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他问。
“不欢迎吗?”她望着他累到凹陷的眼眶和长满青色胡髯的脸庞,伸手抚了下他纠结的眉宇。
“你……”关德雷握住她的肩膀,激动到连声音都在颤抖。“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交代过门房和你的秘书先别跟你说。”她说。
关德雷牢牢握住她的手,望着她沉静的黑眸却猜不出她的打算,想问她回来的目的,却又怕戳破眼前平静。
“喝汤。”她把汤递到他手里。
“在哪儿买的?”他问。
“我做的。”
“你会做菜?”他惊讶地挑起眉。
“有需要这么讶异吗?”她好笑又好气地瞥他一眼,顺手替他整理了下微乱的发型--
这几日累坏他了吧,否则一向注意仪表的他,怎会如此狼狈?
她的举动让他心头流过暖流,定定地望着她的清亮黑眸。
钱莫愁见他只顾说话,迟迟不动手,干脆用汤匙舀起一口送到他唇边。
关德雷喝下那口汤,讶异地咽了口口水,旋即接过汤匙,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很好喝。真的很好喝!”他说。
钱莫愁明知道他有些言过其实,却还是开心地说:“当然好吃了,十二岁之后就是我在掌厨。”
“既然这么会做菜,为什么老是吃泡面?”他问。
“因为方便啊。总不能每回半夜肚子饿,都要大费周章搬弄锅铲吧。”她一耸肩,摆明了她就是懒。
“还有汤吗?”他三两口咽下汤,肚子此时真的饿了起来。
“当然。你没吃饭吗?”她蹙了下眉。
“只吃了一块三明治。”他苦笑地说。
“怎么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身体?我煮面给你吃。”钱莫愁起身要走向厨房。
他同时起身,握住她的手。
她望着两人交握的手,没挣扎,也没说话,拉着他走到厨房,按他坐下并再给他一碗汤后,便迳自忙碌去。
关德雷望着在厨房为他烹煮料理的她,始终没有移开视线。
“快吃吧。”她为他做了一盘什锦炒面,坐在他身边陪他用餐。
关德雷才吃一口,便知道这炒面实在有几分火候。肉丝鲜弹、青菜香脆、面体还尝得到高汤的香,让他吃到没空说话,在三分钟内解决一盘后,便端起盘子说:“再来一盘。”
“吃慢一点。”她笑着把所有面全都舀到他餐盘里,自己也偷吃了一小口,窃笑地说:“我的手艺还真不是盖的。”
“要不要兼任我的厨师?”他说。
钱莫愁没有接话,在他面前坐下,双手放在桌上,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我们交换条件吧。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就住关博文房间。在这段期间,我替你做早晚两餐,若你不回来就告诉我一声,如何?”她说。
“这段期间?”他牢握住她的手,用的力道让她没法逃脱。“你不是因为原谅我才回来的吗?”
她依然没回答他的问题,只轻声地说:“我住在这里时,暂时不谈我们之间的问题,就当我是个来住宿的朋友吧。对了,关博文过世之后,他的东西都放在哪里?”
“都在客房的柜子里。”他皱起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博文的事情。
“我可以自由翻阅他的东西吗?”
“可以。但你要先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倾身向前,握住她的手。
“我还不想说。”她坚定看着他的眼,不想他又主导了一切。
他当习惯老板,控制欲其实很强,事事都想代她作决定。
“为什么?”他皱眉问道。
“没有为什么,你若坚持追问,那我就走,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现在开始,游戏规则由她来订。
关德雷见她一脸坚决,下颚不快地紧绷着。他不习惯也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但至少她回到了他身边,他会尽快弄清楚她回来的意图,并做出一切能让她留下的安排。
“汤冷了,快喝完吧。”她说。
关德雷将汤一饮而尽后,便伸手揉着颈背,故意疲惫地长叹了口气。
“累了就快点去睡。”她替他按压着肩颈,柔声地说道。
“说完这件事就去睡。”他握过她的手在唇边一吻,将她拉到他的双膝之间,与他的视线平行。“我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你知道李尔出事了吗?”
“怎么了?”她眉头一皱,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关德雷没忽略那一丝惊惶,但他没追问,只摆出一脸勉强提起精神的表情跟她说着李尔那天被车子撞到的事情--
“李尔说他是因为梦到博文,才会恍惚地便走到车子面前,但这个说法实在不合常理,我们不会因为梦到一个人而去寻死。”他望着她的眼,敢发誓她的小手在颤抖。
难道,她这次回来的目的不只和博文有关,和李尔也有关连?
