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离山下的山道上,五、六名汉子护送着一顶软轿缓缓前进,后头还跟着装了几只木箱的马车,落在此刻位在高处的十几名山贼眼中,无疑是头大肥羊。
山贼们一个个吞着口水,摆出蓄势待发的架势,想着抢这一票说不定就可以过上个把月的好日子,就只等着首领下指令。
「上!」蓄着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比了个手势,一声吼啸,所有的人举起兵器,就这么往软轿的方向冲下去。
就在这当口,这群凶神恶煞似的山贼中冒出一名个头娇小,头上扎了两个发髻,还有着一双骨碌碌大眼的丫头。她约莫十六岁,细致小巧的五官就像邻家的女娃儿,夹在山贼当中实在很突兀。她一看见大家跑了,也跟在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身后,一边追,一边抬高嗓门娇嚷——
「爹,抢东西就好,千万不要伤到人……」丁小苳拚命地跑着,大声提醒着亲爹和其他叔伯,他们的目标是财物,要是一再地伤及人命,朝廷肯定会派官兵来扫荡,又会再次惊动离这里最近的『天霄城』,到时大家就等着进大牢了。
「你真罗嗦!不要跟来……」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回头不耐烦地吼啸,对于女儿的苦心,丁老大一点都不领情,既然是要当山贼,哪管得了这么多。
「等到要被砍头,到时后侮也来不及了。」丁小苳停下脚步,叹口大气,想到自己在山贼窝中出生、长大,打从懂事开始,虽然无法苟同亲爹和那些叔伯的做法,不过任凭她怎么劝都没用,没人会听她的话,她也只能尽力而为,救一个是一个,不过成效并不好就是了。
当丁小苳站在较高处,紧张地打量底下的打斗,对方自然是寡不敌众,冷不防地,她见到一名岁数跟自己差不多的姑娘从软轿中跑出来,一脸的惊慌失措,想要逃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好几次差点被刀剑砍到,把丁小苳吓出一身冷汗。
「姑娘,你出来做什么?快躲进轿子里!」丁小苳拔腿就往那名姑娘的方向跑去,想救那姑娘到安全的地方,否则被抓进寨子里,她可就帮不了了。
那名姑娘根本听不到丁小苳的叫喊,趁有空隙,就不顾一切地逃命,也不管前头有什么危险,撩起裙摆就冲。
「姑娘……你不要跑……我不会害你……前面很危险……不要过去……」丁小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差一点就追上了,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跑输一个绑小脚的大家闺秀,真的很不服气。「小心……」
丁小苳才要警告对方,就见那名姑娘发出一声惨叫,人已经滚下陡坡了。
「完了、完了!怎么办?」可是为了救人也没办法,她只好先坐下来,然后一寸一寸地滑下去。
终于到了陡坡下方,丁小苳将倒卧在地上的女子翻过身来。
「姑娘?姑娘?」丁小苳试图唤醒她,发现她后脑勺正好撞到大石头,淌满了鲜血,而且已经没了气息。
丁小苳好生懊悔,要是她再跑快一点就可以救到人了。
「咦?这是什么?」眼角陡地瞥见掉在草堆上的锦囊,好奇地拿起来,从锦囊内取出一块玉如意,差不多巴掌大小,可以挂在胸口上,只见上头还刻了一个字,不过她大字不识一个,也没多在意,倒是看得出玉质相当好,可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的。
「姑娘,这是你的东西吧,我想你的亲人应该认得这样东西……真是对不起,虽然你不是我害死的,不过我还是有责任,你放心好了,我先把你埋在这里,找到你的亲人之后,就叫他们来接你回家。」
于是,丁小苳花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挖好了坑,先将尸体妥善埋好,免得被山里的野兽吃掉,然后两手合十的拜一拜,再把玉如意挂在胸前,然后收进衣裳内,这样就不会掉了。
待丁小苳气喘吁吁地爬上陡坡,再度回到方才劫掠的地方,还没走近,已经听到杂沓的马蹄声,接着她便看到骑在马背上的全是穿着青色袍衫的汉子,一看就是很有纪律的模样,想到曾经听爹说过那是『天霄军』平日的穿着打扮,只要见到就要快跑,免得被抓到可是死路一条。
丁小苳想到亲爹的话就不禁两腿发软,她怎么好死不死的碰到『天霄城』城主御下的军队。「我要赶快找地方躲起来……」才这么打算,就听到有马蹄声朝她这个方向奔驰而来。
她死定了!丁小苳跑没几步,就被好几匹骏马给团团包围住,娇小的她就像只笼中鸟,要是对方知道自己是山贼的一份子,一定会把她扔进大牢的。她脑海顿时浮现出很多老鼠出没又黑漆漆的大牢画面,光用想像的就好可怕。
「是个小丫头!」
「你是谁?」
几个高头大马的汉子出声询问,因为看丁小苳只是个矮不隆咚的小丫头,只当她是住在附近的人家,正好卷进事件当中,一下子很难把她跟山贼联想在一起。
