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引粉,既能除去我们留下的行迹,还能抹去气味,就算找来猎犬也闻不出你我去向。”常如毓说完,便将装有不少余粉的瓷瓶递到她面前。
她拿了就往身上背的百宝袋里塞。
她早已习惯他每回有什么防身的稀奇宝贝便给自己一份,就连刚刚那管烟雾筒也是他先前给的,正好派上用场。
“把药吞下。”他拿了颗鲜红药丹出来。
安七巧拿了就吞,须臾便觉得有股热气从腹里窜往四肢百骸,打通所有郁滞血脉,顿时神清气爽不少。
她微愣,继而明白他不著痕迹的关心与温柔,心窝暖呼呼的。
“把相思的事仔细说一遍。”
“嗯,就是秦仁恭那个坏蛋现在当了县官,妄想吃回头草,被相思狠狠拒绝。我为了求相思逃狱,不得已让她知道你还活著……”
安七巧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常如毓本就冷凝的神色越发阴厉。若是眼光能化为利箭杀人,远在千里之外的秦仁恭只怕已被射出千疮百孔。
“好,很好,看来当年秦仁恭为娶公主退了相思婚事,我仅止破坏他成为驸马的美梦、阻拦他升官之途,竟是过分仁慈了……”
他不怒反笑,俊美脸庞上,薄唇勾出一抹笑花,美则美矣,可浑身散发出的那股宛若阎罗的森寒之气,教人望之生畏。
玉阎罗……
明明笑得如此魅惑人心,周遭却又隐隐浮动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安七巧忽然明白,为何江湖人称他为玉阎罗了。
“那我们马上回去救相思!”
她不怕他的杀气,反正他此到想杀的那人是罪该万死!
常如毓看著她眼下浓浓的黑影,肯定已许久未曾好睡,身形比起上回相见更是削瘦不少。
方才听说她原本打算易容代替相思坐牢,让相思来找他求救,只是相思不肯,让他心里不舍。
看来七巧真的认定在他心中,相思比任何人都重要,却不晓得事实是,她在自己心中,才是远远胜过任何人。
哼,敢让他心爱的女人如此操劳、憔悴,光是这点就够让他凌迟秦仁恭一生一世!
“等等。”
他拿出一支短哨凑唇轻吹,随即又摘取芒草芯,拈水飞速写在随身携带和手下连络用的特殊布条上,外人若无他研制的药汁,绝对无从让字迹浮现,读取内容。
刚写好,一只飞鹰掠空而降,稳稳落在他右肩,任由常如毓将布条紧系鹰足,往它背上一拍,又振翅凌空。
“你要将这件事通报皇上吗?”
安七巧也曾由这只鹰收到如毓传来的口信,所以对它的出现并不奇怪,只是好奇他急著传出讯息,莫非是想先求得皇上的特赦令?
“无须皇上旨意,我也有权处置一名小小县官。”他才不想欠那昏君任何恩情。“我不过是先传令手下快马赶去保护相思,秦仁恭胆敢轻举妄动,就让他生不如死!”
安七巧点点头,多一层保障总是不错。
“那我们也出发——”
“休息一夜,明天再出发。”
他往河畔一户木屋走去,不再施展轻功,浪费她体力。
“休息?”安七巧跟在他身后,不明所以。“或许你的手下很能干,可是——”
“你再不睡一宿,肯定半路病倒。”
“我——”
“别跟我争辩,听我的就是。”他点燃一粒银丸,从未上锁的木窗丢进屋里。
“你丢了什么?”
“不过是让里头的人睡上两天两夜的好味道。”他回头睐她一眼。“要不要试试?”
安七巧猛摇头。“知道了,我听你的话,睡一夜就是。”
常如毓由窗口潜入,先确认里头仅有一对呼呼大睡的老夫妻,才开门让她进入。
“刚刚为何现身?”
他点亮油灯,替被此各倒了杯茶,好似身在自家。
“瞧见我制住傅香浓夫妻还能忍住不露面,我正想夸你处世沉稳不少,为什么遇到左永璇就——”
“你知道我一直在屋顶上偷看?”安七巧诧异追问,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
“当然。那么近的距离,匿息功夫再好,也好不过我的耳力。”这可是他躲过无数次敌手偷袭换来的。“该你回答我的问题,难道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他们?”
“当然不是,我看得出来你一直手下留情,想必是怕伤了左永璇和他手下,将来会让相思为难,否则他们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只要使毒或迷药一撒,就让他们一一倒下。”
又累又渴的她又倒了杯茶喝下,再继续说出自己想法。
“可是你说过,每种毒的施用效果困人而异,少数人中毒的刹那身体便受损,纵有解药保命也难保不留病根,所以你有所顾虑。用迷药更不是办法,你没那闲功夫将人一一拖至安全处,留在原地,万一遇上左永璇的仇家,你怎么赔相思一个相公?
