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消费者资讯地位的不平等?”他抬头,一张俊脸看向站在案前等候吩咐的手下提问。
“这?属、属下不知……”一头雾水啊。
这女人会不会写信啊!
“你这女人,就不能写一句想我么……”忍不住抱怨。
字里行间不带一丝温情问候,更别提想念,只有对所见所闻的描述、让人想不透的字眼,和结尾的问号。
陆展言花了大半个月苦思何谓“消费者资讯地位的不平等”,最后终于忍不住回信提问。
远方的人儿这回回信就快了,“个月后,海东青就飞进陆展言的书楼,附带发现的新蓟草与种子。
不久,“楚天阔”成为第一家会主动向百姓解释药性、并提供咨询的药铺。
再过不久,“楚天阔”传出成功培育新药草的消息,引起同业关注。
鱼雁往返、书信往来,一封接一封,转眼春夏义秋冬。
好不容易,才在余小小的书信中看到一句想念——
展言:我已经开始想念了——
西瓜,好想吃?
桂州好热,才四月啊。
小小四月廿一读到第一句不禁流露喜色,心想这女人终于开窍的“楚天阔”当家,看到第二句时立刻炸毛。
等一封信三句话读完,从书楼杀出的咆哮声差点吓死经过的手下。
“西瓜?你想西瓜7到处晃了一年,你第一个想的竟然是圆不隆咚的西瓜!”
陆大当家火大,三两下把信纸撕成碎片,脚下狂踩风火轮,在书楼的地板上来来回回留下又大又乱的脚印子才缓了火气重新坐回书案前,执笔正准备要写信的时候,忽然停了住。
“来人,”他朝外头喊:“给我切盘西瓜进来!”
外头的手下连忙喊是,一会,清凉的西瓜端了上来,陆大当家很阴险地笑了,“想西瓜,好,我就让你想西瓜。”
第一次,陆展言回的信如此简短——
小小:不用想,我帮你吃。
附赠十粒西瓜籽,以慰你千里之遥的想念。
不必谢我!
气得连署名都忘了。
一个半月后收到信,余小小瞪大了眼,视线来回游走在手中的信与附上的十粒黑色小豆之间。
“有没有这么过分的……”
就这么一来一往,到了第二年——
展言:今日看见许多妇人和姑娘直往一问庙走,我好奇跟了过去,发现庙里清一色是女香客,有的正低头虔诚拜神,有的则是七人一组成神前结盟姐妹。
一问,才知足当地乞巧肪即的习俗。
听当地人说,这一天已婚的妇人会穿上新装欢聚一堂,盟结七姐妹,说是能祈得幸福美满;年轻的姑娘们会利用牡丹、莲或梅兰菊等花斥制作巧果祭祀织女,以便求得好夫婿。
听说晚上还会有许多姑娘偷偷跑到长得茂盛的南瓜棚下守夜,据说夜深人静时若能听见牛郎织女相会时说的悄悄话,就能得到千年不渝的爱情。
我想我没有必要去听,千年不渝的爱情实在太遥远、殊难想像。
但我真的开始有点想你……
小小七月初七“终于开窍了?”
陆展言扬起柔情蜜意的深笑,满脸的春风得意,让坐在对桌的合伙人不禁激灵了下,鸡皮疙瘩掉满地。
第9章(2)
无视对方直呼受不了的夸张反应,陆展言仔细折好难得写着甜言蜜语的信笺,小心翼翼收进自己胸口处的暗袋,轻拍两下煨暖。
“有没有这么恶心的!”合伙人——当朝七皇子赵君衡——抖着声抗议。
每天,大大小小的事都在发生,但值得成为街谈巷论的,往往只有少数几件,就算是好小道消息成为民风之流的金陵,也是会挑的。而这几年,他们的耳目净落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人,少年时风流潇洒、俊美之名不陉而走,掳获姑娘芳心无数。
那个人,被赶出家门,不久更因身世暴露,声名蒙尘,沦为笑柄。
那个人,后来重新振作,以农为生,后转而种药,竟也闯出一番名堂。
那个人,如今伟然屹立,改回母姓,正式与东方府断绝关系。
那个人——
便是过去东方府的四少东方展言,如今一千擘画禹州药都,成为当地最大药商“楚天阔”当家的陆展言。
毫无意外的,陆展言再度成为金陵姑娘们心中的夫君首选,虽然全城皆知他心系余人居神医之女,还是有人不死心,为女儿的终生幸福请媒婆上门探询。
“装模作样。”一身华服的男人忽然哼声,一脸不满地啜茶。
亭池水榭,幽然美景当前,建筑于池心上的凉亭内,没有俊男美女的诗情画意,倒是有两个男人谈完铜臭的生意之后,开始嗑起牙来。
先岔开话题的男子穿着贵气,但仔细一瞧,眼尖的人可以发现那华丽衫子上有精巧女红的缝补痕迹。
另一名,虽然穿着普通的布衫,却是瑕不掩瑜,优雅行止与出众相貌反衬出其暧暧内含光的沉稳内敛,正是金陵的话题人物——“楚天阔”的当家陆展言。
“你说谁?”
