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位音乐家身上看见和自己相似的坚定信仰,只是自己比他幸运太多了。
宫蔼弘有些愕然。他终于可以了解秦澈海之前说过的「惊喜」是什么意思了——蔚哲还是头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而且令他最感到不能适应的是,蔚哲在说话的同时,那放得柔缓的少见语调,温淡清雅的神态,竟教人一眼就心生……惊艳!
宫蔼弘稍早之前的那点优越感瞬间荡然无存!蔚哲这模样居然被秦澈海给先看了去!
蔚哲啊蔚哲,你练棺材脸这项独门绝学的决定是对的,做人还是矜持、低调点的好。
「嗯……你喜欢看电影?」
那唇线微微呈现一个弧度。「嗯,算是兴趣吧。」
「喔……」他现在想的是别件事。「都一个人?会跟朋友聊吗?」
蔚哲头一回被问这种问题,略思索了下。「大部分都是自己看……以前常跟我哥一起去,不过现在很少了,有时候会跟澈海学长聊一些。」他完整地作了回答。
难怪那只白骨精会居心不良……美味可口的卖相如何让人不想拆吃入腹!造孽啊,蔚哲,你也得负起一半责任。
「我想,以后你看完电影,写一份心得报告就好了。」
「什么?」这是为什么?
不然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害死人的。「你爱看的电影都很正经……」
「这跟那有什么关系?」宫蔼弘的话转得好硬。「而且我也没有特定都看这一类的片子。」
实话他说不出来。蔚哲要是到处跟人这样讨论,是不是会迷翻一票人?不知道为什么,光想像那种场面他就会生气。
「看就看嘛,自己爽就好,没必要跟别人啰嗦。」话才说完,连自己都觉得牙酸了。
蔚哲有些不明所以。「是吗?」他并不讨厌参与讨论这类话题。「可是澈海学长鼓励我去参加社团,说那样可以和有相同喜好的人多聊聊。」
这个多嘴的家伙!他知道秦澈海是什么心思,也晓得这样子说不定会对蔚哲的人际关系有所帮助……可他对一群人黏在蔚哲身边这件事就是觉得讨厌……
「那你觉得呢?」
「我对社团没有那么热中……」他还是决定把心力投注在绘画上。「关于电影也只不过偶尔和人谈起而已。」
虽然对「偶尔」这两字仍然不是太满意,不过他已经笑了开来。「喔,哈哈!是这样啊,很好很好,继续保持喔。欸!买好了是不是?去结帐吧。」
蔚哲当然不明白宫蔼弘心里的曲折,总觉得有哪里很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就被半推半拉去柜台付钱了。
一同走出店门口,站在骑楼下,宫蔼弘左右看了会儿,指向斜对面。「我要去买咖啡,你喝不喝?」
蔚哲注意到几个结伴的女孩在经过宫蔼弘身边时,眼眸微微发亮。
「嗯,都行。」
宫蔼弘差不多快要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心不在焉,因此在耸肩后先往前走到斑马线上,即使号志灯显示只剩十多秒的通过时间,他还是等蔚哲跟上后才催他一起跑。
那是家著名的咖啡连锁店,宫蔼弘才一推开门要走向柜台,就有人冲着他打招呼。
「澈海。」他露出微笑。「嗨,苹果大姐,吃这么多蛋糕会胖喔。」
「不要叫我大姐!」郑洛苹作势要把手上的叉子甩出去。「还有,我才吃两块绝不会胖!宫蔼弘,女人的两大禁忌你都触犯了,无异议判你死刑!」
她推了推身侧的秦澈海,他则泛出苦笑。
「不行,我打不过他。」以前跟他比过腕力,发现身材瘦挺的蔼弘的手劲居然大得可怕。
宫蔼弘笑得十分得意,郑洛苹跺着脚,转过头去不理男友了。
秦澈海带点无奈地笑开。这两人一样顽皮,心眼也差不多大,但是比起来,他宁愿选择事后努力去诱哄心爱的苹果。
「好了好了——噫?」蔚哲?!
看眼前两人的表情他就知道谁进门来了;而蔚哲从玻璃门窗外就瞧见了秦澈海以及郑洛苹,他直直地走过来,并且礼貌地点头招呼。
宫蔼弘始终维持着笑容。「这么快。」
隔壁两间刚好是美术社,他刚刚就是进去选颜料的。「嗯。」只是补充他常用的几款颜色,花不了多少时间。
秦澈海开口问……「尉哲,你额头怎么了?」那瘀血很明显。
蔚哲还没开口,宫蔼弘就抢先一步回答:「跌倒的。」
郑洛苹投来一个极度怀疑的表情——是这样吗?不会是你打的吧?
宫蔼弘微微仰起下巴,正要出声,这回蔚哲却插进一句——「嗯,他替我上了药。」
两人都瞠大了眼睛,无限怀疑眼前这两个家伙真的是大家嘴里的死对头吗?!
