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们端起茶盘——奉茶,白苏芳接过白玉茶杯,心里有事,品茶没品出个名堂,但她还是微笑,总之,微笑总不会错。
「这牛娘子果然了得,这好手艺跟王府的白玉杯真相得益彰,都不知道是茶衬了玉杯,还是玉杯衬了茶,这牛娘子就算给我们,库房里没这等好杯子,恐怕再好的手艺都是枉然。」姚夫人笑咪咪的说。
白苏芳只能敬佩了,白玉杯虽然好,但姚家库房也未必就没好东西,姚夫人需要这样说自己家吗。
众人凑趣中,敬王妃显得十分高兴,大家见了自然更加努力拍马屁,只有白苏芳一心想回家。
因为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在牛南村时,安定郡王一眼认出圆针跟桑皮线,还知道要用镊子下针,他怎么知道的?王府在他年幼时就给教了医术?
不可能,古代的大夫没啥地位,穷人家才让孩子学医换取一技之长,他堂堂郡王,怎么可能学医,所以这代表一件事情,他傻了之后,有人传授他其它本事。
这就可怕了。
他不只是自己装,还有人掩护,这王府到底是什么的鬼地方啊,想想还挺可怕的,一点人的气息都没有。
白苏芳心里有事,饭也没吃多少,敬王府是个富丽堂皇的恶灵古堡,她只想赶快离开,以后也不要遇到安定郡王,她怕自己的反应跟别人不一样,会被他看出端倪。
现在就是如坐针毡的最好解释。
一群人吹捧王妃到了申时,终于由张夫人率先提出告辞,有人起了头,后来就容易多了,王妃知道有人
住得远,因此也没留,吩咐下人好好把贵客带出去。
白苏芳松了一口气。
出了烧有地龙的大厅,空气袭来,她用披风掩住脸,打了一个喷嚏,冷,真冷,可是比在里面好,王妃总让她联想到白雪公主的后母。
赵氏因为连续被扔了三个雪球让人看到,心情也很不好,连说这庶女几句都懒了,上了马车之后两人一
路无话,就这样回到白家。
睡不着。
白苏芳已经不知道翻了几次身了,后来都不太敢翻,因为她只要一动,小榻上值夜的湖柳就会跳起来问小姐要什么?
天啊,太疲倦了,可是闭上眼就回想起牛南村那两天,觉得自己撞破了什么大秘密似的,有点忐忑,睡不着,知道秘密的人通常都活不久的,以后不只要避着定郡王,还要避着敬王府。
她侧躺着,姿势太久没换,现在左侧发麻,不得不翻一下。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小声了,也很缓慢,但湖柳还是跳了起来。
「湖柳,我没事,就翻翻身,你继续回去睡。」白苏芳觉得很不好意思,湖柳一夜起来都有十次了吧。
「五小姐,奴婢瞧着这样不行,奴婢去跟王嬷嬷说,让她煮个安神汤。」
赤马候府的规矩是很严格的,丫鬟煮煮吃食可以,但医药一定得嬷嬷亲自看着熬。
「不用了,都这时辰了。」不远处才传来敲更,三更天,「让王嬷嬷睡吧。」
「王嬷嬷的睡眠哪有小姐的睡眠重要,小姐等等。」湖柳给她掖好锦被被角,「奴婢很快回来。」
她这晴和院是个一进院落,后排靠墙有一排下人房,嫉嫉跟丫头平时都住在那里,距离是不远,问题是现在下大雪,光是想到湖柳要在雪夜穿过后院,她就觉得发颤。