“这里除了你就只有我,不说你难道说我?”啧。
陆展言双手一摊。“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是你不是我,我一身衣衫虽不起眼,但至少没缝没补,你一身华服却是缝缝补补又三年,谁装模作样,你我心里有数。”
最好是!赵君衡气不打一处来,想到刚进城时听见关于对“楚天阔”陆当家的赞扬。心里就一整个憋屈。
“你嘴里喝的是庐山云雾,布衫底下是天蚕丝的内衬,鞋里衬的是上等皮革,哪里朴实了!”拍桌啊!“金陵的人未免太没眼色,竟然说你含垢忍辱、力争上游、富而不骄、勤俭持家、经营有道——什么鬼!你这种作贼怕被发现的奢华不是装模作样是啥!”不平啦,原来是听不得别人对他赞美有加,心里犯嘀咕。
“旁人说的话你何必认真。”陆展言一脸平静。“他们说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井河不犯。”
“居然要我向你学习,嘁,”赵君衡瘪嘴,皇子心里不舒坦啊!
陆展言呛了一小口茶,咳了几声。“原来是有人又提建言,要你见贤思齐啊。”
“最好你是那个贤。”赵君衡哼声,一口干尽杯中茶。
合伙近五年,他一直觉得自己当初一定是被猪油抹了心,才会被这人给讹诈。
那年当着他的面说因为他很穷、才会挑上他合伙的男人,在他答应后,立刻要他引荐禹州州令。
这小于打哪来的消息知道他结识禹州州令且交情匪浅来着?
这问题一直到现在仍是个谜。
可这人真是有本事的。一面成立商号“楚天阔”采买药材当起药商,一边着手买下禹州大片荒地开垦种植药草——身为药商,背后多少都有自己专属的药山,这些都是很一般的手法,但接下来的就妙了。
非但妙,还妙得很阴险。
他开始私下与零散药商结盟,共同抵制当时垄断禹州大半药草的商号,接着打出“利益均沾、有银子大家赚”的旗帜,一呼百应,促成首届药交会,风光打响禹州药材的名号,“楚天阔”的名声也跟着水涨船高,一举攀上浪头,顺风顺水。
接着,这小子更阴了,在禹州闯出名堂后,立刻风光回到金陵开设分号,打得城里的药商奄奄一息,也不想想这些药商背剧的主子是谁。
还能是谁?不就是那御医世家的东方府么!
偏金陵的人都傻了,被这人出色的外表、立业的风光所骗,没细恕他回头倒打养大他的东方府的狠劲,当他是昔日韩信,忍辱负重、奋发向上的大好青年。
喷,这人若是大好青年,他赵君衡就能成圣成贤了!
“我说你当年挑上我,不是因为我穷,而是因我手上有禹州州令这条线吧?”
“现在才知道?”
“早就知道了。”真当他傻啊。“只是好奇。明说就好了,干嘛拿我的穷困大作文章,死命在我的伤口上洒盐,把我给气得。”
“那也是原因之一啊。”陆展言道:“而且,娈看一个人的秉性只有先激怒他,看他盛怒之不如何表现才知道。”
“嗯哼?”
“我没什么容人的度量,个性偏执乖张爱记恨,需要一个能容忍我、就算怒气攻心也能冷静思考、脑筋灵活的合伙人。”
“哦?哦哦?”赵君衡眉飞了起来,色舞得意。“原来是这样啊。”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你识得禹州州令,以及你皇子的身份。”陆展言啜了口茶后继续说:“就算穷,到底还是个皇子,端出去可以唬人,对内还能探知皇宫消息,一举数得。”
“你就不能让我有一小片刻的得意么?”啧。“话说回来,我出来之前听太医院的人说你以前的二哥惹了事。”
“医死人?”
“不,他把该死的人医活了。”赵君衡苦笑。“居心难测,一句‘尽力就好’通常是暗示那人死了也无妨,要是其他御医大概就明白了,偏你二哥是个老实头——总之东方府这阵子是不得安宁了,需要花点钱疏通解厄,偏偏财源又被你断了一大干,可说是雪上加霜——”
“爷,周小姐求见。”忽地,池畔传来手下人的通报。
金陵的才女赵君衡多少也略有耳闻,好奇道:“她来做什么?”陆展言想了一会。“可能是为了你刚说的事来的吧。”
“咦!我还以为会是东方老爷亲自前来呢。”
“依我爹——”察觉自己失口,陆展言顿了会,苦笑。“依东方老爷的性子,是不可能折自己脸面亲自上门来找。”
赵君衡打量他好一会,忽然笑了。
“这下我就放心了,看来你也是个念旧情的傻蛋。”
“什么?”
