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如毓锐利冷眸一眯,脑中突生一计。他单手解下外袍往几上烛火一扫,火苗迅即沿著下摆烧起,在他收回时燃成火球,翻飞间恍若巨大火鸟,经他内力一震,又化为百朵火蝶,往所有人身上飞扑而去。
“该死!”
昏君看著牢牢护卫在自己身前不知闪躲的死士,任自那些星星之火拈上身,一个接著一个变成火人,气得咒骂一声。
让他们不知痛为何物的锻炼,反而被常如毓利用来毁了这批替死之身,自费了自己多年心血!
“领死!”
常如毓飞跃火墙,一剑刺去——
“你不管你妹妹死活了吗?!”
昏君推出其中一名死士,险险闪过他的凌厉剑势,眼中怒意迸射。
“她即将成为定远王世子妃。”
常如毓看著昏君面露惊讶。
“这些日子以来我曲意承欢,全是为了让你放松戒心,你也果真以为我认命服从,对相思疏于监管,刚好让她遇上先皇传令子孙代代视如兄弟,王朝永传、皇思永庇,普天之下你唯一不敢妄动的左家人!”
“朕不敢妄动?”昏君像听见什么大笑话。“他父王朕或许还有些顾虑,毕竟杀了他后续会有不少麻烦,日可区区一个世子妃杀了再娶即可,更别说还未过门,你以为左永璇会为了个女人怒犯君威?”
“不是以为,而是他已经这么做。”常如毓竟然笑了。“你以为只有你会掌控人心?我潜伏凝香楼,对你身边所有近臣一一下了毒,让他们一个个在你面前粉饰太平,事实是,多年前被你抄家灭门的不败将军南天齐未死,已和左永璇、香王韩东麒,三人共谋兴兵进宫,推翻你这个无道昏君!”
“那又如何?”昏君露出邪肆笑容。“他们不知道,你也该知道,朕前年下令所有在外将士领精兵回朝,美其名为点将封赏,实则是对当日数十万兵将下了咒术,只要朕活著的一日,他们便会对朕忠心不贰,他们三人胆敢带兵踏入皇城一步,立刻回被千军万马反过来活活踩死——”
“前提是你还活著。”常如毓眸中闪动寒芒,挥剑刺去。“只要你一死,咒术自然失效——”
“你真想杀了我?”昏君拔剑相抗,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他。“别忘了,你和朕的性命可是紧紧相系,朕一死,你的毒也无人能解,第一个为朕殉葬的就是你呀!爱卿——”
“住口!能让天下百姓不再受你茶毒,我也算死得其所!”
常如毓银剑直取他咽喉。
昏君举剑相迎,内力、体力皆占上风的他,原本还像猫逗耗子般轻松应战,可猝不及防的一阵晕眩却让他手臂一软、剑锋一偏,右臂竟硬生生被常如毓一剑削下,痛如撕心裂肺。
“这怎么可能……”
昏君不敢置信地望著自己空空如也的右肩,忿恨的目光投向常如毓。
“我明明百毒不侵,你到底在我身上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在剑上抹了麻药,这药一滴便能撂倒一头猛虎。当我故意示弱让你一时轻敌,遭我在右臂划伤的那到起,取你性命已经不过是早晚之事。”
“怎么……可能……”
昏君身躯微晃,扶著雕花床柱缓缓瘫坐于地,感觉到身体真的渐渐麻木。
常如毓手持长剑,一步步走向他,神情宛若阎罗。
“就让我进你下地狱,去向那些无辜冤死的百姓忏悔——”
“不要!”
蓦然传来的一声惊嚷,让常如毓的心一缩。
“给我解药,只要你给我解药,我发誓会让他饶你一命!”
这句话并不是对常如毓说的。
“……七巧?”
望著一面紧紧揪住他的右手,一面焦己恳求昏君赐药的安七巧,常如毓冷硬的神情软了些,又惊又喜、又怒又悲,心绪千回百折。
“别来碍事!”
他好不容易抬起冷摸,企图甩开她。
“不要!”
安七巧不放,更用两手紧抱他右臂。
“我听见了,你中了只有他能解的毒,他死你也活不了,我不要……我绝不让你死!”
她心急如焚,只要能求得解药,对仇敌求情也在所不惜。
“皇上,你拆散如毓一家、害死他爹、逼他为你卖命,折磨他十余年还不够?你给我解药,换他饶你一命,难道不值得?”
“别求他!”
她伤心的模样让常如毓心痛而无奈,仍得硬起心肠冷漠以对。
“你求他也没用,依他的性情,给了也是假药,正如他也明白,走到这一步,我宁死也不可能放过他!”
