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对方当好兄弟看待的安七巧,不知人家心里的千回百转,挂着她那足以融雪的温暖笑容回到他面前。
“记得,再放个一、两日再吃。”她将一小罐醋姜递给他。
“多谢。”
王大柱收下醋姜,黝黑的脸庞浮上淡淡红彩。
“呃,七巧,我有些话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说?说了怕你不高兴,不说我憋在心里头又难受。”
“那就说啊!”性情直率的她也没多想。“我是真把你当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真要有什么看不顺眼的地方也尽管说,我绝不变脸。”
“不不不,你很好,很顺眼、顺眼极了!”
王大柱光说这几句话就快咬到舌头,不过,说些甜言蜜语好像也没原先想的那么难。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人长得好看、心地善良、待人更是和气,我和我娘都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你们,你和大娘都是大好人。”她微笑应答。
虽然被捧得心花怒放,可是安七巧此刻只想快些回到心上人身边,又不好催促,自然没注意到王大柱爱慕的眼神,更听不出他的示爱。
“真的,你也喜欢我们?”王大柱这下更是勇气百倍。“七巧,那你愿不愿意——”
安七巧正听着,却见王大柱忽然瞠目结舌地瞪向她后头,仿佛见了鬼。
“七巧。”
她正要回头看个究竟,先是一声轻唤让她筋骨一软,随之而来宛如蛇般环住她腰间的手臂,让她霎时凝住呼息。
是梦吗?
安七巧知道搂着她的除了常如毓,不可能再有别人。
可是……这些年他对她一直十分疏离,不曾如此亲近,何况还有外人在场,他怎可能对她如此亲密……
王大柱先回过神,想不透她明明孤家寡人一个,怎么会突然有个男人从内室冒出来?
话说回来,隔壁的相思姑娘,已经是村里、城里公认的第一美人,这男人竟比她美上数倍!
瞧那柳叶眉、桃花眼、红樱唇、微泛红晕的粉腮,加上披散腰间的长发,活脱脱是个绝色美人,所以自己一开始还以为对方是位姑娘,直到发现那人穿着交领大袖的宽袍衫,占有欲十足地搂住安七巧,才惊觉对方竟是名男子。
“七巧……他是?”
王大柱有些不是滋味地盯着常如毓,巴不得将那两条搂抱心上人的贼手砍下!
安七巧可被问住了。“他……呃,他是……”
“我姓常,是七巧的未婚夫。”
常如毓一开口,不只王大柱瞪大一双眼,连安七巧都圆瞠杏目。
“你是——”
常如毓忽然勾唇一笑,朝王大柱伸出手。“你一定是七巧常挂在口中的王大哥吧?幸会。”
“呃,彼此、彼此。”
王大柱尴尬地和他握手,目光立刻飘向安七巧,像是在向她确认对方所言是真是假。
“我和他是指腹为婚,两家原本失联已久,前些日子才连络上。”虽不明白他用意为何,安七巧仍旧硬着头皮编谎。“对了,王大哥,你刚刚问我愿不愿意什么?”
还能说什么?人家都名花有主了……
“呃,我原本是想问你愿不愿意明日和我去钓鱼,既然有客,那就改天吧!”王大柱勉强挤出一抹笑。“常兄,七巧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你可得好好待她。”
常如毓微笑颔首,俊逸中带着几分令人敬畏的气息,王大柱不禁感慨自己若是女子,肯定也会中意这人中之龙,输给如此出众的情敌,他也没什么好不甘心了。
“你喜欢他?”
送走了王大柱,安七巧刚把门闩上,就被常如毓由后抱住,贴在她耳旁轻问,那带着甜甜酒香的温热气息轻拂过来,立即染红了她的耳根。
虽然爱极了此刻被他紧抱的温暖,可是从方才到此刻都不像他平日的行径,她非但没有心愿得偿的喜悦,反而为他忧心。
“你怎么了?”她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没胆转过身。“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
“你还没回答我。”常如毓将下巴靠在她发顶轻轻磨蹭,语调宛如鬼魅般轻飘。“你喜欢刚才那个男人,想嫁他为妻?”
“嫁——才没有!”她差点被自己一口气噎死。“我对王大哥是兄长般的喜欢,一点男女之情也没有,人家也只是把我当成妹——”
“他刚才想向你求婚。”
“求婚?!”安七巧诧异地转身,一脸无法置信。“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他——”
“心动了?”
“才不是!”她急忙解释。“我是吓了一跳!要真是那样,我得早点和王大哥说清楚,我对他只有兄妹之情,绝不可能嫁给他——”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爱的人是——”
你。
险些脱口而出的最后一个字,她硬是吞了回去。
“你爱的人是谁?”