牛南村真的太温暖了,气候大概跟小琉球差不多,来到这个世果,第一次感觉到冷,而且是冷进骨的那种。
不一会儿,湖柳进房,迅速关上门,在格扇边解开披风,这才过来,「王嬷嬷去小厨房煮安神汤了,小姐再等等,安神汤喝下很快就能睡着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又有人进来,白苏芳就着烛火看出是王嬷嬷,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个瓷碗。
湖柳连忙让白苏芳坐起,又替她把枕头靠在背后,好舒服点。
「小姐睡不着喝点安神汤。」王嬷嬷把盘放在床上,端起瓷碗给她,「这是太医开的药,很好的,小姐喝了肯定很快能睡。」
「辛苦王嬷嬷了。」
「照顾小姐是老奴分内之事,哪说得上辛苦。」
王嬷嬷是白老夫人信赖之人,通常是跟着白老夫人,只是偶而会派去照顾其它小姐,像是大房符姨娘所出的大小姐白秀出嫁时,她便过去照顾了白秀几个月,二夫人赵氏所出的白织出嫁时,她也去照顾了几个月。
别的不说,这五小姐可真是太好伺候,两个月了都没见她发过脾气,白秀可是一天摔几个杯子,白织更是三天两头惩罚丫头,都要出嫁的姑娘了,还活活把人打死在院子,也不怕不吉利。
她越是照顾,越是喜欢这个五小姐。
说来也奇怪,许是候府的血脉吧,五小姐虽然在乡下地方长大,没见过世面,但却态度大方,不会显得畏缩,这倒是难得,二房庶女白蜜在候府出生成长,但就是一股小家子气,端不上台面,明明是小姐,却像个丫头似的,一点气势都没有,老夫人也说过二夫人几次,虽然是庶女还是得教,二夫人嘴上说好,但还是心只宠自己的白织跟白芯,放任这庶女越长越歪。
可是五小姐不同,一个乡下长大的姑娘却是仪态大方,什么都不怕,就拿刚回家那日,六小姐讽刺六爷的腿这件事情来说好了,一般姑娘只怕当场会替弟弟委屈得哭出来,五小姐却是直接把二老爷的无情无义扯下水,逼得老妇人叫六小姐道歉。
王嬷嬷在白家很久了,服侍过白老夫人,服侍过白老夫人的女儿,服侍过白老夫人的孙女,她没见过哪个小姐这样的,平时温和不惹事,但也绝对不吃亏。
白苏芳把一碗安神汤喝得干净,「王嬷嬷,谢谢你了。」
「小姐不用跟老奴客气,老奴服侍小姐躺下,小姐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老奴自然会去老夫人那里禀告小姐晚睡所以不去请安之事。」
「不用不用,还是叫我起来,不过少睡点,我可没这娇气。」
王嬷嬷笑了,白家几个小姐若是这样,谁不偷不懒便不去请安了,这五小姐真的是不一样。
「王嬷嬷在候府很久了吧?」白苏芳问。
「老奴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老夫人嫁过来多久,老奴就在白家过了多久。」
「那嬷嬷对敬王府熟不熟?」
「敬王爷还在皇宫的事情不太清楚,出来自立府之后,萧太嫔跟老夫人因为是远房表姊妹关系,所以两家小有来往,小姐想知道什么事情?
