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宁从文抖着手,指着赵焱司,几乎气得倒仰。
宁齐戎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赵焱司这张嘴,还真可把人给活活气死。
「郡王大可不必为了赏地一事动怒,此事将军已有交代,」赵焱司还不忘继续补上一刀,「边城一带山林、荒地无数,放任无人打理本就可惜,到时便委请庸王上书朝廷,只要立功百姓,便能赐地开垦,一来能增加边城税赋,二来也让百姓日子过得踏实,这是一石二鸟的好事。」
确实是好事,到时宁九墉的名号可真是黄毛小儿都知,更别提若真事成,还能把不少百姓引往边城那个不毛之地。
宁九墉的脑子不差,但这样周全的计划绝对不是他能想出来的,他气愤的双眼带着锐利,看向赵焱司,「想出这般的好计策,还真是后生可畏。」
赵焱司目光幽冷的直视宁从文,「郡王谬赞,百姓能安乐富裕,相信向来素有仁善之名的郡王爷肯定也是乐见其成。」
宁从文莫名的被赵焱司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颤。
「这事……」他心一横,猛然一个摇头,「我不同意。」
「只怕是迟了,」赵焱司不留情面的说道:「三日后,庸王世子领军出发,郡王若得空,记得前来送行。」
宁从文大惊,三日后就要由庸王世子领军出发?而他竟是半点风声都不知,他们彻底孤立了他,还是在他不知不觉之中……
「在下替将军送信,如今功成身退,就不打扰郡王歇息,」赵焱司起身,「告辞。」
宁齐戎脸上带着笑,随意行了一礼,也跟着转身离去。以往上郡王府,碍于长幼之别,还是不敢太过逾矩,总觉得憋屈,没像今日这么爽快。
宁从文出声留人,但是宁齐戎根本不理会,反而加快了步伐跟在赵焱司的身后,等到出了郡王府大门,宁齐戎再也忍不住说道:「今日我算是服了你。」
赵焱司不发一言,只是接过卫钧手中的缰绳,淡然的抬头看了眼郡王府的朱红大门。
上辈子宁从文狼子野心与二皇子勾结,若没有郡王府的财富和阴谋,成为二皇子在西北的后盾,二皇子压根成不了气候,他的眼光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转为平静。如今二皇子自有他兄长在京城对付,至于武陵郡王——此生再也别妄想得到天下至善之名与百姓之助。
虽然只有一瞬,但宁齐戎还是被他眼中的冰恨意骇了一下,疑惑布满他心中,「你与郡王府有仇?」
赵焱司唇角牵出一抹笑,却了无笑意。
宁齐戎挑了下眉,「你不想笑就别笑了,看着怪骇人的。」
赵焱司脸色立刻回复平静,翻身上马。
原要跟着上马的宁齐戎却被郡王府传来的骚动吸引,他看了过去,就见一道人影向自己冲了过来,他立刻伸手一挡,将人推倒在地。
今日的夜色深浓,但月光明亮照人,饶是宁齐戎是个大夫,见多了样貌丑陋的伤痕,但还是被突然出现眼前的这张满是红疹与黑斑的脸吓了一跳。
「你不许走!」郡王妃的声音凄厉,狼狈的想要从地上爬起。
宁齐戎认出这张脸属于向来爱美的郡王妃,他没有心生同情的伸手去扶,反而令眼旁观。
跟出来的嬷嬷心疼的将人扶起来,嘴上还不停安抚的说:「夫人,你别激动。」
郡王妃推开了嬷嬷,冲着宁齐戎嚷道:「小畜生,你快出手医治我的脸。」
宁齐戎听到咒骂,几乎要被气笑了,要他出手相救,还敢口出恶言,真是自找死路,「郡王妃的脸怕是已毁,在下无能为力。」
郡王妃听到容貌已毁,先是一震,最后像是疯了似的狂吼,「你胡说!你就是学艺不精,是个庸医!」
宁齐戎冷哼,随她撒泼。
听到动静赶到的宁从文看到郡王妃的样子,只觉颜面尽失,斥了一声,命下人将人给带回府内。「戎儿——」
齐戎直接抬手打断了宁从文的话,「郡王,在下当真无能为力,郡王还是另请高明。」他看着被拖进府里的郡王妃,没有印象之中的一丝高傲,看来是要疯了,「郡王还是去看看郡王妃吧。」
宁从文就算看出宁齐戎是故意不愿相救也拿他没办法,只能恨恨的转身离去。
宁齐戎心情极好的翻身上马,正要离去,却注意到赵焱司的眼神在自己的身后,他好奇的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王府大门阴影处有个人影,他不由眯起了眼。
宁若月从暗处走了出来,缓缓的来到宁齐戎面前,「二哥,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宁齐戎居高临下的看着宁若月,轻描淡写的丢了句,「在我看来,以心相交才算是一家人。」
