紧!
听到她要去唤人,莫煦宗激动地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别去!”
“可是……可是……”丁笑蝶犹豫地支吾了半天,不知该不该听他的。
“不、不能找大夫,不能让……让人知道……听、听话!”
第5章(2)
看着冷汗不断由他的宽额落下,冷峻薄唇由白转青紫的痛苦模样,丁笑蝶心疼得管不住泪水。
相公的身体虽然差,也曾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要昏厥过去似地,但她从未见过他这么痛苦过。
她不想眼睁睁看他这么痛苦!
深吸了口气,丁笑蝶坚持道:“我不要你死!我不让你死!”
她的回答扯动他内心深处的某一根弦,就算处在无尽的痛楚中,莫煦宗依旧可以感觉到内心强烈的震撼。
“你……帮不了我……”
事已至此,他无力改变,一切只能交由命运安排。
“可以的,房里有药,蝶儿先帮你止住血……”突然想起掌中黑血,丁笑蝶的心被恐惧狠狠擒住。
不!不能止血,相公流出的血是黑的……或许是中了毒……脑中思绪纷乱不堪地转着,她还没想透,莫煦宗虚弱的声嗓哀哀落入耳际。
“没用的……我被涂了‘绝命阎罗’的蛇……蛇牙吻所伤……不是一般……”
蛇!捕捉到他断续虚弱语句中的字眼,丁笑蝶恍然大悟惊声道:“相公,你怎么会被蛇咬了呢?”
“……不是蛇……”
面对小娘子完全状况外的纯真,莫煦宗虚弱得嘴不能语、话不能齐,有心无力啊!
“别担心,被蛇咬伤不怕!”丁笑蝶还是认定相公被蛇给咬伤。
“……”
毒液在他体内放肆,他无力再反驳,而暗器蛇牙吻的外形便像张嘴欲要人的蛇口,唉……姑且就当蛇咬吧!
不知相公内心无力的想法,丁笑蝶小心翼翼褪去相公的夜行衣,惊见那黑了大半的肩头,猛地倒抽了口气后,二话不说便低俯下头,贴覆住肩上血洞。
“你……做什么?”感觉她柔软的唇贴上,莫煦宗惊声问。
“帮相公把毒血吸出来。”将吸出的毒血吐到一旁,她重新将唇贴覆住血洞吸出毒液。
她生在穷乡僻壤,遇过太多这类似的状况。
未出嫁前,谁要倒霉被蛇给咬了,没钱请大夫,都是这么办,事后摘些解毒药敷着,不过三天就没事了。
幸好这几个月她努力和相公学习‘吸吮’之术,现在她的‘吸吮’技巧很好,用力得宜,绝不会弄痛他!
她的勇敢坚强的决定,撼他心魂。
“你……傻瓜,那……那不是普通的蛇毒……”
莫煦宗激荡不已地看着她的动作,忘了体内剧痛,喉头一咽,眼眶莫名发热。
他从没想过,她居然能为他做到这样的地步!
“呜,蝶儿不管……蝶儿不要、不要……相公你死……”
丁笑蝶边吸边哭,滚烫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他的伤口,似在为他洗涤伤口上的毒。
“傻瓜,你会中毒的……别、别再吸了……”
胆战心惊看着她口中的黑血,莫煦宗咬牙,使出全力用肩顶开她,不忍她傻乎乎的为他做如此牺牲。
突然被他撞倒在地,丁笑蝶凝眉生着气,不明白为何到了如此危急的状况,他还是将她推开。
见她圆瞠的眸嘟着燃着黑血的唇,莫煦宗虚弱喘息道:“傻瓜,你……你会死的!”
“我不管,咱们是夫妻,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块。”丁笑蝶不管他的阻挠,一脸固执地揪着他,走近他,重复方才吸吮的动作。
心狠狠一震,莫煦宗怔怔凝着她脸上义无反顾的坚定,突然觉得好笑。
他可爱的小娘子在平时就不太怕他,在这时候,更是固执得让他为她感到心怜也心疼。
是谁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在他最危急时,她不问缘由,伸出援手……她没有吓得从他身旁逃开,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默默地看着她一口一口为他吸出毒血,莫煦宗心中气血翻腾,只觉心里对她存在的每一寸防戒,缓缓瓦解中。
不知过了多久,莫煦宗的神思逐渐昏沉之际,天空突地落下雨。
一滴、两滴,落在他的宽额、眼皮、挺鼻……温温热热的……
他勉强掀开眼才发现,落在脸上的不是雨,是小娘子的泪,一滴、两滴,像雨般一颗颗坠下。
“呜……相公,你不会死了……你不会死了……”丁笑蝶抱着他,又哭又笑地咽着。
被她的泪‘打’醒,莫煦宗恍如梦醒,纵使有一些莫不清楚状况,却十分清楚明白,他没死,还好好的或者,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哭什么呢?”他以着沉哑声嗓低声问。
“血变红色了,相公不用死……蝶儿好开心、好开心……”激动地抱住他,丁笑蝶哽咽说着。
“你、你说什么?”失血过多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无力飘渺。
她说血变成红色了……意思是,他中的‘绝命阎罗’,真的被她给吸出来了?
这……可能吗?
若依江湖传闻,‘绝命阎罗’该是致命的剧毒,为什么这么轻易便能去除?
奇怪的是,此时体内撕心裂肺的揪人疼痛减轻了,除了微微的眩晕,他并无其他不舒服的感觉。
浑浑噩噩地思索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急声问:“你呢?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我嘴里没伤口,才不会中毒!”她笑吟吟地回应,轻扬的语调因为方才哭得太惨,变得微哑。
听她理直气壮的率真回应,莫煦宗直想笑。
她怎么会这么可爱、这么天真、这么傻气的让他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再说没人像她这么大胆,把‘绝命阎罗’当蛇毒去处理,而她居然成功了……
让他不得不相信,她是有福之人。
“你……真的没事?”
“相公没事,蝶儿就没事。”
定定望着她眸中犹带泪光的笑颜,莫煦宗缓缓抬起手,颤颤为她拭去她微扬唇畔的血迹,心里五味杂陈。
为什么她能不顾自身安危,不加思索为她吸肩上毒液呢?
“为什么……”
不懂他没头没脑迸出的一句话,丁晓蝶不解问:“什么为什么?”
“谢谢你今晚为我做的。”
他将他的命交在她手上,只要稍有踌躇,他极有可能因毒血攻心儿毒发身亡。
而她为了救他,不顾自身安危的莽撞,让他感动、震撼,悸动得无以复加。
丁晓蝶古怪地瞥了瞥难得温柔的相公,不懂他为何突然转了性子,对她客气了起来。
“咱们是夫妻,为什么要说谢呢?”她说着,忍不住扬袖为他拭去额上冷汗又道:“相公脸色还是不太好,蝶儿先扶你进房休息好不好?”
天气冷,他刚中毒,若又在受了风寒,岂不更雪上加霜。
看着她依旧一心为他,莫煦宗波澜不兴的心绪因她激荡起伏。
“蝶儿……谢谢你。”紧紧握住她在他额间忙碌的小手,莫煦宗由衷开口。
“相公……”头一回听他这么唤自己,丁晓蝶的脸蛋染着腼腆的淡淡红晕。
她好开心也好害羞,不明白为何她会因为相公唤她的小名,她的心像倒入一壶蜜似的,唇边噙着可人的甜笑。
看着她唇边不断绽开的笑面,莫煦宗跟着无力的牵动唇角,心窝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