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沈瑶佯装惊诧:「瑞儿,你闯祸了?」
「沈公子,救我!」如星喜得救命稻草,用力挣脱钳制,躲到了他身后。
宋小官人捂着额上的伤,恶狠狠的放话!「小子,劝你别多管闲事。我要送他见官,你若护着,就连你一起告!」
沈瑶略欠了欠身,和颜悦色道:「这可巧了,杭州现任太守正是区区在下,他是与本官相识的,敢问阁下要告何事?可否在此先讲来听听?」
宋少爷一听他报上名号,顿时像被淋了冰水似的,直哆嗦,他爹离任时曾再三叮嘱:「万不能开罪沈大人」,如今见他护着如星,只得赔笑:「没、没,开玩笑的!不告官、不告……」说罢,一溜烟跑了。
如星随沈瑶去了隔壁,房中除其贴身仆从外再没旁人,但他此刻对沈瑶颇有好感,也就不再心存防范之意,只躬身道了谢。
「如星,你与宋家少爷有过节?」沈瑶命他坐下,低声垂询道。
「没有,只是言语间有些小冲突。」如星不愿徒生是非,便想一语带过。
「你放心,那宋家虽也几代为官,但若我想扳倒他,也并非难事。如星,你有何冤屈但说无妨,本官会为你做主。」沈瑶猜想这事定与他姐姐绿竹的死有关。
「沈大人,您要杀鸡儆猴,这鸡已经宰过了,无须急着寻另一只吧?如星与他之间真没什么过节,不劳您费心。」这人古古怪怪的,要真求他帮了忙,还指不定要自己给什么回报,可不能上他的当。如星暗想着。
沈瑶将手中折扇递到他跟前,笑问:「你当我没事找事?先看看这扇面题诗是否熟悉。」
只见扇中诗云:
悲恨苦楚与谁商,对镜羞见美人妆。
冷风寒露浸清愁,隐泪启颜断悲肠。
「还认不出?这是陈先生赠的。哦、差点忘了,这扇面我嫌太过素净,就配合诗意添了几枝傲梅,你不介意吧?」沈瑶望着呆滞中的如星,收回折扇,「若非陈素提起,我还不知道你除善音律外,诗作得还不错,字也极好。本官用这你题诗的扇子,竟见也不失身份。不过,看着那『悲恨苦楚』、『冷风寒露』着实令人心酸。然则,既有『悲恨』又怎会无过节?」
如星见他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只得实话相告:「其实,告诉您也无妨。不过是半年前宋公子欲纳我阿姐做妾,阿姐不乐意,但姨丈又收了礼金,她一急就投河自尽了。」
「你也用不着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吧?」
「那我还能怎么说?实际上逼我姐姐的是姨丈,不是宋家少爷。姐姐要自尽也不是因为不想嫁到来府,她是为了守节,我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姐姐嫁过人,她是为了那个人才投河的,你让我怪谁是好?我恨啊、满腔的怨恨!姐姐是世上仅剩善待我的亲人,她死了……可、可我却不知该恨谁!」如星垂着头,眼泪一滴滴落在了腿上。
「恨他、去恨那个抛弃你姐姐的男人。把他找出来,报仇。」沈瑶语调冰冷,如果他遇到这种事,一定会这么做。
「姐姐都不恨他,我恨他做什么?阿姐说她不是弃妇,她一直相信那个男人还爱着自己。」如星哀伤着只顾抹眼泪,连自己已经被沈瑶揽入了怀中都浑然不觉。
「他怎么称呼,家在何处?」沈瑶看着如星那梨花带泪的模样,很是怜惜,下意识的将他搂着,轻轻爱抚。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姐没说。」如星吸泣了两下,又突然醒过神来,愣愣地看了看自己胸前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大手,随后猛地一惊:「你做什么?干嘛抱着我!」他赶紧甩开沈瑶跳到了一旁。
「咦,是你自己靠过来的啊!」沈瑶淡然一耸肩,继续喝茶,「只是想安慰你而已,不习惯就算了。」
安慰?这东摸西摸的算哪门子的安慰!我是男的啊,怎么这样!而且,他那个叫什么琰的侍卫还站在一旁呀!也不避讳一下,京里的大官都是这般怪异的么?