换言之,便是他从未感受到郡王府的真心,自然无法视郡王府的人为一家人。
听到宁齐戎的话,宁若月并不觉讶异,高风亮节的宁九墉养出的孩子,自然是不屑郡王府的手段。
只是——她讽刺的扬了下嘴角,「二哥自诩光明磊落,该是万万没料到我娘亲的脸是福宝所为吧?」
宁齐戎的脸色因宁若月将脏水泼向宁倾雪而微怒,「月儿,我还以为你是郡王府里唯一的聪明人,看来也不过如此。」
「事实胜于雄辩,我娘是用了福宝给的桃花粉才会毁了容貌。」
「证据呢?」
宁齐戎的话令宁若月默然。证据她确实没有,毕竟她娘亲已将宁倾雪留下的桃花粉用得一点不剩,纵使要查也查不出所以然。
郡王妃也曾怀疑过桃花粉有问题,但还是料定了宁倾雪没那个脑子和狠劲,只有她知道——与宁倾雪相处多年,她看出那个小福宝已经变了,纵使她有心隐藏,终究没有逃过她的眼。
「没有证据就别胡言乱语。」宁齐戎不快的一踢马腹,不留情的离去。
宁若月抬眼对上赵焱司的眼神,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你也不相信我,罢了!世人真可笑,谎言有人信,真话反倒无人相信。」
赵焱司没有答腔,只是头也不回的追上宁齐戎的脚步。
宁若月冷着脸看着两人远去,心中百感交集。她纵使有心为善,也被人视为有所图谋,而宁倾雪不论做了么,在所有人心目中,她就是个心慈仁善之人。
宁齐戎听到后头的马蹄声,怒气未消的拉缰放慢速度,岀声说道:「那个宁若月真是疯了,竟说郡王妃那张脸是福宝所为,福宝早就离开郡王府,更别提人现在不在屈申城。」
「跳梁小丑,胡言乱言,」赵焱司反应依然冷淡,「你又何必往心里去。」
宁齐戎想想也是,都是他一时气胡涂了,「八成是想让我点头医治的手段。」
赵焱司微敛下的眼里闪过一丝锐利光芒,「既是如此,你可千万收起那套医者父母心的心思。」
「放心吧,纵有慈悲,也是要对值得之人,郡王府压根不配。」宁齐戎心软,但也不是个滥好人,「对了,你兄长在你离开屈申城隔日便已经离去。」
听到宁齐戎的话,赵焱司只是冷淡的应了一声。兄长离去,他并不意外,上辈子京城也有二皇子押送赈银八百万两前往救灾,在半途之中京城人马与西北人马会合之事。
这一路虽有疫病产生,但二皇子处理得宜,赈灾一事做得无一疏漏,声势如日中天,回京之后,不单得到封赏,更步步坐拥势力,当时太子病弱,不被待见,最后更中毒而亡,虽有壮志,但终究未酬。
如今太子身强体健,以他的聪慧天资,在这个时间回京城,接下来的路自会安排妥当。
宁齐戎不解的看着他,「你这反应太过了吧,有时我还真看不明白你们兄弟,看似情深却又不够亲近,他大病初愈,未必能忍受得住舟车劳顿的折腾,你不怕他有个万一?」
「我只相信宁大夫既能点头同意让我兄长离去,便知宁大夫胸有成竹,定会妥善安排。」不是他无情,而是上一世他圆了李家的遗憾,报了兄长被毒杀的仇,这辈子,他只想顺着自己的心,将福宝摆在第一位。
赵焱司信任的口吻让宁齐戎颇为受用,忍不住轻笑,他点头让人离去,但也让舅舅带着妻小随行照料,他费了大功夫才把人救回来,可不想功亏一篑。
「天晚了,我回了,」宁齐戎说道:「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我与你一道。」
宁齐戎挑了下眉,「你我似乎不顺路。」
「福宝之前住的西梢间还空着,我在那歇着便成了。」
赵焱司说得理直气壮,宁齐戎根本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一踢马腹走远了。
宁齐戎看着他的背影,真是脸皮厚得让人无言。算了,自己心地善良,就不跟他让较,勉为其难的收留他一晚。
第十四章 福宝救灾去(1)
在边城,一大清早宁倾雪注意到柳牧妍的神色不佳,不由关心的问道:「娘亲昨夜可是没睡好?」
柳牧妍没隐瞒,脸上有淡淡的忧愁,「昨夜探子来报,说是吴越大灾,流民倍增,当地官府自顾不暇,就怕屈申城要送过去的赈银和粮食单靠庸王的五百将士护送会有差池。」
「百姓争夺强抢,追根究底都是吃不饱肚子闹的。」宁倾雪叹道,她的心从赵焱司离城之后便高悬着,但表面上依然如常的带着刘孋和刘芙帮着柳牧妍收拾送往吴越的粮食。
宁九墉听从赵焱司之意,自然不会前往吴越,但为了粮食安全,最终还是派了丁副将带着十数位士兵护送。
「确实都是吃不饱闹的,可惜时间太急,也整不出太多的粮食和银钱。」
