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正值情窦初开、对感情懵懵懂懂的年纪。
可对已经十七岁的谭加达来说,喜欢上席之娴并不懵懂,早在一年多前,席家搬到他家对面当邻居后,爱情的种子就已撒下,渐渐、渐渐萌芽成长,直至如今,即将突破坚硬外壳,期待她的回应来灌溉,茁壮成美丽花朵。
最重要的是,再过几个月,他就要跟着母亲和真田叔叔到日本去定居,所以如果再不说,这份情意就只能永远深埋在心底,不见天日了。
因此,他决定将不断累积的情怀诉诸于纸笔,反复斟酌写了一个星期、浪费耗损了两迭信纸,终于完成了一封可歌可泣的动人情书,然后犹豫了三星期、等待了好几天,终于在这天傍晚,等到了把情书送出的适当时机──
总是下意识将目光瞥向对街公寓的谭加达,不经意瞧见了席之娴正从开启的铁门步出,心跳不禁漏了一拍,刻不容缓的把信收在牛仔裤后方的口袋里,忙不迭从三楼疾奔下楼,牵着停在骑楼的自行车,几步快跑后跃上车座,追赶正步向街口的窈窕女子。
「席之娴!」他出声喊住她,因为一路又急又赶,气喘如牛。
闻声,名字的主人纳闷回头,婀娜身姿一旋,飘逸长发如飞瀑般扬起一抹漂亮的弧,明眸定睛搜寻声音来源处,竟赫然瞧见一名少年骑着自行车来势汹汹的朝她的方向冲来。
吓!这人是搞911自杀行动、打算要和她同归于尽的恐怖份子吗?
思及此,席之娴反射性的立即闪开。
「啊啊啊……」谭加达察觉情况不对,似乎是速度过快导致煞车不太灵光,不禁猛扣手煞车,长腿也抵在路面上当脚煞车,发出一连串惊恐叫声──
砰!
硬物碰撞声终结了惊恐惨叫,骑士连车带人撞上了某根电线杆。
「靠……」遭遇横祸,谭加达忍不住低咒,清秀俊颜顿时吃痛的紧皱扭曲。
怎么会这样?
告白的行动即使不能很浪漫,最起码气氛也不要太糟,可现在居然上演这一出恍如特技表演的戏码
喔买尬,让我死了吧!不然,让我现在晕过去算了,至少不必这么尴尬丢脸的面对她……
谭加达努力想晕倒,但是大概头壳太坚硬、身体太健康,晕了半天晕不过去,最后只好面对现实。
亲眼目睹惨剧发生的席之娴,杵在一旁看着那前轮与龙头扭曲变形、差不多得加入破铜烂铁行列的自行车,以及与车体纠缠、和电线杆相亲相爱的大男生,实在是受到了惊吓,所以震愕得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你不是料理亭的小师傅吗?」弯下身仔细察看,她才发现眼熟。
揉着额角,抬头迎视她,谭加达僵硬的牵动嘴角。「呃,是我没错。」唉!这时候他还真希望她不要认出他来哩!
确定是自家对面料理亭的邻居,席之娴自然的卸除了防备,上前一步关切。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除了自行车死状凄惨,他外观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怕是伤在内部看不见的地方。
「我没事、没事……」撑着电线杆,谭加达狼狈起身,少了手掌揉抚的额头,亮出一个大肿包,呈现怵目惊心的红紫色。
席之娴骇然的睁大了眼。啧啧啧,那看起来就好痛啊!
「你撞到头了,真的没事吗?」她不禁再次确认。倘若真有事的话,她可以帮他去通知他家人,不会吝于日行一善的。
「我很好,真的……」话还没说完,一管鼻血就唱反调似的从他鼻孔里流了出来。
美眸惊恐的更加圆瞠,几乎跟铜铃一样大。「那个……」她迟疑的指了指他的鼻子部位。「你在流鼻血耶!」
都已经流鼻血了还说很好?是脑袋撞到秀逗了吗?
谭加达直觉的抬手抹去人中处温热的液体,继续逞强。「哦,这个没关系,流流血促进新陈代谢。」
这是什么说法?
席之娴一愣,随即看不下去的摇摇头,动手解下自己颈上的领巾。
「喏,给你擦。」她大方牺牲领巾,给他清理血渍。因为之前曾去料理亭消费几次,和他有过几面之缘,所以她忍不住揶揄调侃:「你这种骑法是被人追杀,还是被鬼吓到?」
他困窘的别过头,默默擦拭。
丢脸丢到家了,可是怎么办呢?既然已经行动了,又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若是半途而废就太可惜了!
「我……因为要赶着追妳。」他窘赧的嗫嚅。
正因如此,才会卯起来狂飙啊!
「追我」她讶声重复,看着他的目光里添了抹纳闷。「有什么事吗?」严格说来,他们俩根本算不上认识啊!
