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了?!她抹了脸一把,这才发现脸上湿湿的,她哭什么她也不知道,就是替他感到难过,但这怎能说?
“那个——应该是气哭的吧,想你一个堂堂的王爷饱读诗书,又见多识广,理应比我这小村姑更有智慧才是。”
“该死的!你在哭本王没有智慧?”火冒三丈的吼声再起。
她却想笑了,也不知怎么的,这样对峙的氛围,她反而比较自在,“没事,反正爷明白了均均想的事就好,对了,爷的袖子破了,让我缝补,赚点小钱,不然,今天不白来了。”她走到桌子旁,拿起稍早前韩易拿来的针线篮。
他难以置信的瞪着双眸熠熠发亮的她,又好气又好笑,胆大包天的说了一大串话,他都没有赶人了,她竟然还惦记着今天不能白来一趟,真是个爱钱的小财奴。
算了,不跟她计较,只是,他还是不忘吼她一声,“快缝。”
宋均均走出东大院来到厅堂时,已是一个时辰后,曹彣已心惊胆颤的等候好一会儿,手上的钱袋跟一包油纸包妥的食物,一下子放在桌上,一下子又拿在手上,在看到她出来后,他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地,大大的吐了口气又摇摇头,“老天爷,你总算出来了,我就担心你又像上回——”
“上回如何?!”
冷不防地,唐绍羽低沉的声音传来。
曹彣头皮发麻的回头一看,没想到主子竟然在没人推轮椅的状态下,自行操控轮椅来到厅堂,这可是近四个月来,他头一回看到。
宋均均也是第一次见到,一脸讶异,“爷怎么——”
“脚废了,不能动?这轮椅是皇城工匠精心打造,本王一人也能操控,”像是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太好亲近,他没好气的又吼了起来,“本王干啥要解释,回答本王的问题!”
她柳眉一皱,曹彣更是吓得冷汗直冒,急道:“这是韩易出门前交代的,说是要给均均的。”他连忙打开钱袋,里面有三两银及几串铜板,“这钱是缝补三套衣物的工资,油纸包的是厨房里的上等腊肉,韩易说是答应她的。”
“答应什么?”唐绍羽眼神犀利的看着目光闪了一下的宋均均。
而曹彣是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站立到一旁,就怕被爷的怒火波及。
她该怎么回答?她绝不能出卖韩易,“……我送衣服来时,遇到韩大哥,没看到曹总管,所以将衣服交给他,因我爹爱吃腊肉,我又没空进城添购,才商请他扣掉缝补的钱,交换一块腊肉。”
“就为了这种事,让你有机会进到我的院落,我从不知别庄的守备如此松散。”他意有所指,冷冷再看向曹彣。
曹彣吞咽了一口口水,他当然知道宋均均说的是谎言,明明是韩易找她来的,只是两人在马车内谈了什么他哪知,回到府里,韩易又遣他离开,他完全是摸不着头脑啊。
“曹总管,你怎么说?”唐绍羽再怒问。
“我、我正好在别的地方忙,没想到均均会来,然后、然后——”他苦着一张脸,结结巴巴的不知该怎么说。
在别处忙,又怎知她刚好来?说谎,要破绽百出也不是这样,宋均均叹了一声,上前解围,“反正我就是来了,现在要走了,爷也没什么损失,把来龙去脉说得巨细靡遗更是浪费时间。”
“那你到底为什么而来?”唐绍羽直接打断她的话,黑眸变得更为深沉。
“当然是为了银两跟腊肉啊。”她答得极快,还不忘加了一句,“刚刚缝袖子的钱,就下一次再来拿了。”
这该死的农家女!他气得咬牙,但气什么,恼火的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像她要走了,他却无法克制自己,操作轮椅跟着出来一样……
他火冒三丈的靠回轮椅椅背,一张脸笼罩在门板的阴影中,但那隐隐散发的凛然威仪可没消减半分。
曹彣绷紧了身子,宋均均开始有点觉得自己话说得太直接,正想道歉——
“滚!全给本王滚!”唐绍羽怒吼了一声,转动轮椅,也不管两人怎么看他,操控轮椅回到东大院寝房。
疲累感重重袭来,他吃力的回到床上躺了下来,闿上眼眸,他迭在宋均均身上的画面陡然浮现脑海——
真没想到,她身子娇小,看似纤弱,发育却极好,这一点,从他紧紧压挤她的丰满时可以确定,还有她的柔软身躯与他的强壮结实相当契合,没有一丝缝隙……
想到这里,他的身体隐隐发烫起来,在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他浓眉一皱,他竟然对她产生欲望?!他是太久没有女人?不过是一个小村姑,居然也能令他有遐想,他何时这么废了!
