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不认识她、不知她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执拗个性?陆展言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你真是——”周屏幽用力放下瓷杯。“不说了。总之世伯的事你自己看着办,我不管你了!”气人!连一点念想都要捻断,这人真的有惦记着他们年少时的情谊吗?周屏幽好怀疑。
“由不得你不管。”待她看向自己,陆展言才接着说:“我直接说了,两家我都帮,就算我爹——就算东方老爷是为了面子、为了有可利用的棋子才留下我,毕竟也养我成人,并没有让我吃苦受罪,这点我感激他;而你是我多年好友,也是小小的手帕交——记住,只有手帕交,再多也不准有——这事儿我不会袖手旁观。你也要劝你爹,此事我也只能帮这么一次,毕竟我只是个药商,能力有限。”
“你……”周屏幽忽地噗嗤笑出声,“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呢?看来小小比我更了解你呵。”这两人,难怪会在一起。
为什么忽然又提到她?陆展言疑惑地看向多年老友。
“看来我不需要用信威胁你帮我爹了。”
信?“什么信?”
“她寄给我的信里附上要给你的信。”周屏幽缓缓从暗袖摸出一封信,边道:“她说若你不帮我,就拿这信威胁你。”
陆展言眯眼。“她寄信给你?何时的事?”
“最近是昨日。”
“最近?”言下之意是不止一次了?
“我们约好的,她每到一地就会设法让人送信给我,告诉我她在当地的所见所闻以及各地民俗风情,供我编写书册。”
“每、到、一、地?”
“嗯,知我不像她能出远门,有时还会送来当地名物、相关的书册。”想到她的窝心,周屏幽笑得好甜,“她很贴心。”
贴、心?陆展言嘴皮抖了抖。
给她海东青的自己两三个月还不一定能收到一封信;反观她,不只信,还有礼物,更重要的是,还每到一地!
“女人……你可以再过分一点……”陆展言咬牙,朝她伸手,“把信给我。”
瞧见某人似乎怒火加妒火中烧,周屏幽不再多说,直接给了便是。
陆展言立刻忙不迭地拆信——
展言:当你看到这封信,应是允诺帮扉幽一点小忙了——
什么一点忙!是大忙啊!知不知道回收那些被她爹流通在外的后宫物品,不被人发现地送回宫里要花多少工夫和银子!陆展言火大在心里。
我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叫黄全,一个叫封都。他们很可爱,从医颇有天分,我想爹会喜欢他们的。
黄全、封都?黄泉?酆都?这女人也不怕晦气真是!
途中救了一个人,自称一剑留痕施成墨,是个江湖人。
此人武功奇高,认识他之后才知道你那身武功只是比我好一点,就算是轻功,也只是跑得快一点、跳得高一些。
登高山方知天之大,临深谷才知地之厚。你相信吗?那人竟能一手扛着大捆药草、一手抱着我飞过城墙——
啪、撕!
“展言!”周屏幽瞪着看信看到一半突然怒不可抑、愤然撕信的男人。“你这是——”
“她从哪送来的信?”陆展言阴沉着脸,声音紧绷。
从没见过他这表情,周屏幽吓得忙道:“河、河阳。”
“河阳?”陆展言一愣,神情转为紧张。“那她一定往白水去了。”
这下换周屏幽愣了,“你怎么知道?”
“白水正在闹瘟疫,河阳与白水相隔不过百余里,她人在河阳不可能没听说。”陆展言脸色沉重,半晌,忽然从怀里拿出一块玉牌交给她。
“这是?”
“我要去找她。你的信是昨日从河阳送来的,算算日子她也应该快到白水了。”他说:“我爹和你爹的事交你处理,要多少银子拿这玉牌上“楚天阔”找帐房支领,我会交代他们配合。需要多少人手、打通什么关节你自己看着办。若遇官员刁难,上悦福客栈找一个叫赵七的,说是我让你找的,他会帮你。”
“你不确定小小会——”
“她会。”陆展言毫不迟疑道。“依她的个性,不去凑热闹才有鬼。
那女人在外头这么久,老是哪里有病人往哪里跑,上回还去漠北……”沉吟了会,倏地拍桌,气得冲出凉亭。
讶然。“展言?”
“该死的!就算怕回金陵就得马上成亲也不是这种躲法!也不想想自己都几岁了!再不成亲,她那肚皮还能生出个什么子儿来!”
“来人!”陆展言大步流星往马厩杀去,沿途一路咆哮;“把艾草、花椒、白毛香给我各备上一车,用最快的速度送到白水!”
周屏幽双手握紧玉牌,楞楞地看着老友失控的身影疾速跑远。
这人真的晕气昏头了呵……他知不知道自己刚又口误喊世伯爹了?