谭加达擦拭手上的污渍,小心翼翼的把信拿出来,宝贝似的抚抚信封上的绉折,慎重的递向她。
「要给妳这个。」好紧张,他心跳加速。
信?没事给她信做啥?里面该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席之娴任那信悬在半空中,不敢轻易接受,防备地问:「那是什么?」
顶着额头上红紫的肿包、人中处残留的血渍,谭加达扬起腼笑容。「我写给妳的信。」
「有什么事你现在直接讲就好。」她还是没伸手接下。
他愣了愣。好吧,信都写了,直接讲就讲吧!
人生总是由许许多多的第一次累积的,他现在就是第一次喜欢上异性、第一次写情书、第一次告白……
深吸一口气,怀着满腔热血,他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既忐忑又认真的吐露心声──
「我喜欢妳,请妳跟我交往吧!」说完,见她美眸瞬也不瞬的看着他,他心跳加速,屏息以待。
剎那间,时间彷佛静止了,空气也跟着凝结,橘红夕阳从天际洒落,整个氛围忽然变得很诗情画意。
「噗……」席之娴在几秒后,很破坏气氛的喷笑出声,赶紧掩住嘴巴,却掩不住含笑的眉眼。「抱、抱歉,我不是笑你……」
解释得很没说服力,现场就她和他,不是笑他是笑谁?
谭加达的眉心不禁因她的反应而蹙起。
是哪里不对劲了吗?他可是很认真的在告白,她却以嗤笑声回应,把他的告白当作笑话吗?
「我不是在开玩笑。」他正色声明,免得她以为是儿戏。
「我知道。」席之娴很努力的敛起笑容,虽然不太成功。「小师傅,我已经是快满二十岁的成年人,可以当你的姊姊了,你却还是个高中生,我怎么可能跟你交往?」她看过他穿某所高中的校服,显然比她还小。
虽然被人喜欢是值得高兴的事,但爱慕者是个小弟弟就另当别论了。谈恋爱就是要找能够呵护她、照顾她的男朋友,若和年纪比她小的对象交往,别说不够成熟稳重了,说不定她还要反过来充当保母咧!
「我再过几个月就满十八了,才差两岁而已,怎么不可能?」他很计较的计算差距,喜欢就是喜欢,完全不认为女大男小是问题。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我不想谈姊弟恋。」她扬唇,绽出一记大姊姊对小弟弟式的和蔼笑容,安慰的拍拍他肩膀。「我绝对不会喜欢比我小的男生的,你还是专心读书,专心学做料理吧!」
说完话,席之娴没再多作停留的立即离开,摆明拒绝的坚定。
呜~~生平第一次的告白,不但被拒绝了,还被当成笑话!
满腔的热情被陡然浇下的冷水给浇熄,谭加达像被点了穴似的僵立在原地,身旁忽地吹来了一阵悲凉秋风,吹落他手中没送出的信,又卷起几片落叶与垃圾,衬出他的悲惨。
噢,他心好痛,脚好痛、手也好痛……怎么这会儿全身都痛?
他这才发现刚刚撞到的额头其实已经是痛到不行,失恋的下场反而让方才忽略的疼痛整个加剧,暂停的鼻血还雪上加霜的来凑热闹……
这真是一次血泪交织的告白啊!
那落地的信就像他摔碎的心,逐渐隐没的夕阳就像他愈渐黯淡的心情……他的初恋,就在这惨烈的状况下落空了!
第一章
席之娴万万没有想到,十年后的自己会自打嘴巴,而且像是被诅咒似的,受到了被背叛的惩罚。
她二十九岁又六个月,正是女人闻之色变的一个年龄阶段,硬是连几个月几天都要斤斤计较,就是不肯承认世俗算法根本已是堂堂迈入三十大关。
会如此计较,自然是人生还有不满意之处,若是事事如意、满足幸福,就不会去留意这种小问题。
虽然她在工作上还算小有成就,但在感情上还没有得到真正的依归,就算身旁有男友,没有走到一定程度都还不能说个准。
可时间不等人,日子一天天消逝,年华也一天天老去,尤其目前正在进行的女大男小恋情,更是令她不得不介意自己的年龄问题。
她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笃定的拒绝了一个小男生的求爱,说绝对不可能喜欢上年纪比自己小的男生,还想找能够照顾她、呵护她的男友,结果咧?
瞧瞧她现在──手里提着一碗特地要厨房师傅煮的仔鱼鲜蛤粥,趁着下午空班时间,送饭来给临时打电话到工作的餐厅请病假的男友。
真是连自己都想不到的贤慧!
从公寓电梯里步出,席之娴低头拿出男友施扬正给她的备份钥匙,却不期然的瞥见他家门前多了一双秀气女鞋,心里不禁打了个突。
扬正一个人独居,家门口怎么会有双女鞋?
女人特有的第六感隐约的浮现了答案,她下意识放轻动作开门,可是进到客厅里却没见到人,这使得她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变得更加清晰。
客人理当待在客厅,尤其是女客人……除非,来者不纯粹是客人!