安七巧没想到他向来懒得理会她心里事,这回却打破砂锅问到底,还诡异地将她困在门板与他之间,两人近得她用力吸气便要贴上他胸膛,害她只敢小口吐息。
“我知道,你爱的人是谁。”
“什么?”她狐疑地盯着他。
“我。”
他一出口,远比晴天巨雷还惊人。
安七巧蓦地心头一震,粉脸飞红,飘移的目光当下不晓得该定在哪里才好。
“不是吗?”常如毓长睫低垂,看来有些失望。“难不成你讨厌我?”
“不是的,我爱你——”
嗳!还是被套出来了……
她终归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平日性子再豪迈爽直,说出这种羞人的话,还是教她面红耳赤,浑身像快着火似地热烫起来。
“刚刚的话你听过就算了,别放在心上,我很有自知之明,对你没任何奢望。”
她尴尬笑着,就怕他听了不高兴。
“没奢望……”
常如毓卷着她柔细的发,像在心里琢磨些什么,安七巧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要不是上知他有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她真怀疑他是喝醉了,才会突然变得多话又缠人。
“人怎可能没奢望……”
常如毓伸指轻点她红唇,再顺着下颔、颈项,一路滑到胸口,不偏不倚地点中当年他一剑刺穿的伤处。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不就是希望得到我的感情?”
他将手往右移,覆掌在她心上,比黑夜还深的眸光盯住她。
“倘若我说,无论你付出再多,我也不可能对你动心呢?”他勾起一抹优美笑弧。“即使付出性命也得不到我的爱,你还要继续留在这儿,为我照顾家人?当真毫无怨尤?”
安七巧望着他,不犹豫地点头。
“因为你快乐,我也会跟着开心,能帮你分担任何事,都让我觉得活得有意义,所以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就算因此送命也是心甘情愿,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报答,更不希望你因为怜悯崦假意说爱。”
“嗯,心跳没加快。”常如毓像是十分满意地扬唇,这才移开覆在她胸口的大掌。“看来你的确没扯谎。”
深埋心底的秘密说开了,安七巧忽然觉得轻松许多,而且此刻的他虽然古怪,却也可亲许多,让她不由自主想把心里满溢的情意一口气全说出来。
“是这一剑让我发现,原来自己那么喜欢你,喜欢到纵使因你而死也无怨。无论是温柔体贴的‘如玉姊姊’,还是冷酷的‘如毓哥哥’,对我而言都一样,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最喜欢、最不想失去的人……”
安七巧将自己的手覆上心口,仿佛还能感受到他余留的掌温,红着脸,说出更大胆的心里话。
“因为有你,我才能熬过怪老头和哑婆的折磨,重获自由,也是你买下这间屋子,千里迢迢送我过来,让我能和外公、相思作伴,不再一个人孤零零,无论怎么想,你对我真的一点也不坏。即使无缘成夫妻,做朋友也不赖,我只想当你累了、倦了,随时都能休憩的地方,能逗你笑、让你开心,我也觉得愉快,所以你不爱我没关系,让我爱你、关心你就好,我——”
忽然间,天摇地晃,安七巧说着,却晕陶陶地仿佛饮下了一大坛美酒,一阵热潮急速涌过全身,须臾之后,她才意会过来发生何事。
一个吻,让她所有未竟的话语烟消云散。
她诧异抬眸,神魂瞬间被吸入那双恍若漾着薄雾轻烟般,紧紧瞅住自己的黑眸。
常如毓一双修长手臂紧箍着她,像最牢固的陷阱,而她是自愿深陷其中的小兔,不反抗、不挣扎,甚至欣喜着自己竟也有成为猎物的资格。
他的吻轻柔而缠绵,细细密密地吮弄着她唇间的柔软,淡淡的酒香缓缓飘散在她鼻息之间,醺得她神魂欲醉、全身发烫,只能无力地倚靠在他怀里,任由他予取予求……
蓦地,安七巧察觉他似乎有些不对劲,就在同时,常如毓忽然双眼一闭、全身一软——
第6章
千杯不醉的男人,竟然喝了几杯梅酒就醉倒?
安七巧看看躺在床上酒醉不醒的男人,再看看自己酿的那坛梅酒,不信谢地在喝了两杯后,再斟一杯饮尽。
等了又等,她神智依然清楚,走上几步,依然四平八稳,一点醉意也没有。
“怪了……”
她瞪著酒坛嘀咕,不明白烧刀子喝上一坛都能飞天遁地的人,为何会因区区几杯梅酒便醉倒?
“难不成……他的身子异于常人,喝任何酒都没事,唯独喝了梅酒就倒?”
在常如毓昏睡的这几个时辰里,安七巧想过千百种可能,如今想来好像就这最有可能。
不打紧,反正她有的是机会,下回再让他喝一次便能证明她的猜测,只是——
太可惜了!
她抚著唇,回味那个意犹未尽的吻,真希望他没那么快醉倒。
毕竟如毓清醒时不曾对著她笑,缠著她问爱或不爱,抱著她吻得天昏地暗,火热得让她两腿发软,好一会儿才能恢复气力将人扶上床。
想不到他喝醉酒竟会变得爱笑缠人,还热情如火,让她一想起来便脸红心跳。
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天天灌醉他……
“我怎么了?”