噗嗤!“真的是刀子嘴豆腐心呵。”失笑。真的是服了。
白水县。
大水、尚有防范之道,事后疫情的发牛亦可预料;但无关天灾人祸,就这么乎白而起的瘟疫着实让人猝不及防,更让人明白疾病的可怕。
“师父,这里!”巡视的黄全发现呼喘不过气的病人,立刻疾呼。
“这人快喘不过气来了!”
“我来了!”余小小应了声,离开前交代:“这人再不喝就用灌的,灌不下,等我回来一刀劫了他肚子倒进去。”
吓!不只病人,连被交代的学徒封都也吓了跳。
师父好……好可怕。
温和平静的眼横扫过集中在这处木棚下的病人。
“其他人也一样,别以为大夫就没脾气。想活就乖一点,别给我添乱。”
咕噜噜……喝药声立刻此起彼落。
很好。余小小满意地点点头,急奔到黄全身边,探了病人症状,立刻下针鱼际、肺俞、大椎等穴位。
“余姑娘。”又一会,一道伟岸身影以绝妙轻功落在师徒俩身侧。
“城北聚集了一群人,他们听说县城有大夫,从附近农村赶来看病的。”
难不成疫情传开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真染了病,得先确认才行。”余小小思忖,半晌,拍了拍对方肩膀。“施成墨,又要委屈你了。”
从这到城北少说也要两刻钟的脚程,偏偏整座城只有她一个大夫,她很清楚自己的力气不能用在跑来跑去上头。
施成墨点头,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施展轻功飞奔。
途中,不禁又问了近半个月来重复多次的疑问:“真的不需要我跑一趟金陵?”
“不必。他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余小小扳着指头算,边道:“从金陵到这,最快也要十天,我想再过四天应该就到了。”
“你的信是从河阳寄出的。”他提醒。“会来自水是离开河阳后听见这儿有疫情才有的主意,这样那人就知道?”
余小小淡淡一笑,看向他的眼神坚定如石,满满的净是对心中那人的信赖。“他很聪明,知道我会做什么。这里还有许多地方更需要你帮忙,当信差太浪费了。城里粮食不是,若没有你在此压阵,难保不会发生抢粮的事,到时情况更糟。”
施成墨点头,“我明白了。”
“真不知道这时候江湖人在做什么。”余小小有感而发。“练武功?比谁是天下第一?百姓为瘟疫所苦,他们怎么能置身事外、无动于衷?”
这一问,问得施成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抱歉,我只是忽然想到,这时候正是英雄好汉们行侠仗义的大好时机,怎么不见他们踪影,没有别的意思。毕竟连城里的大夫一发现有疫情都跑得一个不剩,他们不来也情有可原。你比较倒楣,被我拖下水。”
“不,我一点也不觉得。”施成墨神色复杂地看着怀中姑娘。
“其实你想走说一声就行,不必勉强自己报恩。说真的,我也没有把握——”
“到了。”施成墨打断她,同时落地,松臂放人。
第10章(2)
余小小道声谢,正要走向被挡在城外的人群时,施成墨忽然从后头拉住她。
不待她问,便道:“余姑娘,能待在你身边,其实我——”
“余小小!”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与一声怒吼堵住他未竟的话。
两人循声看去,就见快马朝他们疾驰奔来。
施成墨本能地挺身欲保护身旁的余小小,孰料欲保护的对象竟闪过自己,朝对方奔去。
就在同时,马背上的人侧身弯藤将跑向他的余小小截抱上马。
施成墨看着两人一马经过自己,往后扬长奔去。
瞬间的交会,他看见余小小露出自己不曾见过的灿笑。
他苦笑,庆幸自己话没有说完。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久违的惊喜令被掳上马的余小小忽略男人的怒气,怔忡看着刻在心版上的脸。
真的是……想他了呢。
怒气直冲九霄的男人没注意到怀中女人望着自己失神的表情,气得口不择言:“你是要我来救人还是来捉奸?”
捉奸?回过神来,一脸茫然。捉什么奸?这人在胡说什么真是!
“乖。”无视男人怒火正炽,余小小拍拍他绷紧的臂膀,一手绕到颈后,揉捏他僵硬的颈背,眼睛直往后瞄。“东西带了吗?那些用来消海的药草何时会到?”
还乖哩!四年没见,第一句话竟是叫他乖,陆展言气得险些咬碎一口钢牙。乖什么乖!她都不“乖”了他乖什么鬼!
