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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动 page 3 作者:秋水

  “你在教美术?”他话题一转。

  “对……”她困惑地看着他。

  “所以你很会画画?”他眼眸深邃柔和。

  “兴趣而已。”她谦虚应道。

  “你家里有你的作品吧?!”心思突地翻转,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她淡淡点头,仍是不解他这番话的意思。

  “那好,我诊所里空得很,正想买几幅画挂上,你卖几幅作品给我吧。”他抽出皮夹,拿了两千元。“两千元能买你几幅作品?”

  “欸?”她怔怔然。

  “你卖画给我,让我摆在诊所和住处,挂号费你也不用还了。这样做,我的诊所看起来不至于太单调,你也不必再为了那一百五十元觉得对我抱歉,还能多买点东西回去给妹妹吃,这不是一举数得吗?”几次相遇,他总在她身上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也许是这份熟悉,让他想了解她的生活背景。

  徐晴安垂着眼眸思虑片刻。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她卖他作品,一方面有收入,一方面也当作抵掉那笔挂号费,她不必再觉得自己亏欠他什么,只是……

  见她迟疑,不肯收下那两千元,他低下面庞,看着她。“我这么做,让你觉得心里受伤了吗?但我并没这个意思,人生很现实,想活着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吃喝的问题,我不清楚你的家庭状况,但几次相遇,看起来你并不好过,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想想你妹妹。”

  是,他说得没错,很有道理,为了让以安过得更安稳,她是该把作品卖他,至少,眼前她已没有生活费是事实,卖他几幅作品,她就能买米,以安也不用只吃吐司过一餐。

  “徐小姐,你不卖我画,我还是得去画廊买,既然我们认识了,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往后你也多帮我诊所打广告,咱们互助互惠不好吗?”他轻启薄唇,微拢的眉宇将他右眼眉骨的伤疤牵动得更明显,他面庞一半陷在骑楼下,一半被外头的路灯打亮,半明半暗的清俊面孔,透着阴柔美。

  她扬起小巧的下巴,没有回应,仅是浅笑盈盈相对,但却遮不住瞳底的幽暗与面容上那淡淡的难为情和犹豫不决——她就怕还不够他的人情。

  她身上一样是上次那套白色衬衫和米白色及膝鱼尾裙,但站在背着街道的骑楼下,线条柔美的肩臂在招牌灯混着街灯的光芒中显得更纤薄,透着一种柔弱感。偏偏这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有着顽固的脾性,并不容易说服。

  “你觉得我这么做很唐突吗?还是担心我别有企图?”他淡淡一哂。

  徐晴安稍一抬睫,柔目微微瞠大,她眼底有着讶然。“不、不是。”

  “那么,为了活下去,接受别人一点帮助并没什么。有哪个人没受过别人的恩情?将来有机会再还不就好了?”

  他发现她有对美丽的眼睛,眼型不大,但眼神澄净如水,波光流转间总有一股韵味。“你很少开口向人寻求帮助吧?是人性太现实,让你开不了口吗?”他注视她的眸光微闪,洞悉她的心理。

  他何尝不曾见识过人性的无情?当年那些亲友,得知父亲欠酒店一大笔债后,哪个不是急着与他们撇清关系?

  他一语道破她心思,让她心口莫名发软。她是寻求过亲友的帮忙,但谁愿意理会她?碰了几次钉子下来,她已习惯独自承受和面对,不再开口寻求协助,毕竟那只会换来更多的难堪。

  她不过第三次与这男人碰面,他却将她看得彻底,他是当真明白她的感受,那她何不接受他的建议?

  “我——”她抿了唇,细密贝齿轻咬住下唇,寻思几秒,她才讷讷开口:“我没卖过我的画,我不知道怎么卖你才好。”

  见她软了态度,他长吁口气。“随性就好,我看了喜欢就带走,这样好吗?”

  她想了想,轻点了下头。

  “拿着吧。”他把两张千元纸钞交到她手中,见她接过,他睨了她一眼,语带调侃:“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的钱会咬人。”

  她愣了两秒,微觉尴尬,静静牵唇而笑。

  乍见那浅淡却媚力十足的笑,他黑眸眯了眯。几次见她,总是轻垂脸蛋,秀致的眼眉染上愁思,不是不笑,而是笑得疏离客气,像现在这样单纯因情绪而生的笑容,是他第一次看见。

  每一双眼睛,每一个笑容的背后,一定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他有他的过去,她必然也有她的故事,她没开口说,他并非感受不出她背后的故事是怎样的沉重与晦暗;他不知道她的故事里,还有哪些人参与其中,但他却知道,他与她是同类,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灵魂。

  *

  “黎医师,我先下班了。”晚班的护士站在门敞开的诊间外头,探头看着还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欲走还留。

  修长的十指在键盘上飞快移动,眼帘掀动时,黎础又才察觉门边的一道阴影,他目光扫了过去,略有疑惑:“你不是要下班吗?怎么还站在那里?”