「我……」丁小苳两眼一翻,乾脆假装被吓昏过去好了,说不定这些人会就此放她一马,这么想着,身子便软软地倒下。
就在这时,一匹黑色骏马踱了过来,跨坐在马背上的高大男人年纪约莫二十五,有张英俊中带着粗犷的男性脸孔,粗浓挺拔的剑眉下,是双沈黝内敛的黑瞳,仿佛藏着无数化解不开的心事,挺直的鼻梁下则是坚毅的嘴唇,加上健硕的体格,不怒自威的领导风范,让人不由自主地服膺于他。
当厉玄赫瞥见瘫软在地上的娇小身影时,不禁沈声质问其他人。「这是怎么回事?」身为『天霄城』城主的厉玄赫见状,怒视着属下,对妇孺出手,可不在他的容许范围之内。「你们伤了她?」
右军统制卢一通连忙摇头否认。「我们什么也没做,这丫头就晕倒了……」
「该不会是被那些山贼给吓着了?」另一位统领江升也推敲着可能性。
闻言,厉玄赫从马背上下来,犹豫了下,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可是眼下救人要紧,于是轻轻地将趴在地上的丁小苳翻了个身,想看看她的状况如何,却觑见从丁小苳衣裳内滑出来的玉如意。
「这块玉如意是……」他俊脸一凛,将那块玉放在掌心上仔细审视,它跟在义母手上看到的那块一模一样,加上这块上头刻着『霄』,而另一块则是『天』字,正好配成对。
而原本假装昏倒的丁小苳听到有人提到『玉如意』三个字,一颗心都凉了,不禁要想,『天霄城』的人该不会刚好是那位姑娘的亲人吧?这下她真的死定了,要是知道那位姑娘已经死了,而她又是黑山寨的人,会不会要她一命抵一命?怎么办?她还不想死啊……
这下丁小苳也不用再假装,因为她真的吓晕过去了。
「难道她就是赵家小姐?」拥有这块玉如意的便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厉玄赫不禁睇向小脸上布满泥巴,全身脏兮兮的丁小苳,论年纪倒是差不多,但穿着打扮又不像。
那些部属也低下头打量丁小苳,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这丫头是赵家小姐?」
「不会吧?」因为跟他们想像中的大有出入。
厉玄赫也当机立断的做出决定。「先把这位姑娘带回去,等她清醒之后再问个清楚。」话一说完,其他人都没有行动,只是不约而同地看着他。
「城主,要是这丫头就是赵家小姐,当然是要你来抱了……」
「说得没错,总不会要我们来吧……」
他们这些属下都清楚城主是不近女色的,甚至连再美的女人都不多看一眼,不过眼前这女子身分特殊,谁也不敢僭越。
闻言,厉玄赫也只好取下肩上的披风,将丁小苳全身上下裹住,避免肌肤接触,这才打横抱起。
「回去吧!」
厉玄赫重新坐上马背,不忘随时注意丁小苳的状况,然后踢下马腹,策马往天霄城的方向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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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霄城——
这座位在北方的城池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当年厉家祖先因护驾有功,先帝感念其忠心,便赐这块土地作为封邑,还许下往后不必听命于朝廷的恩典,一直到了现在,在严峻的律法之下,百姓们丰衣足食,与外邦的商业往来频繁,俨然具有小国的缩影。
厉玄赫将尚未醒转过来的丁小苳交给婢女梳洗更衣,然后又望着躺在掌心上的玉如意,这桩婚事原本不是为他订下的,不过他有责任和义务要承担下来,如果这位姑娘真的是赵家小姐,那么他就得娶她为妻。
这时,房里的婢女一脸喜色地开门唤道:「城主!」
厉玄赫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玉如意握紧。「人醒了吗?」口中这么问着,大步地跨进门槛,还没走到内室,就已经听到丁小苳的叫喊声,嗓音中还带着惊惧。
「不要杀我……我不要死……」
丁小苳梦见她要被砍头了,因为大家都认定是她害死那位姑娘,要不是她爹率领山寨里的兄弟下山抢劫,那位姑娘也不会死了。
「不是我……我不想死……」
「姑娘?」厉玄赫看着丁小苳的双手在半空中挥舞,像是在抗拒什么,以为她是看到那群山贼杀人劫掠的情况,所以吓着了,不由得出声安抚道:「已经没事了,你不要怕,没事了……」
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这么关怀的口吻,这是打出生后,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丁小苳说话,而不是斥喝、使唤,让她的心不自觉地安稳了,人也跟着苏醒过来。
当丁小苳掀开眼帘,视线也逐渐清晰,看着矗立在眼前的高大男人,发现他正用关怀忧虑的目光瞅着自己,仿佛担心她哪里不舒服,让她的心都暖了起来。从小到大,她看过太多贪婪、不怀好意的眼神,而这男人的眼神正直,让人有种安心的戚觉,不由自主地想亲近。