想入非非的安七巧,完全没察觉床上的男人已经醒来坐起身,直到他出声了,才将她心思唤回。
“呃……你醉倒了。”
安七巧倒了杯茶来到他面前,一颗心怦怦狂跳,想著他会不会提起醉倒前的一切?
他为何吻她?
是因为喜欢才想吻,还是一时醉昏头,抱著人就吻?
在他昏睡期间,她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答案,现在能问个明白吗?
“醉倒?胡扯,我可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
常如毓一口饮尽茶水,望著她,眉心皱了皱。
“不过……三杯黄汤下肚后的事,我的确不记得了,难不成你在酒里下了什么药?”
“什么?!下——”
意识到这是多严重的指控,安七巧急著否认。
“我也喝了三杯,过了许久仍然半点醉意也没有,我才在想是不是你自己服用了什么怪药,才会昏醉不醒?何况你是使毒高手,酒里若有药,你早就该发现才——”她倏地一顿。“等等,刚刚你是不是说,喝完酒之后的事全不记得了?”
“嗯。”他又恢复冷淡,回话也是简单扼要。
“嗯。”安七巧学他轻哼,无法置信地盯著他。“也就是说,我说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全都不记得”
“你说了什么?我做了什么?”他冷眼凝睇,不答反问。
她热呼呼的一颗少女心,硬生生地被浸入冰池里。
呜……她不顾矜持、豁出一切的表白,还有那惊天动地的一吻,竟然被他忘得一干二净,连点痕迹都不留?
可恶!把人家的小嘴啃得又红又肿,竟然说忘就忘……
“莫非发生过什么我不该遗忘之事?”
常如毓冷眼瞅著她跺脚、咬唇的哀怨脸庞,难得大发慈悲地多问一声。
“就是——”
等等。
其实,他忘了也好。
瞧他一清醒又恢复原先的清冷,那一吻绝对不是因为情难自禁,只是发酒疯。
若是记得,这辈子他再也不会碰半滴梅酒,更别说她那些不自量力的告白,搞不好会让他从此离自己远远的,连朋友都做不成。
换言之,假若他每回醉酒就会变得容易亲近,事后又忘得一干二净,她不就能趁那段时间,无所禁忌、尽兴地和他说说笑笑,重温以往两人无所不谈的欢乐时光?或许还有机会——
想起耶一吻,藏在她心房的小小粉蝶又开始扑翅乱飞。
转念想想,他忘了倒比记得好。
嗯,还是保守住他会酒后乱性的秘密,日后才有机会再拱他喝酒,再瞧见他足以魅惑众生的笑颜、再被拥入他胸怀、再尝尝那让她回味再三的绵吻……
“没有,什么事也没发生。”安七巧笑盈盈,打定主意瞒到底。“我一回房就见你倒头呼呼大睡,难得见你睡得如此香甜,有些意外罢了。”
“我的确许久未曾如此好睡。”他下床来到桌边,抱起酒坛闻了闻。“的确无异状,真想不到几杯梅酒竟会让我醉得不醒人事,看来日后不能喝了,可惜了这好滋味。”
“既然你也说是好滋味,为何不能喝?”安七巧明白他的顾虑。“怕喝多误事,少喝几杯不就是了?反正你在外头别碰任何梅酒,来我这儿再喝,让自己偶尔好睡些,也有助提神振气,不是吗?就算遇上突发情况也有我在——”
“叩叩叩。”
突来的敲门声再次打断她。
“惨了!不会又是王大哥吧?”
她不安地喃喃自语,想到对方可能对自己怀有情意,忽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向来视如兄长的王大柱,脚步顿时有些迟疑。
“有麻烦吗?”耳尖的常如毓听见了她的嘀咕。“如果你想让谁消失,我可以帮忙。”
“消失?”安七巧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语意,吓得摇手。“不用、不用,你坐著就好,我去应门。”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开门,但门外并非王大柱,而是一身素白,强忍泪光,净白脸上溢满无限哀戚的常相思。
“外祖父……怕是撑不过今晚了。”常相思语气中带著压抑的哀伤。“我想,外祖父会希望你也能送他最后一程。”
常相思虽未及笄,但聪慧过人的她自小跟著外祖父习医,早已尽得真传,所以听她这么一说,安七巧也明白了。
“嗯,我知道了。”安七巧难过地握住她的双手,鼻头一酸。“你先回去陪著,我把灶火熄了就过去。”
“嗯。”
目送常相思拖著沉重步伐走回邻舍,安七巧立刻关门,没去厨房,而是急冲回房。
“如毓——”
“我听见了。”他把玩著空酒杯,神色有些飘忽。“相思说的没错,你去吧!好好替我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别说笑了,当然是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