“哈哈哈,没错,你果然了解朕!不惜是朕在世上唯一喜爱之人哪……”
昏君自封同身大穴,暂缓药性蔓延,才能至今尚未完全陷入昏迷。
“你死心吧!如毓很快便会下黄泉陪朕,因为……根本没有解药。”
已不能行动的他,眼神依旧凌厉,望向安七巧的目光妒恨交织,像想将她生吞活剥。
“你爱他吧?不想亲眼目睹心爱的男人渐渐发烂发臭、痛不欲生,就在毒发前杀了他,让他少受点折磨,好死一点……”
安七巧满脑子只剩‘没有解药’四个字,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无法阻止常如毓一剑刺进昏君的胸口。
“如毓!”
温热的鲜血喷上了她的脸颊,她惊吓得猛回神,扶住骤然吐血又心痛如绞的常如毓。
她不懂,中剑的明明是昏君,为何他也有事?
“朕不是说了,你我的命是相连的啊……我若死……你必定会为我心痛……呵,为我……”
昏君眼神逐渐涣散,咽下最后一口气。
“什么?什么相连?”
安七巧随得六神无主,不断以袖拭去从常如毓口中呕出的鲜血,珠泪满颊。
“如毓,不要死千万别死……我不想再一个人……”
“我没事。”
她的泪让他万般不舍,怎么也得强打起精神让她安心。
何况房内火苗处处,自己若死在她面前,这傻丫头说不定真会陪著他葬身火海。
“先离开皇宫再说。”
常如毓不明白毒发日未到,为何自己会突然吐血、心痛如绞?难道死期会比预期的更快来临……
他急著施展轻功带七巧离开这危险之地,才运气,便又呕吐一口鲜血,接著,人竟昏了过去。
“如毓!”
安七巧赶紧扶住他,拿出当年被怪老头练就的蛮力,逼自己镇定心神,将常如毓扛上肩,背著他施展轻功,卯足全力先逃再说——
第11章
这一逃,便是一整夜,安七巧不曾停歇。
逃出了皇宫,她原本想去定远王府找左永璇求救,但又怕他不信玉阎罗真是相思的亲哥哥,反而一剑刺来,还是作罢。
逃出了京城还不够,她拚了命赶路,就怕皇上爪牙追来,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护不了如毓,一直撑到走不动了,才甘愿停下来,找了个山洞暂做歇息。
“如毓、如毓!”
她摇晃他许久,总算瞧见他长睫微掀,连忙扶他坐稳,把方才取来的泉水喂他喝下。
“咳——”
不喝还好,水一吞下,常如毓竟又呕出一口血,几近墨黑的血色让她一脸苍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又慌了,着急地翻出常如毓这些年来给她的解药、伤药,全塞进他口中。
“如毓,吞下!”明明清楚他中的是无解之毒,她还是不肯放弃。“就算只能延长一时半刻的寿命也好,你忍着别吐出来……”
望着她布满忧心的泛红双眸,常如毓忍住了胸腹里的翻搅,把药全咽下。
“好、很好。”她撕下裙摆浸水,为他擦拭不断盗汗的苍白脸庞。“你休息一下,我去找吃的,等吃完东西,你一定会恢复精神,到时我再带你去找莲姊和小兔。”
她起身要走,却被他拉住。
“你用了我给的迷引粉隐去自己的气味,一路跟着我护送她们母女来回关外,直到皇宫?”
其实,他心里早已有数。
“为什么?我对你如此无情,又和别的女人成亲生子,为什么你依然不悔?”
他蹙眉忍过突来的一阵心痛,还不放弃让她死心离开,不忍让她目睹自己毒发身亡的惨状。
“明白我是如何利用、践踏你的一片痴心,还不死心?别以为救我出宫,我就会感激生情,我早已心有所属,除了‘她’,我心里放不下任何人。”
“我明白,因为我亦如此。”
安七巧的脸上毫无伤心难堪,反而挂着温柔笑意。
“虽然我明白感情不能强求,可是说真的,知道你娶了莲姊的那一刻,我还是无法接受,在山里吹了一夜风,心也痛了一整夜,不断想着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好,你就是不爱我?后来,我终于想通了。”
“村里的王大哥人好、对我更好,我也知道他喜欢我,没见着我出嫁,他始终无法死心,可我心里就是只有你,装不下他。你也是,心里有了人,便装不下我,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不好,只是我们有缘无分,对吗?”
“所以,我替你觉得高兴,因为你不用尝到有缘无分的苦滋味,你和莲姊看起来登对又幸福,那很好,就算让你觉得幸福、和你厮守一生的不是我,那又何妨?我一直希望你能过得自在、快乐,纵使我无法参与其中,那又何妨?做不成夫妻,做朋友也不错。”
“傻子!”
他听不下去她的痴傻,无法再帮作冷酷地面对她。
“你难道忘了我身中奇毒?老实告诉你,我再活也拖不过半年,照目前状况来看,毒发之日或许还会提前——”
“你放心,我拚死也会把你送回妻女身边。”安七巧握住他的手,强忍心痛安慰他。“如果……如果你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答应你,我会像当初照顾相思一般守护她们到老,绝不让她们受到任何伤害,我可以发誓,除非我死,否则一定会遵守承——”
“住口!”