老实说,蔚哲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可是没表现在脸上;宫蔼弘却用手肘轻碰了下他的手臂,很顺口地点单。
「我要拿铁,大杯的。」
蔚哲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转身走去柜台。
那话听起来不像单纯的需要帮忙,但他就是能凭语气判断出宫蔼弘并非任意使唤他,就像宫蔼弘能从他的表情察觉出那细微的局促……对吧?
郑洛苹瞧得都傻眼了。「哇……好听话喔,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喂!宫蔼弘,你是不是使了什么妖法控制人家啊?这是不道德的!」
「少破坏本大爷的清誉了。」蔚哲是心甘情愿的好不好!「我可是名门正派,才不会用那种卑鄙龌龊的手段。」跟某只居心叵测的妖怪不一样。
「啧啧啧!」郑洛苹大摇其头。「你要是还有清誉可言,我马上嫁给旁边这一个。」
当初她放话要单身一辈子的宣言让秦澈海很是烦恼,让他时不时便对她作思想改革兼洗脑工作。
怎么这也能扯到他头上来?不过秦澈海却对宫蔼弘说:「学长命令你,现在马上脱光,去外面用站牌跳钢管舞。」名声破坏得愈彻底愈好。
「就怕你到时候赖帐!」要是会在口舌上认输他就不叫宫蔼弘。「澈海,把苹果看好了,免得她无法自拔地爱上颠倒众生的本大爷!」
「恶,真是太不要脸了!」郑洛苹怪叫,可是随即又开心得笑容满面。
秦澈海也笑了出来,在桌面外侧偷偷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昨晚蔼弘先离开时他本来有些担心,不晓得他和蔚哲之间会发生什么事,现在看起来真是……进展神速啊。
蔚哲在这时走了回来,把咖啡递给宫蔼弘。
「你不喝?」他只买了一杯。
「我很少喝。」他只喜欢闻它的香味而已。
「喔。」既然咖啡到手,他也要闪人了。「那我们先走啦。」随便向学长学姐挥了挥手。
「再见。」蔚哲则对两人轻轻说道。
两个高挺身影并肩推开玻璃门。「喂,先回家换药再去打工吧。」
「都行……」
秦澈海隐约听见了他们跨出咖啡店时,如此交换的言语。
第九章
「大爷,嘿嘿。」
下课钟一打,刘仁杰便从后面座位窜了过来。
「靠,你笑得好贱!」宫蔼弘差点没伸脚踹出去。
刘仁杰毫不以为意。「我知道喽!」
「知道什么?」
「接获秘密线报,你有新欢的事我已经全知道啦。」真是太好了。「虽然以后我会很寂寞,但请不要挂念旧爱,尽情跟新欢培养感情吧。」
「又发癫了。」宫蔼弘摇摇头。就算医学技术再进步一百年,这个白痴还是没药医。「什么秘密线报,澈海告诉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
「猪头!你们同一宿舍,住楼上楼下,用膝盖想也晓得。」而且近期内遇见的熟人也只有澈海和苹果,那还不好猜!
刘仁杰露出招牌傻笑。「那好那好!蔼弘啊,跟我说你们的事嘛,昨天澈海跟我提到的时候,我好奇得要死哩!本来想打电话给你,可是怕打扰到你们。」
又不是情侣!打扰什么……「没什么好讲的。」
说起来还颇复杂呢,而且他根本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详情。
刘仁杰显得很委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不然我会吃不好、睡不着、上课不专心、作业写不了——」
宫蔼弘抬手止住他的胡言乱语。「那送医院吧,你早该去治疗了。」他很好心地再补充一句:「我可以帮你叫救护车。」
唉,哀兵政策在没有同情心的宫大爷面前果然是无用的招数。「那……你那天晚上都跟蔚哲说了什么?」
直觉告诉他那应该是关键中的关键。
宫蔼弘稍稍别开视线。「也没什么。」
「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他掩嘴偷笑。
居然来激将这一套!宫蔼弘非常严肃、认真地看着他道:「没错,告诉你之后我就会杀人灭口。这样,你还想问下去吗?」
「欸……」这么严重哦?「好吧,小命要紧。」蔼弘不想松口的事情他也不愿强逼他说。
宫蔼弘就喜欢刘仁杰这一点。「很好,你有前途。」
「谢谢。」他挠挠脖子,不忘送上恭维:「都是大爷教导得好啊。」
宫蔼弘也不客气地接受了。「知道就好。」
「中午去吃排骨饭吧?今天特价说。」刚刚那件事他已经完全抛诸脑后了。
学校后门那间便当专卖店的卤排骨风味绝佳,一直是刘仁杰的最爱。
宫蔼弘也挺喜欢的。「行啊。」
他忽然想起:没有特别要好的同班同学,蔚哲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吗?