蓦地,一阵嬉闹的谈话声浪传来,搅乱了她的心跳,冻凝了她的脸色。
孤男寡女在房间,那嗲声娇笑意味着什么,已是昭然若揭了。
席之娴心情很乱,脑中反而空白,表面也异常冷静,她踩着沈稳步伐,一步步的朝卧室走近,然后在虚掩的门外站定,冷冷的望进卧室里。
他们衣衫不整、姿态亲昵,房内春色映入眼帘已是她意料中事,但床上的女人却令她意外又震惊。
她认得那女子是餐厅里的假日工读生,而身为领班的施扬正居然和工读生搞在一起
还来不及反应,听见他们的话题提到了她,让她不得不竖起耳朵聆听──
「我听我同学说,你和店长是一对?」女子娇声质问。
「妳别听人乱说,她年纪比我还大上三岁,我怎么可能跟她是一对?」施扬正否认。
门外的席之娴眉心紧紧一拧。当初是谁说不在乎年龄大小的?现在却计较起她年纪比他大?
「真的吗?可是我之前看你们的互动好像满好的。」女子语气含怨。
「拜托,她是店长,当然要保持良好互动,这可是关系着我的升迁欸!」施扬正舌粲莲花的解释着。
闻言,席之娴不禁摇头冷哼。
原来他对她死缠烂打的追求,说穿了,只是图谋权益,并不是真心!
她真傻,竟误信他的花言巧语,白白浪费了将近一年的青春在他身上……
「我看,说不定她对你有意思,才会传出你们是一对的流言。」女子不是滋味的说着。
「人家要主动跟我示好,我也没办法啊。」他一副自恋的跩样,像是万般无奈才被席之娴黏上的。
「哈哈……这算不算是老牛想吃嫩草?」女子讽笑。
「搞不好哦!」施扬正竟还睁眼说瞎话的附和。「呵呵……」
哈哈?呵呵?笑一股怒火冲上席之娴脑门,烧毁她的理智,葱白柔荑紧握成拳,手里装有热粥的纸袋讽刺着她的愚蠢。
合则来、不合则散,被背叛,她认了,可她无法忍受颠倒是非,被说成倒贴的花痴女!
这施扬正真是太可恶了!
拿出袋子里的粥,她猛地推开房门,在两对惊愕的目光中,使出全力将碗砸向他们。
「搞什么啊?」女子错愕恼怒的嚷。
「之娴」施扬正紧张惶恐的唤。
席之娴很气,但是一肚子的火却骂不出口,仅是回以愤怒冷凝的目光,接着再把手中的大门钥匙扔向施扬正,二话不说,头也不回的离去。
她都已经亲眼瞧见、亲耳听见,就没有什么好说了,再去质问或争执都是多此一举!
气愤失望多过伤心,更懊恼的是自己,竟还为了顾及能和施扬正稳定发展,迟迟没有回复新悦饭店的挖角。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相较于规模较小的江户亭,聪明的人都晓得要往具有国际规模的新悦饭店发展,而她却为了一个花心大萝卜踌躇犹豫,分明是被鬼遮眼了!
一点都不值得!
她不需要再留恋了,发生了这件事反而让她没有羁绊,可以毅然决然的离开!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在新悦饭店的每周例行会议上,总经理毕世纬忽然宣布了一个人事消息,在各部门主管间引发不小的讨论声浪。
「……松鹤园悬宕已久的经理位置,已经找到人接替。」语落,毕世纬精睿的目光在众人间环视。
身为松鹤园副理兼代经理的萧容祥心口一揪,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表面仍维持平静无波,嘴角习惯性挂着上扬十五度的职业微笑。
「这位专业人才是另一间知名日式餐厅的店长,半个月后,也就是明年的第一天就会正式到任。」见无人有异议,毕世纬续道,没忘记安抚最有可能不满的对象。「这阵子,萧副理一个人身兼二职辛苦了,接下来,希望你和谭主厨多与新经理配合,让松鹤园交出亮眼的业绩。」
「是。」被点名的萧容祥和主厨谭加达异口同声的回答,毕世纬满意的点了点头。
「总经理,可以透露是哪一间餐厅吗?」倒是别厅的经理听见来头,好奇的探问。
毕世纬衡量了下,心想距离席之娴通知他确定要转换环境已有半个多月,差不多快正式离职交接了,应该是可以透露的。
「是江户亭。」他答。
「欸?那家餐厅的店长是个女的耶!好像姓席,年纪也似乎还很轻……」座位中有人说道。
「是,她叫席之娴。」毕世纬颔首一笑,神情中对于自己挖角到一个优秀人才感到相当满意。
年轻女人一进来就空降到松鹤园当经理
虽然毕家第二代的总经理作风比较不同,但这在最重资历的饭店业中,可不是常见的例子!
但是,纵使有人心中颇有微词,却也不敢在台面上提出来。
结束这个话题,毕世纬很快转了话锋,继续其他待检讨的事项。
不过方才的消息仍在各人心中余波荡漾,尤其有一个人,在听见「席之娴」三个字时,活像被下了什么魔咒似的,双眼发直,瞳眸透露出惊喜光采,心跳陡然加速,双拳兴奋紧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