「你……你是谁?」丁小苳痴痴地看着厉玄赫,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好希望这辈子有个人对她好,那么她就是死也瞑目了。
厉玄赫打量着眼前的姑娘,梳洗过后的模样十分清秀讨喜,尤其是那双又圆又亮的大眼,也是五官中最突出的,不过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曾经是个出身富裕的千金小姐,加上她健康的肤色,一看就是常在外头走动,更不像是长年深居简出,这让厉玄赫更加怀疑她的身分了。
「你没见过我?我是『天霄城』城主。」只要是城里的人就不可能不认识他,厉玄赫起疑地问。
一听,丁小苳完全清醒过来了,脸色陡地大变,双瞳睁得更大了,三魂七魄也全吓得不翼而飞。「天……天……霄……城……城主……」原来这个男人是她最想见但也最怕见到的『天霄城』城主。
「我有话要请问姑娘,就是关于这块玉如意……」厉玄赫摊开掌心,让她颅见躺在上头的东西。「它是从哪里来的?」
丁小苳吞咽了下唾沫。「是……是我捡到的……」这么说应该不会被怀疑吧,不然一时之间找不到藉口。
「捡到的?」她果然不是玉如意的主人。厉玄赫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庆幸暂时不用被迫娶个从未谋面的女子为妻,还是要更加担心,因为这代表赵家小姐现在下落不明,有可能被那些山贼给抓走了。
「我正好经过东离山下……就看到那些山贼在抢东西,这块玉如意就……掉在地上,我只是顺手捡起来……」丁小苳脑袋转得飞快,很快地编了个故事。「真的不是我偷的!本来想还给它的主人,你们就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跟山贼也是一夥的……」
厉玄赫听丁小苳说得结结巴巴,不禁半信半疑,看着手中的玉如意陷入沈思。
「东西就……还给你们……那我走了……」原本丁小苳想找到那位姑娘的亲人之后,能好好地把她安葬,可是要是她现在说出真相,一定会被误会,还是别说得好,于是赶紧穿上鞋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慢着!」厉玄赫低喝一声,把丁小苳吓到跳得半天高。
「城、城主还想问什么?」这个男人是『天霄城』的城主,不是可以让人随便唬弄的,不过她还是要冷静一点,先听他说什么,再想怎么应对。丁小苳在心里提醒,不要先自己吓自己。
「当时你可有看到坐在轿中的姑娘?」厉玄赫想到当他们赶到之后,轿中的人已经不见了,财物也被洗劫一空,护送的人全都死了,极有可能是山贼所为,他只希望能有一点蛛丝马迹可循。
丁小苳的头摇得像博浪鼓。「没有……我什么也没看到,吓都快吓死了,哪敢多看一眼……」他果然认识那位姑娘,那就更不能说了。
「你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厉玄赫上前一步,双目炯炯地瞪着她,想知道丁小苳有没有撒谎。
「没……没……」丁小苳心中大为骇然,泪水就这么在眼眶中打转,梗声地嚷道:「我真的没看到……真的不关我的事……」人真的不是她杀的嘛!
厉玄赫这才敛起慑人的目光,他毕竟没有吓哭姑娘的习惯,再说依现场留下来的迹象,有可能是赵家小姐被山贼抓走时,这块玉如意不小心遗落在地上,才会恰巧被她捡到了。
「是我的口气不好,还请姑娘不要见怪。」唯今之计,只有派人四处打听那帮山贼的下落,尽快把赵家小姐救出来。
丁小苳眨巴着泪眼,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是在跟我道歉?」
这个男人可是『天霄城』城主耶,以前爹和寨子里的叔伯他们喝酒聊天时,常说起『天霄城』现任的城主是个多受百姓爱戴的人物,尤其他训练出的天霄军可是比朝廷的军队还要厉害多了,连朝廷都得忌惮三分,也因为有他在,大家才能过着安居乐业的日子,没有人敢作乱。
可是这么一来,反倒害得他们这些干山贼的都快没饭吃,不是改行,就是转往他地重操旧业,所以每次说到『天霄城』城主,爹就是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宰了他。但是听在丁小苳耳里,心里却是好生佩服,简直把厉玄赫当神一样的崇拜,也因为这样,她更怕自己的谎言会被当场戳破,只是想不到这样一位伟大人物,居然会开口向她道歉,心里对他的敬慕更深了。
厉玄赫将玉如意收进怀中,见丁小苳张着小口,一脸单纯,好像自己真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不禁失笑,心中的戒备也稍稍撤去。
「姑娘不是城里的人?」厉玄赫生平头一遭遇上这么傻气的姑娘,可爱得让人想摸摸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