若不是……若不是她双手不自觉地抚揉这么舒服,他定会被摸顺毛的男人蔫了火气,“乖乖”地说了:“怎么可能没带。已经跟着我来了,不只药草,连大夫都带来了。”
边说边掉转马头往回走。
“怎么可能这么快!”好惊讶。
“过几天,金陵那会再送几车过来。”余小小难以置信的表情取悦了他,终于有了笑容。“我得到消息之后立刻让金陵分号准备,运东西不像骑马那么快,所以我同时飞书要禹州总号备妥先行出发,又到余人居将白水疫情告知你爹娘,他们要我带几个大夫一起赶过来,禹州那也有几家医馆听说后自愿跟来帮忙。”
说话时,载药的马车与单骑的十来个大夫已陆续跟上。
看见满满的药草与几张熟面孔,余小小眼底不禁发热,有种自己已经回到余人居的错觉,不禁怔忡。
直到身后的男人轻推她一下才回神。
“还不快忙你的事去。”他催促,不容她沉溺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太久。
余小小点头,让他抱自己下马,真的就照他的话与等着她的大夫会合,俐落分配工作,忙着救人去了。
被留下的陆展言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扬起自得的笑容,浑然不觉身后有人接近自己。
“余姑娘不让我去金陵催你。”施成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前与这人攀谈,但他的确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她相信你已经在路上。”
陆展言收回视线,看见他,眼神一紧。
“你是施成墨?”那个抱“他的女人”飞过城墙的家伙?
“你认识我?”讶然。
“不,我不认识。但若再觊觎我的人,你会后悔让我认识你。”
“余姑娘只是为避免浪费体力才让我——”
“我知道。”他还不了解她么,早就不奢望那女人记得什么叫男女之别了。“她行事自有分寸,你自己别多了不该有的心思就成。”
施成墨并不笨,更不是个睁眼瞎子,方才见余小小看见这人时所流露的神采;让他清楚自己绝无可能。“君子有成人之美,阁下请勿多心。”
孰料,自己的君子大度换来的竟是对方的小人轻哼:“她本来就是我的,用不着你成全。”
施成墨愕然;怔神看着对方牵马进城。
这醋味——可真呛人啊。
余小小不知道自己怎么过完这一天的。
更确切一点,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还能理智地过完这一天。
那人,那个连入梦都想着的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而她竟然还能冷静地为人看诊治病、分派工作,忙到现在若是其他人,看见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应该是冲上去紧紧抱住倾诉相思苦吧?但她——
好不容易偷得空闲,可以去找他,但当真的找到了他,不知怎地,竟害怕了起来。
重逢时片刻的相拥不是以说服她这人真的来到眼前,哪怕自己始终相信这人会赶到她身边,但还是害怕一接近,这人就会消失不见,自己就醒了,发现只不过又是另一场梦,因此裹足不前——
如此惶然不安,一点也不像她……
“忙完了?”回头正打算休息的陆展言发现她一声不响地站在身后,有点讶异。“怎么不过来?”
“你真的来了?”
这是什么问题?陆展言失笑,抬臂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余小小摇头,拒绝走近一步。
最后还是陆展言等不及,自己走上前把人拖进怀里。
“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吗?”真是。
“你真的来了,”余小小低头,侧首埋在他颈侧,唇贴着他颈侧喃语:“真的是你?”
“想我?”男人低笑,感受时不时碰触自己颈侧的柔软。
“嗯……很想。”
“是么……”男人搂着她、感受彼此的体热。
一会,双手从她瘦了些的腰枝沿着双臂往上游移,最后移至她略有骨感的肩头,轻轻握住,然后——
猛地拉开距离,憋屈了近四年的委屈瞬间爆发!
“你敢说很想?既然很想我,还躲我!吭,在外头混这么多年说什么都不回金陵是怎样?吭!”他已经忍很久了,“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不回金陵就不用成亲了是吗?别仵梦了!
余小小,我要是让你对我始乱终弃成功,我陆展言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轰轰轰——啊啊,打雷啊?
余小小被轰得眼冒金光,什么话都还来不及回,陆展言又继续炮轰:“约定你回金陵之日就是我俩成亲之时,你就给我天南地北躲,到处替人医病。前年经过金陵,悄悄绕道,以为我不知道吗?就你那点心思想跟我斗,我让你跟我斗!你不回金陵跟我成亲无妨,我就出金陵跟你成亲!”
这有什么差别?还有——“我就要回金陵了啊。”
“嗄?”
上封信里我写了,要你准备好,等我回金陵跟你成亲。”余
小小露出困惑的表情。“屏幽没将信交给你?你没答应帮她?”
“呃……”男人的回应多了抹心虚。
那封信上写了这事?当时只看到“一手抱着我飞过城墙”等字眼就气炸撕信的男人眼神飘了飘。
“展言?”这人怎么忽然脸红了?“陆展言?”
“最重要的事你干嘛不开头就写清楚……”男人嘀咕。“净写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收学徒、抱着飞……”
这人——噗嗤!吃起味来性子就拗,一点都没变……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