“你认为李尔在说谎?”她问。
“对。所以,我想你有空时去探望李尔,替我找出他这么做的真正原因。”
“没问题。”她这次回来就是要找出李尔与关博文之间的真相。
她的一口答应让关德雷眼眸微眯了一下,但他很快地恢复正常,状若无事地淡笑着对她说道:“这事就交给你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钱莫愁望着他的脸庞,将他脸上的疲惫尽收眼底。她默默地拉起他的手,牵着他的手走向他的房里。
他跟在她身后,由她带着他走向浴室,让她替他挤好牙膏、装满漱口杯的水、让她拧了毛巾替他擦脸,他的目光始终都没法子从她脸上移开。
以为自己不可能再更眷恋她的,但她这样的温柔却让他不由自主地陷得更深。
“好了,去洗澡吧,我去帮你拿衣服。”她推他走向淋浴间。
“我以为你会顺便替我洗澡?”他的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向自己的身子。
“你又不是我儿子。”她耳朵微红,啐了他一声。
“我倒希望你帮我生个儿子。”他额头与她的轻触,眼神温柔地睨着她。
“人不要妄想未来,要活在当下。”
“所以,你要先帮我洗澡?”他一脸期待地问道。
“你作梦。”钱莫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推他在一臂之外。“快去洗澡吧!不要害我变成啰嗦的老妈子。”
“我睡醒之后,你还会在?”他扣住她的手腕,又将她拉回身前。
“除非你梦游走到别人家,否则我保证你明天早上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我。”
她踮起脚尖在他额间印下一吻,再次将他往淋浴间里推。
这一回,他没再拦她,当着她的面开始脱衣服。
她圆睁着眼,原本想转身,但他挑战的眼神让她定住身子。
“你你你……色狼!”他在她目光下慢慢昂扬的男性欲望让她辣红了脸,飞快地朝外飞奔。
“因为我爱你。”关德雷对着她背影说道。
砰!浴室门被重重地关上。
关德雷眼里的笑意渐渐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思--
莫愁、关博文与李尔之间究竟有什么问题,竟能让她因此回到美国、回到他身边?
无论如何,他不是会和自己好运作对的人。既然已错过一回,那么他就不会一错再错,她如今想如何便让她如何,至于他应该知道的事--
他会用他的法子知道的。
第19章(1)
钱莫愁这回住进关德雷家里前,便已打定主意要把他当大老爷伺候。原因无他,只为了她想为这个应该没让人照顾过的男人多付出一些。
于是,为了让关德雷能在食物的香气中醒来,她一早便将煮好的菜肴装在托盘,走向他的房间。
如今已近中午,他应该是累极,才会睡到此时。
他的秘书打过电话给她,要她提醒他下午三点要到公司一趟。所以,她才来吵他起床的。
事实上,她还从他的秘书那里得知了他的一些生活习惯,听得她频频摇头,只能庆幸老天保佑,让他还没有因为过劳而跟人生说再见。
钱莫愁推开房门,放下托盘之后,拉开了一小部分的窗帘。
“起床喽。”
关德雷皱了下眉,咕哝了两声之后,仍然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严谨如他,莫非会赖床?钱莫愁踮着脚尖走到床边。
“起床喽。”她故意大声说。
“不要。”他闷哼一声,干脆把脸埋入枕间。
“赖皮鬼,起床。”她坐在床边,笑着推他的肩膀。
“抓到你了。”
钱莫愁眼前一花,还没弄清楚情况,他已经一跃而上,反客为主地将她推倒在床上,眼神无比清醒地睨看着她。
“贼人。”她瞪他一眼,发现这是她头一次看到他脸上印着睡痕的模样。
“能够偷得暖玉温香在抱,何妨当贼人。”他把脸庞埋入她的颈间,满足地低道:“好香。”
“喂,你弄错方向了。”她把他的脸扳向食物。
“哇。”他一挑眉,满脸的笑与惊讶。“我做了什么好事?你原谅我了?”
“你想得美。”钱莫愁挣扎着从他怀里坐起身,推他去盥洗。
等到他从浴室出来时,窗帘已完全被拉开。披着一头长发的她坐在金黄阳光里,侧脸轮廓温婉如玉、静静地凝视着窗外。
关德雷无声地走向她,就怕她就此消失不见。
她扬眸看向他,没拒绝他将她拥入怀里抱着。
小手软软地圈着他,小脸颊贴在他宽厚的结实胸前,呼吸着他身上沐浴过的松木香气,她满足地长叹一声。
“记得要健身,如果身材走样,休怪我翻脸无情。”她说。
他的低笑声从胸膛传来,轰轰地震得她耳朵发痒。她笑着抬头,侧身拿过一杯温水塞进他手里。
“先喝一杯温水暖胃。”她说。
他皱了下眉,因为除了咖啡之外,他只喝冷饮。
“胃实际的温度高到可以烫手,冷水下去,它忙着打哆嗦,哪有空管什么消化功能运作?”她双手叉腰,一脸他不喝便跟他拚命的固执。
他双手一摊,只能喝下。
“请上坐。”她将他推到床上,靠着床头坐好,送上了早餐托盘。
关德雷怔怔地望着那一盅白粥及分别盛在白色瓷盘中的培根炒青菜、清烫茄子、青葱炒蛋。
“我煮什么你吃什么。清粥小粥吃得习惯吧?”