“我是见你处处受制才出面,好尽快了断那些人的纠缠,也能乘机把相思入狱之事告诉左永璇,让他设法救援。毕竟你在暗他在明,多一个帮手总是好事。”
“总之,下次遇上那种混战情形,不准强出头。”
常如毓承认她的想法做法合情合理,只是再多理由也不值得她以身犯险,万一受到波及,远比伤到自己还令他难以乖受。
“嗯。”
点头归点头,再有下次,她照样冒出来,他还不是拿她没辙?
“你没有事要问我?”
她眨眨茫然大眼。“问什么?”
“我找了个假皇上破坏傅香浓的弑君大计,还诱捕她未死的夫婿,刺了南天齐一剑,你怎么不跟我抗议哭闹,不求我放他们一马?”
当时,自己本就担心七巧会突然现身破坏大计,没想到她竟然能忍住,让他疑惑一向保护傅香浓的她,这回怎么不和他吵了?
“皇上如果那么容易下手,早就死在你手里,你不帮她,是不想让她白白送死。你诱来南天齐,甚至刺他一剑,全是为了帮他们夫妻相认,让南天齐亲眼目睹香浓虽已破相,又身在青楼,对他仍是有情有义、至死不弃。”
想到他为了助人,不惜自扮坏人的善良与用心,安七巧为他抱屈,又不禁深受感动。
“那一剑,让香浓再如何自惭形秽,不和丈夫相认,也不得不留在南天齐身旁照顾,这一来便能帮他们夫妻重温旧情,你根本无意取他们的性命,左永璇突然出现,反倒害南天齐冤枉多流了不少血……”
常如毓默默听著,一双眼深深地望进她灿亮的黑眸中。
无须解释,不过在当时偷听了寥寥几句对话,她竟能完完全全理解他的做法,说得分毫不差。
心有灵犀,莫若如此。
常如毓深感惊讶,更为七巧明知他受制于昏君,竟不曾将他的所作所为往坏处想而感动。
可是他更怕。
当他可以不再顾虑相思安危,和昏君一决生死,让其他和他遭遇相同的手下,从此脱离地狱的那天,七巧是否也会看穿他视死如归的心意?
若真如此,她一定会舍命相随,谁也拦不住。
看来,在那之前,他得先设法让期巧对自己彻底死心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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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后。
法场东方,观音庙的飞檐一端,一名青衣男子衣袂飘飘,宛若神?天降,又像随时将展翅高飞的鹏鸟,孑然僦立其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俯瞰一切动静……
“相思,我守约回来了,为了解我的相思病,叫声相公来听听?”
左永璇在行刑前到,施展轻功独闯法场,对著常相思憔悴却仍不掩娇美的容颜,嘻皮笑脸说著真心的情话,完全不顾自己尊贵身分,也不管有多少民众围观。
“我下一刻就将身首异处了,鬼妻你也要?”
原以为此生再无缘相见的情人,竟以如此轰轰烈烈的方式回到自己身边,常相思笑了,泪却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滚。
“无论你是人是鬼,都是我左永璇今生唯一的妻子。相思,允了我,嫁我为妻。”
左永璇大声说出,存心让众人见证他求婚。
“嗯,我愿嫁你为妻。”
常相思噙泪颔首,对他的真心再无疑虑。
好你个左永璇!真懂得如何让女人倾心。
常如毓伫互飞檐目睹一切,心里虽在嘀咕,唇角却满意地上扬。
早些天来到的他已排好一切援救妹妹的事宜,至今按兵不动,不过就是在等这位养尊处忧的皇亲国戚,看他究竟会不会因为相思被人罗织罪名成为阶下口,有损王族颜面,干脆弃之不顾,那——
这左永璇就该死了!
幸好,左永璇的表现还算可圈可点,算算日程,他也是不眠不休赶至,还私下四处查探能洗清相思冤情的线索,看来他不只要救出相思,还要洗刷她冤屈。
看在左永璇如此尽心尽力,他也就暂且忍住不对秦仁恭出手,顺道给这小子一个机会,破除相思心中困误解爹当年是抛妻弃子,后又遭人退亲,从此不信任男子的魔障。
远观妹妹脸上的喜悦,看来自己这一局棋是下对了。
“大、大胆狂徒!竟敢私放死囚!”
秦仁恭吓得结巴,却仍端起官架子用力拍桌,气呼呼地指著官差大喊:“你们想造反了是不是?还不快将人拿下!剖子手,把那两人全给我砍了!”
“哼,秦仁恭,你好大的狗胆!堂堂定远王世子和世子妃你也敢动?”左永璇扶著佳人站起身,亮出手中的九龙令牌。“先皇御赐免死金牌在此,见此牌如见先皇,还不跪下!”
闻言,常如毓先是微愣,继而放柔了神情,安心浅笑。
他万万没想到,左永璇竟会当众宣告真实身分,还‘世子妃’称呼相思,让成千上百的群众做见证。
常如毓笑睐正以睥睨之姿傲视全场的左永璇,以往听说左家人嫁娶无门第之见,而且男子代代专宠一妻,全是世间少见的多情种,他半信半疑,如今见著左永璇豁出一切的模样,他才真正打从心里相信这传闻。
今后,这男人应该会代替他好好照顾相思,他终于能放手一搏,求得解脱!