  “要下班啊,我是想告诉你,有个女人在外面坐了好久,好像七点多就坐在那里了,问她是不是要挂号,她又说不是,只说等你忙完她会进来找你。”护士小姐停顿了下,又说:“我想我要是不告诉你,等等我关门下班,你又直接上楼的话,她要怎么找你啊?所以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他长指一顿,眉间淡刻浅痕。“女人?”

  “是啊,看起来很年轻,搞不好还只是大学生。”晚班护士又说。

  像大学生的年轻女人?他抿唇默思,自己何时有这样的女性朋友了?片刻,一张模样文秀柔弱的脸蛋在脑中闪现,他退开椅子,大步走出诊间。白色长袍随着他交错的步伐,在摆动间带了些淡淡消毒水味。

  他在玻璃大门后停住。年轻女人就坐在骑楼的木制长椅上,低垂着颈项,她双手搁在裙面上,指尖轻拧着,像在为难着。

  拉开大门,风铃声当当响起,女人动也没动,仍是垂着脸蛋。

  “徐小姐。”他走出诊所大门,在她面前站定。

  眼底蓦然映入一双干净的黑色皮鞋,随即是男人厚实的低嗓,徐晴安抬起脸。

  “你妹妹呢?”他语调徐缓,目光从她尖瘦的下巴慢慢挪移至她那对总是轻覆柔光的眼眸,沉静地看着她。

  “以安在家里。”她静谧的语调尽是压抑。

  “要带我去挑你的作品了?”上回面包店巧遇,他好说歹说才让她收下他的好意,他当下开口要过去挑画,目的除了不让她拿了那两千元而对他愧疚外,也想去看看她的家庭环境,但她却支支吾吾老半天,怎么样也没有意思要让他过去她家。

  现在主动上门来,可是想通了?

  第2章(2)

  她怔了下,摇摇头。

  她的继父,抓着以安胁迫她,开口要钱去赌,她没钱,被逼着出门借,她并不想再做这种事,那只会让她继父愈陷愈深,也只会让她身上的债务愈背愈多。

  可是,继父威胁着要把以安卖给他一个赌友,他说他那名赌友有些变态,对年纪小的女生特别有兴趣,他没钱翻本,只好卖了以安换现金。

  以安才几岁?要卖给男人?她即使再怎么不想借钱让他在赌桌上挥霍掉,却也无从选择了。

  她不能让以安被卖掉。

  她不想来麻烦眼前这个男人,却还是找上他了。她在街头反复犹豫,最终还是踩着步伐往这里来,因为除了他,她还能找谁?她甚至可笑地发现,在这种需要一个依靠的时刻,她竟只能想到他。

  他如此热心,一定会答应帮她的吧?!

  搁在裙面上的双手拧了拧,她缓缓起身,视线对上他的。“黎医师,我——”她蓦地停顿,轻垂长睫,细密贝齿在唇瓣上轻咬出淡淡齿痕。

  “你想说什么?”他看出了她的为难。

  深深呼吸,她鼓起勇气。“黎医师,我能跟你借钱吗?我会还,一定会还!”她那双柔润的秀瞳有着渴切,他头一回见到她有这样的眸光。

  他毫不考虑便问:“你想借多少?”看得出来她来这之前定是挣扎良久,否则不会呆坐在外头等他。

  “二十万。”

  “二十万?”他眉峰一动,诧然地望住她。

  她眸光敛下,柔嗓透着难为情。“嗯,我知道二十万很多,可是……可是我找不到人帮我,你能不能——”

  “你先告诉我你的用途。”她一个女孩子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用……途?”她扬睫,对上他深沉精锐的眸光。是了,他就是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男人,她不是没见识过,却忘了先想理由。

  他看着她闪动的眼眸。“二十万不是小数目,我总该知道你借这么多钱要做什么吧?!”

  “我有需要!”她顿了下,又说:“我必须用到这么多钱,如果黎医师怕我不还钱的话,我可以签借据给你,这样你也比较有保障。”

  “我不要借据,也不怕你不还钱,我只想知道你需要二十万做什么?”他倾近面庞,俯视她,那黑眸专注得像要看进她心里去似的。

  “我——”她退了一步,跌坐回椅上。仰着脸蛋看他,柔眸轻荡恳求。“黎医师,我真的需要这笔钱,请你再帮我这一次,拜托你。我一领到薪水,一定先拿来还你,上次欠你挂号费,还有两千元,这些我都记得,你别——”

  “听不懂我的意思吗?我不是要你保证你会还,我是要知道你一口气要二十万做什么?你开口向我借,我总要知道这二十万你会拿去哪里,如果你是打算做什么违法的事,我也要借你这笔钱吗?那我不成了帮凶了?”他逼近的体魄透着热度,含着消毒水味的气息包围了她。