还理不出心头是什么感受,上课钟便响起,刘仁杰回后头的座位,宫蔼弘则漫不经心地听着教授继续讲课。
等到了中午休息时间,随便收拾好东西,他先跑到走廊上拿出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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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是我啦。」
「我知道。什么事?」才下课就打来。
宫蔼弘无意识地摸了一下鼻头。「你中午吃什么?」
特地来问这个?「还没决定。」有时候他会等真的饿了才吃。
蔚哲看起来好像很稳重,可是很不会照顾自己。「卤排骨,要不要?」不过他好像不大挑食。
「都行……」蔚哲听出了意思。「你要去买?」
「嗯,我等一下会去。你人在哪里?」
总觉得身边的人都很会打理自己的饮食……「我在系馆,六楼专业教室。」他看着窗外。「就在这里吃吧……教室很大,没人。」
宫蔼弘听了,觉得心情很好。他并不是怕人家看到,而是单纯地喜欢独自和蔚哲用餐的那种感觉。
从后头扑上的刘仁杰知情之后本来也想跟,却被同学拖回宿舍修电脑:宫蔼弘绽放大大的笑容目送他离去,接着轻快地走去后门买便当。
而在美术系馆楼上的蔚哲正在替助教收拾东西,待整理好画架,他表示休息时间再借用一下教室,助教也只是微笑地把钥匙留下。
蔚哲有时会像这样延长使用画室,或者在空堂时另外申请,不过他的信用很好,大多数老师都会无条件同意。
足足有两间普通教室大的空间仅剩他一个,他搬了两把凳子到窗户边。六楼的视野很不错,虽然是大中午,高处拂来的清风仍显得凉爽。
蔚哲第一次这样等人吃饭。虽说以前也有类似的经验,不过那也只是团体研究报告时,派人出去买回来,大家一起解决民生问题罢了。
他靠在窗框上,头轻轻贴在手臂上。
并非事先刻意约定,好似心血来潮一般,在固定的行事历上多添一笔。他现在什么都不做地等着宫蔼弘,而且不讨厌这样的等待与空白。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有点类似小学第一次在外面过夜的旅行,期待着任何映入眼帘的惊喜。
只是这样细微的感动总是维持不了多久,他便会被感情不睦、却有同样要求的父母强制提醒现实层面的严酷。
价值观几乎相左的夫妻,对孩子的教育问题意见倒是出奇的一致。小时候蔚哲的成绩已不算差,但为了不停鞭策他的父母,他还是会尽力表现。
拿起画笔是他感到最忠于自我的时刻,他头一次毫无疑惧地违抗父母亲就是为了考取高中的美术班;他记得当时父亲愤怒得几乎要将他赶出家门。
其实他只是比其他人更早发现自己要走的那条路而已,且勇于追寻,只不过这样的坚持被长辈视为堕落与叛逆。
直到那三年间他因老师推荐,参加比赛陆续得了几个奖项,加上后来确定保送大学,父亲才放缓了脸色,只是仍然质疑一辈子画画能有什么成就出息。
蔚哲缓慢地闭上眼睛。他不想解释。
从小无法自父母那里得到他想要的理解与支持,他愈来愈了解自己需要的只是不欺瞒自己心意的日子。
所以他从不对自己说谎。
在这当中,唯一没有表示反对的便是韩昱行;记忆里有好几次他说过,他很喜欢他少见的、对自己本身的坦率。
蔚哲不自觉地淡淡苦笑了下。
但韩昱行却是第一个他长大后想尽办法说服自己去相信的人,他太习惯韩昱行的温柔举止,忘记他总是以如此老练的方式博得所有人欢心。
这一点和宫蔼弘截然不同……
蓦然问,他听见了脚步声,而且很快地,愈来愈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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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问教室的门已经锁上了,宫蔼弘拎着便当,几乎可以肯定蔚哲在下一间教室,因为他看见了明亮的阳光从两侧的出入口骄傲地透出。
「尉哲。」
他斜靠在整扇打开的窗户边,从外头吹进来的微风轻带起他几绺发丝,应该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所以他才刚走进来,就和蔚哲的视线交接。
宫蔼弘踱了过去,坐上蔚哲对面的位子。
「我还以为你会饿昏。」他随意拖过一个搁置静物的小架子,把东西全摆了上去。
「早上有吃,不会。」今天因为又早起,宫蔼弘就带他去喝粥。
宫蔼弘正拆着筷子,闻言抬头。「你还真的饿昏过啊?」
「也不算……」蔚哲回忆着。「有一餐没一餐的,刚好为了画展又两天没睡。」所以一完成他就虚脱得昏睡一整天。
「神经!」宫蔼弘很没礼貌地用筷子指着,「你已经先天不良后天失调了,还敢这样搞,看你老了之后怎么死!」
蔚哲没有介意,伸手拿起自己的那一份。「现在不会了。」
「少来!要是我不说,你早餐也不会吃。」
宫蔼弘开始觉得自己是奶娘,要照顾这个不把身体当一回事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