“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赵君衡起身,已有离去之意。“虽说我是个没钱没势的皇子,这么点小忙倒是还能帮得上的,等你消息。”
说完,便迳自往书楼走去——那里,有他七皇子专属的后门暗道。
毕竟,官商勾结不是件能摆在台面上说的好事。
第10章(1)
周屏幽,名冠金陵的才女。
非但有才,亦有姿容,且其父身居州令高位,按理说求亲者早多到踏平州令府门槛才是。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打从她十五及笄,提亲的媒婆便络绎不绝,但都被周屏幽本人——打了回票。外人不知,周屏幽外表纤柔,性情却刚烈,就连她爹都管不了。
女子的青春毕竟有限,就算是才女也不例外,一年一年过去,求亲者逐年递减,终于,到她年过二十二之后,便不再有人上门提亲。
有人说这是她咎由自取,谁叫她眼界太高误了自己终身。
也有人说是因为她心仪陆展言,只可惜陆展言心仪的是早些年出城至今未归的余人居大小姐,偏三人相识又有不错的交谊,周小姐深明大义,为了成人之美,只好独自隐忍情伤,以至于到现在云英未嫁。然事实真相究竟为何,只有当事者的三人知悉。
说明来意后,周屏幽静默了些许时间复又开口:“你有何打算?”
待家丁为两人换上新茶,陆展言反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别把该你的问题丢给我,那是你与世伯之间的事,我只是个帮忙传话的人。”周屏幽捧起茶杯就口,为口中的茶香惊叹不已。“庐山坛雾?”
“正是。”
“人说庐山云雾色泽翠绿,香如幽兰,茶性泼辣,味浓且醇,入口鲜甜清爽,果然好茶。”
”
“茶哪有差的。”陆展言轻哼。
“的确。”聪慧的眉眼扫向他。“重点是从哪里来。”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知?”陆展言回以质疑的眼色。“这茶是从州令府流出市面的,至于来源——你不是有个姐姐在宫里位列修容?”
清丽秀容僵了,就连挂在唇上的笑意也转为愁苦。“要我提醒你么?私带贡品出宫流通是死罪。”陆展言垂首静默了会,忽而抬眸。“扉幽,就算我不是东方府的人,不是世交之子,和你仍是朋友,除非你看不起我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野种,不屑与我为友。”
秀容扬怒,横眉冷视。“你知我不是这种人。”
“那为何不愿找我帮忙,甚至不肯让我知道?”气不过的他在多年友人面前不再掩饰,大掌一拍,霍然起身。“若不是我的手不在外头买进应该待在皇宫里的贡茶,我还不知道州令府上在做这杀头买卖!”
“展言……”
“我就直说了。”陆展言俯视她,一脸严肃。“你要为小小和我的事闹多久的别扭?”
周屏幽猛地抬头看他,先是一丝惊慌,但很快便敛容镇定下来,眼神坚定地回视。“是谁当初信誓旦旦说不后悔,还说自己不会喜欢上她?”
谁知陆展言竟然一甩袖,答得很爽快,也很厚脸皮。“你不是第一个问我这问题的人,再多少人来问也一样——我反悔了。小小的事,就算我说话不算话,你又能奈我何?”
周屏幽气结,忿然作色。“你不可理喻,出尔反尔是小人作 为!”
“你才不可理喻。”陆展言哼了哼,“小人又如何?我早就决定不做君子,君子行事重道德规范,处处掣肘,不如小人来得自在。”
周屏幽一口气冲上喉头,忽地,蔫蔫然吞了回去。“居然能小人得这么理直气壮?”
“事关乎她,要我做怎么样的小人都可以。”陆展言态度强硬地说。
“你真是——”大家闺秀想不出太多骂人词汇,最后只有抿唇吞声。
见她一副饱受委届的模样,想起少年情谊,陆展言态度也软了下来。
“你也知我少时待人接物全凭自己好恶,明知自己一无是处又好面子死撑,你以前常提醒我别过分在意人言,为人须重真才实学,但我没有听进去,自甘堕落却又以外人对我的注目沾沾自喜,愚蠢至极,直到发现她无视我——
“我对她,并非一时冲动。”想起那一点一滴钻进自己心中的人,回忆过往,陆展言的表情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一开始只是想让她看着我,所以瞎缠活缠,谁知道最后竟真的上了心。看她全心钻研医书、专心救治病人,为他人之苦而苦、乐而乐,才知道自己过得多么颓废不振,枉为男子。彻底清醒后,才知道加诸于我的重视有多少是带着看戏的好玩心态,而我又多么愚昧自满。”
“屏幽,我不会道歉。”陆展言伸手为她桌前的杯子添茶,执杯送到她面前。“若要我为当年一句负气的话放弃她,我才真的愚蠢。”
“……你不欠我。”周屏幽叹了气,接下他送上的茶。“就算没有你,小小也不可能接受我。而我……若我有你一半的厚颜,或许还有那么点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