如星畏畏缩缩的退到门口,胡乱找个借口溜掉了。
其实,若沈瑶存心留他,那小家伙肯定插翅难逃。他沈瑶是何等人物?且不提那出神入化的好身手,单说权势,即便是在京里,也有不少三品以上的大员要看他脸色行事。区区一个瓦市勾栏的歌伎,怎能轻易逃出他的手掌心?不过是闲得无聊,逗他玩玩欲擒故纵的戏码罢了。
几日后,陈素登门寻到如星,说是替沈大人传话,要他随自己去太守衙门走一趟。
「衙门?为什么要去衙门?先生不要吓我,如星也没犯什么事啊!我不要去、不去。先生不要逼我,您现在做了府衙主簿,是个七、八品的官了,可别学着欺负百姓!」如星嘟着嘴,委屈的直跺脚。
「你这孩子,瞎担心什么?」陈素被逗乐了,笑着解释:「沈大人只是叫你去弹弹曲儿而已。他现在暂住府衙后院,自然是让你去衙门一趟,你想哪去了?」
入夜,如星随陈素到了府衙,先从边门进去,又绕了几个弯到了后堂。那里有家丁守着,不让走,只说要先通传一声,请他俩站一边候着。
「先生,这里好大呀,墙这么高,仿佛有点阴森呢……」如星轻声说着。
「哪个衙门没冤死的苦命人?到了夜里自然会有些阴森,所以沈大人才不想住这里。听说已经买了个雅致的园子,正在修整,过些天就会搬了。」
「哦。」如星点了点头,不再做声。
不多久,一位名唤云坷的美婢笑着将他们请进了偏厅。只见沈瑶穿着一袭月白长袍斜靠在躺椅上,那是绣着梅竹纹样的锦缎袍子,领口袖口嵌着纯白的狐皮毛边,腰间扣有一条镂花青玉饰带。他手边置有矮几木凳,乌木矮几上则搁着围棋棋盘、茶具。
「先生,来下几局吧,」他躺着没起身,只用折扇指了指,示意陈素到自己身边来,又对如星吩咐道:「坐,随便弹点什么。」
「是,大人。」如星颔首鞠躬之后,在不远处焚着香的琴桌旁坐下,随即弹了一曲《平沙落雁》。
房内烛火闪烁,香气四逸,古筝琴声袅袅,与对弈的二人一并构成了幅极美的图画。意境虽美,如星却觉得很是不妥,因为沈瑶跟先前相比不一样了。前两次见他,虽然被戏弄好几回,可他一直是笑容满面平易近人的;今夜,却变得好冷漠,傲慢地教人难以接受,那握着剑立在一旁的凌琰也是副死人似的冷脸。看沈瑶那一身迫人的贵气,或许,傲慢也是应该的吧,真难想象,他那时就会好心搀扶满身脏污的自己。
「今早在书房,本官有点冲动。没吓着先生吧?」沈瑶轻轻的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没有、没有。只是略微有些吃惊。」陈素连连否认,却是明显的口是心非。沈瑶虽说得很平淡,实际上,他当时就差没把书房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沈家的奴仆见惯了不当一回事,陈素则被吓够了。因为沈瑶是看了他转交的公文之后才突然暴怒的,而那个半人高的哥窑碎纹瓷瓶差一点就落到了自己头上!真要砸中了,不死也得残废。
「我自幼被宠惯了,脾气有时不太好。还望先生多担待些。」沈瑶语调平平,没多少诚意,不过,好歹还是说了句客气话。
「不敢当。」陈素摆了摆手。
「那封加急公文,不过是父亲写的家书,一些不中听的话而已。我发火与先生无关,请勿惦记,忘了吧。」沈瑶说得平淡,信中内容,也确实只是沈相爷责骂他年轻气盛、做事鲁莽。新官上任的那三把火烧得过旺。然而,沈瑶平生最不甘心的就是他所崇拜的父亲从没赞扬过自己,只不时的泼冷水。
之后,沈瑶又随意说了些公事。陈素屡屡点头,像个应声虫。他突然觉得有点后悔,后悔答应沈瑶做这八品小官。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那沈瑶可不止大了他一级而已,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像他这种没权没势又没功名的小人物,也只能拿了奉禄丢掉尊严。穿着官服又怎样?还不就是个供权贵使唤的奴才。
如星手里抚着琴,也腾了耳朵听他俩讲话,却一句也没听明白。只大概知道了沈瑶神情傲慢是因为心情不好,也知道了他时不时的会发脾气。此时的如星,对沈瑶发火的理解仅限于「发脾气」三个字而已,他想象不出沈瑶真正发火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种可怕场景……
第三章
夜,深了,寒意更浓。
如星在弹琴的间隙皱眉看着窗外,他怀疑待会儿回家的时候自己会不会被冻个半死。不由心想:若是能留下不走就好了,这房里好暖和。
「爷,夜宵已备齐。」沈瑶的贴身婢女云坷站在门外,恭手而立。
沈瑶只微微点了点头,几名捧着瓷碟、盅罐的婢女即鱼贯而入。
「先生,请。」沈瑶率先坐于桌前,又向如星招了招手,「过来呀,无须客气。」
「是。谢谢大人。」「如星才刚入席,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就放在了他面前。什么东西啊?奇奇怪怪的样子,真可以吃么?虽然闻起来很香……他疑惑地望向沈瑶。
「这是三鲜缕肉羹,先以人参、鲍鱼、海参、牡蛎等物熬成汤底,再用其炖初生的幼鹿腿肉至烂熟。此物天冷时食用最佳。」沈瑶对如星解释着,脸上难得的有了一点笑容,「看你瘦成这样,多吃点,补补。」
天呐,光听着都觉得好贵!这得花多少钱啊?与其吃到肚里去还不如换成钱实在。如星在心里直嘀咕,但依然吃得很高兴,不吃白不吃,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陈素吃得更高兴,他也是个聪明人,只看沈瑶时不时的将目光落在如星身上不愿移开,就知道自己只是个陪客的陪客。
「来,再尝尝点心。」沈瑶笑着将一个酷似牡丹花的小点心放到他手边的小瓷碟中。
「好精致,吃掉多可惜呀。」如星将它捧在掌心感叹着。
「不吃坏了更可惜。这是京里送来的,下午刚到。」
「京里?汴梁?」如星彻底呆掉了,居然会有人大老远从汴梁给他送来几个小点心,真是奢侈!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此溺爱他?上天真是不公平,人与人的境遇为何会相差如此之大?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有的人却只能历经坎坷凄凉终老……
如星正想心事想得出了神,又听沈瑶说道:「准确的说,这是宫里送来的。皇上的赏赐。」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差点没把如星吓摔着!「皇上的赏赐。」这句话从他嘴里讲出来就像是在说:「这馒头,我娘做的。」可是对如星和陈素这等小老百姓来说,却无疑如夏日惊雷。
直到躺在了床上,如星依然震惊于自己竟然吃到了皇上的赏赐。由于太过震惊,他在那雕花红木床上滚来滚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此刻仍在沈瑶府上,睡着客房里的大床,身上盖的是软软的绫丝棉被,猛然住进这么好的房子,裹着顺滑的锦被,更使得他辗转难眠。
「谁?」如星突然觉得自己床头有些动静,定眼一看,是个隐约的人影!他顿时手脚一凉,吓得头皮发麻。半夜三更的,不会是冤鬼吧!