  她眼睫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菱唇微微掀动之后又抿直了。

  见她犹豫后仍没开口的打算,他别开目光,视线落在一处,默思着。

  会对这对姊妹留心,无非是因为她们身上不明的伤处,虽然她有看似完美的理由,但他也有他的能力与经验能判断,一个女孩开口就要二十万,令人匪夷所思。

  再者,上回她明明答应他要将作品卖给他,他的用意无非是想走进她家,看看她到底是有着怎样的生活环境,为何会三番两次狼狈出现在他面前,但她却没了消息。他在意的不是付了两千元却没有拿到任何作品,他要的是解开她这道谜。

  当年,若有人愿意及时帮他一把,他和他唯一的亲生妹妹,就不会落得分离的下场,这是他一辈子的遗憾,他不想再看见相同的错误。

  他想帮她,只是因为在她身上见到自己当年的影子,那是一种怎么样也控制不了的情绪,也许帮了她,他的那份遗憾就能减少一点,偏偏这女人顽固得让他有些恼了。

  吁口气后,他转过微沉的面庞,直勾勾看着她。“徐小姐,很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了。”他美丽的黑眸,紧锁住她每一个细微的神色。

  她眼眸缓缓睁大,眼球表面浮现一层淡薄水气。她先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而后像是接受了他的拒绝似的,她脸色黯淡,缓缓垂眸,不再看他,那神色竟透着听天由命的认分。

  真要这么固执?他眉一低,薄唇抿了抿,转身准备离去,蓦地感觉自己身上的衣袍像被轻扯住般,他顿足,慢慢转过身躯,就见徐晴安抓着他的白袍下摆。

  见他面带薄怒地转身,像是打算拂袖离去,她心一惊,不多想就伸手拉住他的白袍。没办法了,眼前除了他,她还能找谁?

  她微昂脸蛋,湿润的眼眸对上他沉凝的目光。“黎医师,拜托你,我真的需要这二十万,没有二十万,以安会被卖掉。”

  说完的同时,像找到出口宣泄般,在他愕视下,她的眼尾渗出眼泪。

  *

  她的生父爱上了别的女人,和那女人组了新家庭,高二那年,她母亲带着她改嫁给以安的父亲。初时生活还可以,但渐渐才发现她继父有酗酒和赌博的恶习,他原先工作还正常时,最多就是发发酒疯,但因上班时间也喝得醉醺醺而被解雇后,工作四处碰壁的他开始拿家人出气。

  喝醉了就是吵闹,赌输了便回家找她母亲拿钱,要是拿不到钱,她母亲就得承受一顿打骂。那时以安还在她母亲肚子里,为了以安,她母亲忍气吞声,总希望让两个女儿能有个完整家庭,想不到这男人愈陷愈深,彷佛一天不喝不赌,就会要他命似的。

  每次跟她的母亲伸手拿钱时,都说是为了翻本,翻了这么多年也没听他说他真翻本了,她的母亲不堪长期的折磨,抛下她和小妹妹,离家后音讯全无。

  此后,她和同母异父的妹妹相依为命,却也开始了遭受继父暴力相对的惶恐生活。

  母亲的离家让继父变本加厉,她一个人靠着教画画的收入养家之外,还得应付继父毫无节制的金钱索求。拿得到钱时,他待她们姊妹也算差强人意,但赌债愈积愈多,当她的收入再也不堪他挥霍时,姊妹俩变成了出气的对象。

  她的继父甚至三番两次到她工作的幼儿园或安亲班领走她的薪水,她的生活如何不陷入困顿?她的继父在外头不知欠了多少赌债,她也遇过看似黑道份子上家门讨债,这就是她总不愿让外人知道她家正确地址的原因,她怕要债的找上门来。

  这是她的家庭背景,他终于套出了这些不堪。

  他看了眼号志灯,侧首看着她。“下一条路口左转?”她陷在黑暗的脸容,仍能让他就着外头探进的路灯微光,看见她长睫上闪动的泪光。

  徐晴安抬眼看了看,淡淡应了声。

  他打了方向灯,将车子转入左边街道。

  不是他狡猾,非得用这样半带威胁的方式逼她说出那二十万的用处,只是她一味地隐忍,只会让恶人软土深掘,事情永远没办法解决。

  “第一次见到你和以安,以安下巴那伤口是怎么来的?”他以条件交换,她说出真相他才愿意借出二十万,她应该是毫无办法想了,终究妥协。方才她已坦承她的家庭状况,现在,他要进一步求证。“我没猜错的话,是你继父动手的?”

  徐晴安抿了抿唇。“叔叔拿不到钱,不高兴,推了我一把,以安站在我身后,她被我撞到,整个人弹出去撞到桌角。”

  “你眼窝的伤口怎么来的?”

  “他打了我的脸,我想应该是他的指甲划到的。”她只记得脸颊一面热辣,后来照镜子时才知道原来有一道小小伤口。

  “身上的颜料呢?”他追问得仔细,一件件记上心头。

  “那时我在教以安用水彩,叔叔一生气,什么都能拿来攻击,他把颜料倒进我洗笔用的小水桶,整桶往我身上泼。”她语声淡淡,巨细靡遗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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