唐绍羽愈想愈对自己生气,气到后来,也迁怒宋均均,她干啥多事的跑进来让他压,他又不是没跌倒过——不对,难道是地上尖锐的瓷片,她怕他受伤?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
思绪繁杂的他辗转反侧,一个时辰过去,韩易已去而复返。
“有什么消息?”他迫不及待的坐起身来。
韩易摇摇头,“没有太多新消息,除了咱们王府有了喜事,是入门喜,杜欣谕已有两个月身孕,二爷跟琳姨娘欣喜若狂,不少王公贵族为巴结,送许多补品进府……”
庶弟要当爹,琳姨娘要抱孙,他呢?爹已在西方极乐世界,娘又已落发为尼不问俗世,有谁想到他?虽然是他自愿来到这里,却像被放逐了,完完全全的被遗忘,就连视他为亲信的皇上,只有他最初抵达这里时,派人送来一封要他保重的圣函,再来也不闻只字词组。
他深吸口气,不愿再自艾自怜,“所以,那件意外还是什么也没查到?”这才是他最在乎的事。
韩易摇头,“没有。”
他沉默了,韩易也静静伫立,久久,他才开口,语气平稳而缓慢,好像方才的事一点也不重要,“为什么把宋均均找来?”
他还以为爷不会问,看来,他至少做对了一件事,可以让爷分心,不再只专注于那件意外的调查,“爷应该猜得到答案。”韩易将问题再委婉的转回到他身上。
他瞪着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撇撇嘴,“我不愿猜,我们情如兄弟,你直说无妨。”
“爷的日子过得太闷了,如果,宋均均能给爷一点快乐,就算要用绑的,我也会将她绑到爷的身边。”韩易直言。
唐绍羽心头一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这么明显?在过去,有多少金枝玉叶渴望我看她们一眼,我还不屑,而今,我竟渴望一名农家女?可笑啊!双脚废了,要女人的标准也低了。”说到最后,他自我嘲讽起来。
然而,韩易的神情却更严肃,“她很不一样,爷没必要眨低她,也看轻自己。”
不一样吗?唐绍羽抿了抿唇,脑袋浮现宋均均那张美丽的容颜,她温柔善良吗?他不确定,但慧黠似有一些,爱钱则是绝对,言行举止是优雅,性子率直敢言不畏缩,无须华服珍饰烘托,已有自身的光芒,的很不一样。
但他也很不一样,是一个连路都走不好的残废!他的眼神再度转为幽黯。
第4章(2)
“天啊,不一样的香味,香死人了,我在外面闻到都流口水了。”
夕阳西下,宋家传出阵阵饭菜香,方莹也笑咪咪的带着空空的肚子准时报到,但她其实也是来打听事情的。
“有人看到施大钧父子来,后来,又是别庄的马车到,你快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要不是我爹娘硬要我做东做西后才让我出来,我早就过来了……”方莹先吃了块香喷喷的腊肉跟几口饭菜垫垫胃后,就叽哩呱啦的说了一大串。
她的问题其实宋勇夫妇也问过了,但宋均均答得很笼统,一如她现在给方莹的答案,“施家父子就是来说媒,但我只能当妾,至于别庄的马车就是找我过去缝补的。”
“然后呢?”方莹可没那么好打发。
“没有然后,吃饭。”她回得更干脆。
“咦,你脸颊有一道小小的割伤——”方莹突然凑近她的脸。
“不小心刮到的。”她的回答也跟爹娘询问时一致,就是不希望他们担心。
所以,不管方莹怎么纠缠,宋均均都四两拨千斤,挑些无关痛痒的事说,什么可以嚼舌根的话都没有,所以,最后,方莹虽然饱到打嗝,却嘴噘得高高的回家了。
宋勇夫妻虽然吃了美味可口的上等腊肉,也接受女儿的说词,但两人都觉得她有些不太一样,李采在丈夫眼神示意下,替女儿跟自己披上外袍,再牵着女儿的手,缓步走到春寒料峭的屋外。
“近日没什么事吧?”她一脸温柔的问女儿。
“没有。”宋均均微微一笑,看着天空拱月的璀璨星辰,莫名的,想到唐绍羽那张俊逸的脸庞。她是怎么了?怎么敢对他说那么多话,她从来不是多嘴的人,重生前不是,重生后亦然,难道是因为他的身分,唐绍羽是惟一一个跟她的过去同在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多了些情不自禁的关切与怜悯?