白苏芳一惊,「祖母跟太嫔是表姊妹?」
「说是表姊妹,但隔得远了,还是有个穷亲戚上京,投靠萧太嫔不成,求萧太嫔写个信给老夫人,说萧太嫔不收留,候府夫人收留也好,萧太嫔觉得奇怪,让两家一对族谱,这才发现七八代前是同一个外祖父,这便走动起来,后来敬王妃的嫡长子病死,萧太嫔伤心之余开始吃斋念佛求家宅平安,除了入宫陪皇太后,都不出门,跟老夫人这才慢慢少了来往,不过逢年过节还是会派人送礼,六爷认祖归宗时,除了敬王府的贺礼,萧太嫔也另外送了一份文房四宝呢。」
「不瞒嬷嬷说,我今日去敬王府作客,见到安定郡王居然从正门进来,心里好奇,嬷嬷把知道关于王府的事情都跟我说一说吧。」
王嬷嬷大惊,「小姐以后看到安定郡王可要绕着走,他性子像个孩子似的,特爱恶作剧,偏又有爵位,被捉弄了也不好讨公道,小姐能绕多远是多远。」
「我知道的。」
然后王嬷嬷要她睡,她却不肯,王嬷嬷拗不过,只好话说从头。王府二十几年岁月,说来也不过一刻钟,白苏芳心想,原来是这样。
第六章 王府侯府水都深(2)
先皇早逝,太子十六岁即位,几个王爷都是很小就出皇宫另立府第,大小王爷因为年纪小,莫不跟皇帝哥哥恳请让生母出宫照顾,新皇帝不想为难几个弟弟,都允了,敬王爷九岁出宫,从萧嫔变成萧太嫔的母亲也跟着儿子出来。
对后宫的失宠女人来说,丈夫死了其实没什么感觉,儿子好才是真好。
敬王爷十五岁时,看中了敬王妃,对她一见钟清,年后两人成亲,敬王妃生得貌美温柔,知情知性,婚姻自然和谐,成亲后很快就有了身孕,怀胎十月,瓜熟蒂落,生下一个男婴。
敬王爷当然欣喜若狂,萧太嫔据说激动得当场晕了,亲自给这孙子取名为齐龙。
可惜嫡长子齐龙只活不到一年就夭折,齐龙,擒龙,国师说这名字太威武凌厉,孩子八字轻扛不住,这才早早走了,于是王妃的第二个儿子取名为齐余,余,便是取剩下的意思,说来也玄,齐余虽然身体也不好,但三天一小补,五天一大补的,居然也好好的活下来了。
齐龙病逝时,王妃正怀着齐余,女子有孕却又承受丧子之痛,所以生产时很是凶险,太医说恐怕是无法再怀孕了。
因为如此,王妃便停了一个通房丫头的药,这丫头也实在运气很好,没两个月就顺利怀孕,让萧太嫔高兴得把人接到自己的院落养胎,丫头十个月后生下一个健壮的男婴,敬王爷很喜欢,给这儿子取名行乐,便是说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丫头自然母贫子贵,成为乔姨娘。
齐余体弱,屋子里总是熬着药,屋子怕进风,窗户只有夏天才开,齐行乐却相反的强壮,不但四岁能书,五岁能拉弓,敬王爷常常带他入宫,在御书房内听皇伯父跟父王谈论政事,也不显得迷茫不懂,小小年纪便已经看得出文武双全的影子,皇上很喜欢这聪颖的侄子,赐爵安定郡王,袭三世。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风光,敬王还没立嫡子为世子,这庶子倒是先成了郡王,还享有传家富贵,敬王妃很
是难堪,但也没办法,只能退一步想,丈夫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儿子,身为女子这以丈夫为重,丈夫高兴,她就该高兴。
以前,她是让齐行乐跟着乔姨娘住小跨院的,但既然封了郡王,即便年纪小,也该有自己的院落,再想想,弟弟有了,哥哥齐余当然也不应该再跟着她这个母亲住,于是选得一天好日子,两兄弟一起从生母身边搬出去。
齐余入住赏月阁,是个一进的小地方,院子不大,放个几盆花也就满了,准世子居然住这种地方,敬王妃也是没办法,已经失去一个儿子,她不能再失去第二个,所以她只能给儿子不好的,这孩子跟他哥哥一样,八字很轻,便只能尽量让他平凡点,连丫头都不给太多,就怕太多人服侍,反而折了他的福气。