「别怕,是我。」沈瑶在轻声回答的同时开始宽衣解带。
「沈大人,你、你做什么?」如星打着颤缩到了床角,他记得沈瑶说过要他「以身相许」。以前在酒楼里,他曾见过一个俊俏的男孩被两个官家子弟拽入厢房里「污辱」了。男人之间怎么行房事,如星搞不清楚,但是他还记得那个男孩在房中哭爹喊娘、哀号阵阵。
「沈大人!您、您这是……要做什么?」他断断续续的问。
「不做什么,只是孤枕难眠。今夜陪我睡,不然干嘛要你留宿?」沈瑶躺到床上,将直打哆嗦的如星拖入自己怀中,搂着抚摸了一阵,又趴在他身上四处嗅了嗅,「嗯,肌肤如凝脂润玉,还有淡淡的体香,果真是个宝贝。」他满意地笑着自言自语。
「不要,求求您,放开我……」如星惊恐的睁大了眼挣扎着,他觉得自己的寒毛都倒竖起来了。
「别吵。陈先生就在隔壁,你想把他吵醒么?乖孩子,好好躺着,不用怕,这次我什么都不会做。乖乖睡吧。」沈瑶一面喃喃细语一面将如星牢牢的圈在了身前。
如星不敢大喊,只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自己丝毫不能动弹。
他先是吓得无法入睡,而后发现沈瑶信守承诺,没有再动手动脚,安心之后,如星竟然真的就这么睡了。他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只是没用脑子去想清楚沈瑶为什么会说「这次」我什么都不会做。
其实,沈瑶也并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做。清早,如星起床时枕边已经没了那个不速之客,他原以为只是个怪梦,正暗地高兴着,却突然发现自己脖子上挂了个玉坠,玉上刻着「瑶」字!再仔细一查看,锁骨上方还多了块拇指大小的红斑,虽然不痛也不痒,但却乌红的挺吓人。
沈瑶可不是柳下惠,与佳人同榻相拥,怎么可能坐怀不乱?那是他在如星身上留下的「烙印」,一个深深的吻痕,用以标明他是自己的所有物。只可惜,这俊美少年此刻压根就不懂「吻痕」为何物。
***
当朝宰相长子沈瑶,官至三品,年轻有为。他自请圣命赴杭州上任,在杀鸡儆猴之后此地一片歌舞升平,身为地方长官的他却清闲得无事可做。杭州虽然是个风景秀丽之地,但在这暮秋之时花叶凋零,没景色可赏。因此,他只得终日窝在家里吃吃喝喝,不时邀请陈素与他对弈,或者强留如星唱曲、陪睡。
当然,这「陪睡」目前还只是字面意义的睡而已。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沈瑶不打算将如星逼得过紧,含含蓄蓄的逗他玩玩倒还更有意思。
冬除的前三日,沈瑶迁宅至「逸园」。
遇乔迁之喜,自然要张灯结彩大宴宾客。太守老爷搬家而已,竟成了轰动一方的首要大事。多少大小官员豪绅地主,削尖了脑袋想在宴席中露个脸,巴结巴结这相府的公子、皇上的爱臣。瓦舍勾栏,烟花柳巷的若干人等,也都指望着自己能去陪个酒助助兴,这种大场面,赏钱肯定不少!
「死小子!你是不是得罪太守老爷了?」老汉拧着如星的胳膊,抡起鸡毛掸子狠狠的抽在他臀上、腿上。自从发觉侄儿的那张漂亮脸蛋可以换钱之后,他向来都只将棍棒落在看不见的地方,「千叮咛、万嘱咐,要你好生侍候着,你、你居然敢在这节骨眼开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