宁倾雪知道娘亲心善,将心比心的为受难百姓难过。
犹记上辈子她爹被郡王给召到屈申城,直接由屈申城出发去了吴越,她与娘亲压根就不知此事。
直到她爹一身疲累的回到边城,功劳全落到了郡王的头上不说,她的兄长更因染了疫病,死在吴越。
如今她爹只派丁副将由边城出发,纵使再有功劳也与郡王无关。
赵焱司的用意简单明了,救助百姓是非做不可,宁九墉可以不要功劳,但他也不容许别人从中占便宜。
「娘,除了吃的和银子,药材也少不得,多雨成灾伴随而来的除了流民、饥荒外,最可怕的是疫病。」
柳牧妍的眼底闪过光亮,粮食解了饥民当前大难,她倒未想到可能伴随而来的疫病。
边城盛产药材,库房里桂圆、枸杞、芍药、甘草、附子、茯苓不少,甚至连人参也有,她立刻发话让人全都搬出来。
「娘,明日便要出发,时间紧迫,加派人手多寻些药材,还有姜,越多越好。」
柳牧妍虽然心头担忧,但还是笑着捏了下宁倾雪的脸,「我的福宝如今可比娘还有能耐了。」
宁倾雪腼腆一笑。
柳牧妍也没迟疑,连忙叫人去军营跟宁九墉说一声,让他交代下去多寻些药材和姜。
宁倾雪闲不住,亲自动手将药材装箱。
柳牧妍原想开口制止,但看着宁倾雪红扑扑却带着满足的小脸,最终沉默由着她去。
一旁的刘孋看着宁倾雪眼也不眨的收拾了好几大车,忍不住咂嘴,「小姐,你这是要把将军府的家底都掏空了。」
别人不敢说的话,刘孋倒是没什么顾忌的说出来,毕竟她说的也没错,将军府摆放粮食和药材的库房几乎空了。
宁倾雪不好意思的看向柳牧妍。
柳牧妍脸上却始终带着浅笑,没有一丝责备,宁倾雪不由甜甜一笑,知道她就是真把将军府给搬空,她娘亲也不会有二话,她娘可是天底下最美最善的人。
「娘,我再出去转转。」她知道城外有几户人家平时都会进山采药,家中应该都备有药材。
「别忙了,外头你爹会派人去办。」柳牧妍上前给自己的闺女擦了擦汗,「你先歇会儿。」
「娘,别担心,我没事,」她忙向柳牧妍撒娇,「娘,可是你不觉得药材再多也无用吗?」
柳牧妍微愣,「什么意思?」
「没大夫啊!」
宁倾雪确实说到了点上,看着宁倾雪脸上隐隐期待,「你该不会想着要跟着丁副将一道去吧?」
宁倾雪的双眼闪着光亮,「还是娘最了解我。」
「别灌迷汤,」柳牧妍失笑,摇了摇头,「你爹不会点头的。」
「爹不点头,但娘亲答应便成了。」柳牧妍是宁九墉的软肋,跟着赵焱司久了,她也懂得利用这点。
「平时的事都成,」看着宁倾雪对自己满是期盼的一张脸,柳牧妍不由叹道:「小事,你爹自然都由着我,但大事,你爹可不好说话。」
宁倾雪不禁感到一丝失望,但还是不死心的求道:「娘,你就跟爹提一句试试。」
「福宝想要跟我提什么?」
听到宁九墉的声音,宁倾雪的眼睛一亮,「爹。」
宁九墉爽朗一笑,大步走过来,走近一看,看到平时一身于净的闺女,如今衣裙脏了不说,连头发都乱了,「我的好闺女,怎么成了这模样?」
「她心急,非要亲自动手整理药材、粮食,」柳牧妍带笑的替宁倾雪解释,「忙了一整日了。」
「你这丫头,」宁九墉心疼的说:「让下人去做就成了,你掺和什么?」
「不过是整理些东西,不累人。」宁倾雪带着祈盼的小眼神看着柳牧妍。
柳牧妍对上她的眼,忍不住轻声一笑,这才开口说道:「将军,福宝懂事,也想尽份心力,方才她跟我说多雨成灾,伴随而来的除了流民饥荒外,最要紧的还有疫病,这点将军也没想到吧?」
宁九墉原本的笑意微黯,若有所思的看着宁倾雪,「是你想到的还是那小子跟你提过?」
那小子指的自然是赵焱司,宁倾雪老实的说道:「他没跟我提过这事儿。」
宁九墉挑了下眉,「没跟你提,你倒是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赵焱司离城前交代的便是多备些药材,今日他在外头早派人收购了不少。
「将军,若真有疫病起,药材不可少,但没大夫也是无用。」
「放心吧,」宁九墉直言,「我已经下了令,边城一带的郎中或大夫若有心的都可随着一同前去,到时论功行赏。」
柳牧妍脸上满是赞赏,「将军果然思虑周全。」
妻子的夸赞向来对宁九墉十分受用,他露出飘飘然的神情。
「既然将军下令,我与福宝也一同前去可好?」
宁九墉闻言,脸色一变。
宁倾雪难掩惊奇,她原想自己去就好,没料到连娘亲也想随行。但细想也不该感到意外,她娘就算成了将军夫人,手因伤而无法再施针,但还是继续给人医治开药,她就是个良善的人,如今听闻疫病严重,肯定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