齐行乐住的是鸢飞院,他八字重,又是个健康的,自然没那样多问题,三进的院子,前庭宽广,方便他练习射箭,后庭还有水塘,养着一池花,另外给他一个嬷嬷,四个小厮,四个大丫头,十二个粗使丫头,一个管事娘子。
齐余七岁那年,没想到王妃又怀孕了,这可是王府大喜,王妃什么都不管了,就专心养胎,十个月后生下一个女娃,跟她哥哥一样很瘦弱,哭声像猫叫,气息也很浅,接生婆子连恭喜都讲得结结巴巴,不过敬王爷对王府终于来了个女娃,很是高兴,亲自取名叫他齐若瑶。
来年,乔姨娘也再度怀孕,这生下来的也是个女孩,取名齐若雨,出生时七斤多,比她哥哥还要健壮几分。
敬王爷很得皇上信任,政务忙,对女色也不是很沉迷,于是敬王府中便就一个王妃,一个姨娘,虽然生母萧太嫔一直希望给他娶两个侧妃好开枝散叶,但王爷都说太忙了,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萧太嫔看儿子眼下的黑眼圈,也只能算了,一方面觉得皇上怎么不给这弟弟放几天假,一方面又觉得,能受到重用是好事,先皇留下的这些孩子,除爵的除爵,出京的出京,在京城还过得体面的,在皇上跟前能说上话的,就只有自己的儿子了,两个孙子两个孙女虽然少,但小孩子长得快,到时候让余哥儿跟乐哥儿都娶上一大串妻妾,给府中添一堆小娃,热闹热闹。
敬王爷不好女色,对王妃来说当然是个大优点,身为主母最怕女人多,京城应酬往来,哪户太太不羡慕她后院清幽。
男人的权力跟拥有的女人通常是成正比的,号称对女人没兴趣的林大人都有七八房妾室、十几个孩子呢,何况堂堂一个王爷,大可收上二三十个,却没想到他是以政事为重,家为轻。
敬王府虽然高贵,但日子却跟一般人一样,一个老母亲,一个儿子,这儿子有一妻一妾,共四个孩子,两个男孩,两个女核,凑成两个好,就是好好。
王妃既然日子过得很好,自然而然成为大度主母,每天只立半个时辰规矩,吃饭穿衣梳洗什么的都不用乔姨娘来服侍,乔姨娘不过丫头出身,身分极低,自己这个堂堂王妃要是跟她计较,那就太失体面了,因为她过得很舒心,所以也对姨娘十分宽容,因为嫡子嫡女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所以对待庶子庶女也有几分疼爱,敬王爷见王妃持家有道,自然对她更好,日子和和美美,齐余跟齐若瑶有的,这齐行乐跟齐若雨也会有。
两个儿子差一岁,隔了六七年迎来两个妹妹,就别提有多热了,那真是不分庶,都是妹妹。
然后敬王府迎来了意外——行乐落水。
即便平时有在射箭骑马,但八岁仍是个孩子,虽然当下就让人去请太医,高烧还是止不住。
齐行乐身体很烫,开始梦呓,时睡,时醒,只能勉强喝点药,其它什么都没办法吃。
他小小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见儿子这样,姨娘也是憔悴万分,儿子病着,她吃不下,也睡不着。
一个多月后,行乐终于醒来,人却傻了,不再是那个早慧的郡王,而是一个上房揭瓦的熊孩子,没一刻安宁,射箭骑马都不爱了,就喜欢听小曲儿。
才八岁,嬷嬷跟婆子还能勉强管住他,后来越来越大,越来越难管,他再怎么不懂事,那也是个郡王,小时候还能哄哄骗骗,长大后却是没办法,要是真什么都不懂,倒还好,偏偏他又懂一些,菜不够热,衣裳不够精致,这些都懂,还知道要告状,敬王爷知道儿子被怠慢,自然饶不了那些狗腿子。
等到行乐十二岁时,自己组了乐班,整天跟在他身边伺候,上街必定大呼小叫让闲人让开,只要出门,那乐声就响过几条大街,还会自己进宫呢——守门侍卫见是安定郡王,有令牌的,哪敢阻拦,就这样一路呼啦进了御书房,还在御书房睡了个午觉,晚饭时间才回敬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