“我没想到你会准备中式早餐,我很喜欢,但在这里很难吃到。”他喝了几口粥,吃得出这粥竟用了高汤下去熬,心里暖意更甚。“很久没吃了。上次回台湾时,也忙到没空去吃……”
关德雷的话消失在咀嚼中,每口菜肴、每口粥都吃得无比认真,吃得甚是眉飞色舞。
钱莫愁没再开口,起身走向门口。
“去哪儿?”他马上抬头。
“去帮你煮黑咖啡。”她蓦回头,朝他皱了下眉。“以后不许你再空腹喝黑咖啡了。”
关德雷笑了,吃完了最后一口早餐,心满意足地起身伸了个懒腰。
更衣完毕后,他端着托盘,跟着咖啡香走到厨房。
见她站在厨房里,他的心里便油然而生一股快乐。
钱莫愁递过咖啡给他,他喝了一口,觉得一天不可能再有更好的开始。
“今天有什么计划?”他盯着她的脸问道。
“你忘了你不能问我想做什么吗?你快点准备去上班吧。你的秘书说你三点半以前要到公司。”
“要替你备车吗?”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不需要,计程车很方便。”她瞄他一眼。
“让门房替你叫计程车,来回都一样。我等会儿下去时,会交代他们。”他说。
“我不是三岁小孩,这些事我会自己处理。”钱莫愁双臂交握在胸前,一脸要开始谈判的表情。
关德雷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命令,只简单地说道:“总之,你小心。”
“是。你快出门吧。”
“送我出门。”关德雷说。
“遵命,大老爷。”钱莫愁拉住他的手,把他拉向门口,替他拉开大门,装客气地说:“慢走,不送,祝一切顺……唔……”
她的声音消失在关德雷的唇间,他扣住她的后脑,吻到她连脚趾头都渴望地蜷曲了起来。
“乖乖等我回来。”他嗄声说道,拍拍她的屁股后,把她推回门内,并替她关上门。
钱莫愁双颊酡红地看着紧闭的大门,不由自主地跺了下脚。
“讨厌,晚上就要跟你说--为了惩罚你的隐瞒,暂时不许你有亲密举动。”她咕哝地说完,用力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被他挑起的欲望疼痛。
可恶!都怪他把她变成大色女了。
钱莫愁小跑步走回她所住的房间--关博文的房间。
她拿出放在柜子里的大量画册,依照年代排列好后,拿起关博文在遇见她的那一、两年的那几本。
关博文每天都画画,画画就是他的日记。关博文的画习惯以麦克笔搭配水彩,画作像他的人一样拥有着阳光般色彩。
钱莫愁翻阅着画册,跟着关博文一块儿走入印度,看新生儿在恒河中洗沐、看亡者的骨灰飘入恒河。跟着关博文走在泰国市集,看金碧辉煌的传统庙宇与色彩缤纷的市集。
跟着关博文一同回到西雅图,到帕克鱼市场看热闹,到住家附近的公园野餐、参加宴会……
钱莫愁胸口一窒,视线凝结在画作上--
关博文画了一双被另一双大掌牢牢握住的手。
被握住的那双手,是关博文的--他的手上有个星星疤记。
但握着他的那双更大的手无疑是双男人的手。
是李尔?还是另有他人?
之后的画,有几幅像梦一样的黑白素描,两具看不出性别的赤裸身体蛇一般地交缠着,两张没有五官只有双唇的脸孔亲吻着--这样的黑色线条持续了一个多月。
然后,关博文开始画到台湾,色彩又隐约恢复了原来的灿烂。接着,画册里开始出现了她。
画册里的她,或坐或站在他每天的生活里。但每张她的画像下方,总有一方画着先前出现过的人体情欲纠结的涂鸦。
钱莫愁皱了下眉,拿起手机拨出号码。
“喂,我是钱莫愁。”
“什么事?”李尔声音显得略微虚弱。
“我三分钟后到你家门口。”
“什么!”
钱莫愁挂断电话,拿起画册和另一锅早就炖好的汤,搭上电梯。
她写小说,第六感特别敏锐。她赌她没猜错关博文离开的原因,而那也许就是李尔拚命地阻扰她和关德雷在一起的真正原因,所以--
她一定要找出答案!
李尔怎么样也没想到,三分钟后,他的门铃居然真的响起。
行动不便的他,脚上裹着石膏、还来不及换衣服,只能穿着睡袍站在门口,看着今天扎了马尾,看起来神清气爽的钱莫愁。
他望着她明亮的黑眸,想起她曾经在电话中提到的“莫非你喜欢关博文”一事,脸色于是一沉。
“你不是回台湾了?为什么又来?”李尔臭脸问道。
“你被关德雷车子撞到的那天,我就回来了。请让让--我要进去。”钱莫愁挤过他身边,迳自走入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