他难得愉悦地看著左永璇请出人证还得妹妹清白,不过正如他所料,秦仁恭并非那么简单就会死心认罪,正大光明的法子斗不过那阴险小人,要还相思清白,最终还是得由他出招——
“啊——”
常如毓手一扬,一支袖箭不偏不倚射中了秦仁恭眉心,痛得他惨叫出声。
“箭里有毒。”
按两人先前计划的,隐于人群之中的安七巧走入法场,对著看似十分痛苦,不断在地上打滚的秦仁恭冷言一句,也适时转移常如毓被人发现的可能。
“七巧!”
瞧见她平安归来,常相思有说不出的高兴。
安七巧望向她,微微颔首,随即又将目光调回秦仁恭身上。
“你只有一刻钟做决定,要诚实认罪,还相思一个清白,还是忍受穿肠蚀心之痛至死?”
“我、我认了!”
袖箭已被秦仁恭拔出,可伤口处竟不断向内腐烂,令他痛不欲生,神智也开始昏乱。
“是我毒杀妻子再嫁祸常相思……”
秦仁恭痛得一五一十招出罪行,只想换得解药。
见他当众认罪,还了相思清白,安七巧才告知他:“没有解药,但你也不会死。”
明知他死有余辜,但安七巧还是有些不忍地转过身,不再看他。“只不过,你将会成为废人。”
秦仁恭早已听不进她的话,他痛苦哀号的模样吓跑了不少围观群众,身为大夫的常相思于心不忍,想上前看看能否救他,却被安七巧拦阻。
“相思,没用的。这是你哥研制的独门毒药,真的无解,就算有,他也不可能放过秦仁恭。没将他凌迟处死,已经是手下留情。”
“七巧,你不是遭人胁持,怎么又会出现在这儿?”左永璇对她的现身又惊又疑。
“是不是我哥救了你?”
既然人已安全,常相思不急著追问七巧怎会被胁持,只急著确认一件事。
“大哥呢?他人是不是在这儿?”
安七巧点点头。“你把左永璇的眼睛遮起来,就能见著你哥。”
“什么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我不能——”他还没抗议完,眼睛已经被常相思密密捂住。“相思,你——”
“对不起!”
听出她语气中的歉意与焦虑,左永璇认了,由她捂著眼。
“我哥在哪儿?”
常相思焦急地望向七巧,她伸手指向东方——
分离十多年后,常如毓首次能以真面目和妹妹相对。
他微笑迎视妹妹那神似娘亲的面容,妍丽秀雅,宛如池中白莲。
平日总显得太过冷傲孤绝的常相思,像是一眼便认出他,独独朝他弯起唇,笑如春阳,一如当年那个跟前跟后,总是笑盈盈说著最喜欢哥哥的可爱女娃……
千言万语无从诉,常如毓只能回以苦涩淡笑,那神情让见者心头捅上无限哀伤。
望著仍任由相思捂眼的左永璇,他愿意信那男人一回,将宠爱的妹妹终身交托。
这一回,他终于能放下责任,和昏君一决生死。
绯红朱唇微启,轻轻吐出二字——
“别了。”
“哥!”
不理会妹妹的焦急呼唤,常如毓振袖飞离,眨眼间已跃出十丈远。
如他所料,须臾之后,一抹轻灵身影随后追来。
“谁准你跟来?”他问著,脚下不曾停歇。
“你想去哪儿?”安七巧不答反问。
“与你无关。”
“有关。”她不因他语气中的冷漠而心寒,反正早已习惯。“相思已有比我更可靠的人照顾,今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常如毓脚尖点著柔细的竹叶尖,回身凝睇地。
“诚如你所说,定远王世子妃的头衔足以保护相思,皇上不会笨到明著与定远王府为敌,我无须再为相思的安危受制于人,你也不必再照顾她。我在元祥钱庄以你的名义存入够你享用一生的财富,报答你这些年对相思的照顾,以后,别再缠著我。”他无敌情回应。
“我不需要钱,也无须你报答。”安七巧落在另一林树梢,深情凝望他。“我只是想照顾你。”
他冷笑。“凭你?只会成为我的累赘。”
“不会的,我——”
“你喜欢我,对吗?”
没料到他忽然一语道破自己打算埋藏至死的秘密,安七巧芳心骤然一缩,芙颊迅即染上一片霞红。
“是,我是喜欢你。”心意既然被识破,她也不做作否认。“不过我没想过以任何恩情逼迫你,也明白自己配不上你,我——”
“这样最好,因为我对你这种庸脂俗粉没兴趣。”常如毓说得狠绝,神情冷冽。“何况,我早有意中人,是位琴棋书画皆通的绝色佳人,我此刻便是急著与她相会。”
“骗人!”安七巧压根儿不信。“你不久前才说过,没那闲功夫和女人纠缠不休,况且你担心留给皇上更多牵制你的人质,连朋友都不敢结识,怎可能会有心爱女子?这只是你想骗我离开的谎言,我不会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