母女俩走到门前的木椅上坐下后,李采温柔的拍拍女儿的手,就着门口灯笼的光,仔细看着近日益发漂亮的女儿,“均均十六了,爹娘该替你觅个好人家——”
“娘,”宋均均马上打断她的话,“是刚十六,我想多挣点钱。”
李采笑,“钱那么多做啥?生活过得简单即可,爹跟娘不求大富大贵。”
“我知道你们舍不得我吃苦,同理,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太累,何况,我现在找到的门路又不辛苦,所以,出嫁前就让我多尽一点孝心吧。”她握住娘略显粗糙的手。
李采将另一手轻轻的迭放上去,微笑凝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娘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你像变了个人似的,又贴心又成熟,好像陡地长大了……”
“娘。”她胸口一紧,李采真正的女儿魂魄已逝了……
李采微微一笑,“娘知道你很孝顺,但凡事老天爷皆有安排,咱们尽力而为,珍惜所有,就是幸福了。”
宋均均哽咽的点头,紧紧握着她的手,她何其有幸,有这么疼爱她的母亲,她一定要更加努力的多存一些银两,让父母得以丰衣足食。
因为这样的心态,宋均均的生活变得不一样,连带的,被她视为金主的唐绍羽生活也变得不同。
白天他一样练走,但只要衣袍稍微扯到勾破,甚至小小的撕裂,宋均均就会神一般的出现,手脚利落的替他补好,笑咪咪的屈膝一福,再转身离开。
可他知道她并没有离开别庄,因为,也许两刻钟后,他又扯破了袍子,她就再出现缝补,见他手上或脸上有瘀伤,也会殷勤的表示要为他上药,但擦药一事他拒绝了,她的手像火,引燃沉寂许久的欲望,他并不喜欢……
然而,一连几天都出现这样的情形,这一日又看着她拿着他破损的袍服,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缝补,他终于忍不住以只有韩易听得见的声音道:“你安排她住进来?”
他没有忘记韩易前几天说绑也要将她绑到他身边的话,只是,他有心魔,他若仍是风度翩翩的靖王爷,他会霸道的拥有她,收为小妾,但他现在是个连走路都走不好、是谁造成他受伤意外的幕后主使者也查不到的男人,祸福难料,他又要如何保护她……
在他边问边注视着嘴角微扬的宋均均时,韩易也以只有主子听得到的声音回答,“这是她主动跟我要的活儿,她知道爷练走,衣袍损伤得快,再加上这几日春雨绵绵,衣服难干,表明她从午后待到傍晚就走。”
“多少钱?”
韩易眼中闪过笑意,“启禀爷,她明指时间就是金钱,所以,一日计价一两,但缝补的工钱另计,还有,帮爷敷药一次十个铜钱。”
连敷药也——真是斤斤计较的小土匪!唐绍羽没好气的瞪着嘴角噙着笑意的宋均均,心情郁结,因为她不是由于在乎他而来,而是钱。
夜幕低垂,一如以往,丫鬟小厮送进一桌饭菜,再无声的退了出去。
“慢吞吞的,都到用膳时间了!”唐绍羽早闷到一肚子火,趁机吼了。
她只是微微一笑,忙着将袖口的线尾收妥,好回家吃饭。
“本王在说你,宋均均!”他火冒三丈的点名。
她抬头看他一眼,心情恁好的笑回,“看来几天前的那个消息爷不满意吧?这几日,火气恁大。”
在知道他是如何百折不挠的要让自己正常行走,她对他已是刮目相看,也有了更多的体贴与包容,所以,不管他脾气再差、脸色再臭,她都不在意。
但他不知她的心思,一径以为是因为钱的关系才让她容忍他的鬼吼鬼叫,为此更讨厌她的平静无波。“你指本王迁怒?”
“当然没有,爷的脾气那么好——”她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强调似的拉长了。
“你在讥笑本王?!”
“均均胆子小,哪敢呢?好了,缝好了,我要回去了。”她仍没看他,只是将衣服折好,收好针线,这才向他俏生生的行个礼,脸上笑意盈盈。
他刻意别开脸,再闷闷的低头用膳,但眼角余光仍追随着她,一见她转身就走,火气不知为何又冒上来,脱口而出,“这饭菜都冷掉了,去温热!”
在一旁的韩易连忙上前,“我马上去。”
唐绍羽瞪着在前方站定的小村姑,“我叫宋均均去。”
“但均均——”
韩易倏地住口,因为不过眨眼间,宋均均已经咚咚咚的跑了回来,“我行,但我不是府里的丫鬟,热这些餐,要几个铜钱,爷愿意给,我就做。”
又是钱!唐绍羽瞪着笑容满面的她,“你就这么缺钱?”
“启禀爷,钱非万能,但没钱万万不能。”她一脸无辜,眼眸却熠熠发亮。
他气得牙痒痒,却无言驳斥,只能闷闷的吼了一句,“去!”可恶,一切都是因为钱钱钱……
“对了,如果爷吼到喉咙不适,我可以熬个润喉汤,只要两个铜板——”
“快去!”他咆哮了。
“是。”唉,她有些失望,但想到热个菜就有钱拿,又马上笑着端起桌上的菜肴往外走,在门前站定回头,“我不知厨房在哪。”
“我在自找麻烦吗?”唐绍羽咬牙低咒,再看向韩易——他敢发誓他这亦亲亦友的随侍,脸上闪过一道久违的笑意。
“我带她去找曹彣。”他恭敬的向主子行个礼,端走另两盘菜,领着她找到曹彣,交代一些事,即先返回。
曹彣指引宋均均到厨房,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主子在想什么,问了她,她笑答,“你家的爷原本就阴阳怪气,谁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