这份至死不渝的痴情让常如毓再也情难自已,克制不住地将她扯入怀中,牢牢紧拥。
“我究竟哪里好,值得你这样生死不离?”他在她耳畔低喃:“为何如此痴傻?我费了许多功夫,无非就是想让你对我死心、另觅幸福,你就是不听话,非要让我死活都放不下你,是吗?”
安七巧愣住了。
向来冷漠的如毓又没喝下她酿的梅酒,怎会将她拥入怀中?
故意让她死心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死活放不下的不是妻女,而是她?
谁来告诉她,她听见的到底是不是她心里以为的那样?
“小兔,是我的义女。”
安七巧抬头瞠眸,脸色骤亮。
“莲音,更不是我的妻子。”
凝视她不知该惊喜还是为他惋惜的复杂神情,常如毓爱怜地伸手轻抚那张藏不住心事的容颜,幽幽低叹一声。
“莲音并非你所以为的弱质女子,她曾是我麾下得力助手,又号辣手观音,轻功或许不如你,可武功绝对在你之上,自保绰绰有余,用不着你为她们母女担心。相反地,我曾交代她,十年之后回村里探你,倘若你仍未出嫁,就带你一起回关外,让小兔认你为义母,侍奉你百年。”
闻言,安七巧愣了半晌。
“所以,你尚未娶妻生子?”
“嗯。”
“所以,你对莲姊并无男女之情?”
“嗯。”
“所以,你说你心有所属是骗人的?”
“不。”
安七巧凝注着他带着几分憔悴,仍旧俊美得令人痴狂的俊颜,脑海里瞬间飞掠过两人聚少离多的这十多年,再细想方才他说的字字句句,浑沌心绪忽然透了光。
“她长得美吗?”她唇角微扬。
“还算可人。”他跟着弯唇。
“温柔聪颖?”她双眸漾起水雾,迷得视线迷蒙。
“鲁直天真。”他眼里浮现不曾有过的款款深情。
“她太糟了,配不上你。”
“我不认为,配我刚好。”
“真的?”她笑着,任由两滴泪滚落双颊。“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她可以完完全全将你霸住,要你朝朝暮暮只对着她一人吗?”
“好。”他微笑颔首,眉宇间仍有淡淡轻愁。“只不过,能陪她的日子,已经剩下不到半年——”
“也够她回味一生了。”安七巧伸指按住他的唇,封住他的话语。“总好过原本打算至死都不让她知道你的心意,让她抱憾终身。”
几经波折,终于明白如毓对她并非无情,而是情意深重,此生她已了无遗憾,就算得承受天人永隔的无尽相思,也甘之如饴。
“傻丫头,我是舍不得让你看着我死。”
“傻小子,你的舍不得让我吃尽了苦头,还白干了不知多少的醋!”
她食指含嗔带怨地戳了戳他胸口,瞧他眉心一皱,又舍不得了。
“对不起。”常如毓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在这世上,我最不想连累的主是你,我也希望你能过得自在快乐,所以在我死后,别孤苦零丁地守在我坟前,和你说的那个王大哥——”
“不要!”
“七巧……”
“除了你,没人能让我快乐。”她目光无限温柔。“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能让你研制解药,不是吗?舍不得让我孤苦零丁,就陪我到老,这十多年来我为了你活,接下来的日子,我要你为我而活。”
她顿了顿,淡笑说:“若是尽了一切努力仍躲不过,我就当你和我爹娘一样成了仙,在天上看顾我。你放心,我不会孤苦到老,我会收养几个孤儿,让他们继承常家香火,天天到坟前喊你‘爹’,等着下辈子再和你做夫妻,一起白头到老。”
“下辈子?为了保住自己家人,我为虎作伥多年,若真有神鬼,我必入鬼道,或许永世不得轮回,我与你,恐怕只剩今生——”常如毓面容平静,无怨无恨,只有对她的无尽愧疚。
“那我就努力做善事,全部回向予你。”安七巧紧握住他厚实双掌,眸光炽热地凝望他。“我们会有来生的,不只来生,是生生世世,天上人间,永不分离!”
她坚信的语气与眸光,深深打动他心房。
“嗯,永不分离。”他柔柔吻住她细嫩耳垂,如风轻诉:“天太远、地太深,我哪儿都不去,违天逆地也不会再弃你不顾,就算死,魂魄也会与你相依,寸步不离……”
耳畔传来的誓言胜过任何蜜语甜言,安七巧心湖震动,圆润双眸禁不住漾起盈盈泪光。
“嗯,我信你。”
她主动献上香唇,细细吮吻他偏凉的唇瓣,柔白小手抵在他宽阔胸膛上,感觉在掌下怦怦跳动的一颗心,然后,紧紧握拳。
她绝不放弃任何让他活下的可能,绝不让那该死的昏君诅咒成真,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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