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恶心!”
“廖筱鱼你超恶的!”
“还不拿下来——”
“不好意酥(思),今天雨太大了。”筱鱼收下袜子。她是故意晾上去的,被笑无所谓,反正她在班上的存在感很低,她讨厌他们欺负方利泽。
“廖筱鱼你是不是女人啊?”乔安贵很不爽,没亏到方利泽,只好骂筱鱼。
“大鱼,我们别理他。”筱鱼低声说,慢条斯理地摆弄坐在桌上的宠物布偶,跟它对话。这只穿蓝背心、头部有白褐双色条纹、长长尖嘴的动物,是她唯一的盟友。
筱鱼牺牲自己、丑化自己,化解了方利泽的窘境。
可恨方利泽都不知道她的苦心,仍痴痴爱着江紫薇。
这天,寒流来,冷死人了。
乔安贵又出招了,他越来越有创意了喔。
这次他来阴的,找人偷走方利泽挂在椅背的破夹克,丢进校园的臭水沟。
筱鱼看见了,偷偷跟过去,拿扫把将他的外套捞起来。她旷课一堂,奔出校外,抱着那件湿答答的外套,冲冲冲地奔进附近的洗衣店。
“快!这个是坠机件!”
“醉鸡件?”老板一脸纳闷。
“最——急——件!拜托马上洗跟风(烘)。我很急,多少钱?”廖筱鱼从口袋掏出钱,手里握着好几张钞票。
老板十分惊骇。“高中生带那么多钱?!要收好啊!”
“喔。”筱鱼把钱塞进口袋,那些大钞,乱七八糟地团在口袋里。她看来土俗,其实身怀巨款喔。
她不缺钱,对钞票不太珍惜。爸妈长年失和,筱鱼穷得只剩下钱啦。
傍山校园,空气湿冷,方利泽回到教室后,找不到外套,冷到在座位上哆嗦。
江紫薇不知他外套掉去哪儿了,卸下脖子上的蓝围巾,帮他围好。
饱,太闪了,同学们发出嘘声。
“晒恩爱!”
“要抽恋爱税啦!”
“肉麻欸!”
这时,方利泽觉得外套不重要了,这世界超温暖。
偏偏也在这时,筱鱼冲回教室,猛一看到方利泽微笑地让江紫薇系上围巾,那放在洗衣袋里烘暖暖的干净外套,怎样也不敢拿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好套。
放学,同学都走了以后,她偷偷将外套塞进方利泽座位的抽屉里。
当方利泽载着他心爱的江紫薇下山时,廖筱鱼牵出代步用的脚踏车,慢慢牵下山坡,沿路杜鹃花盛放,缤纷灿烂,她看着更觉得自己黯淡。她心里好空,世界好大。右肩膀挂着的书包袋口,大鱼探出头,沉默陪伴着。
如果大鱼会讲话就好了。
筱鱼好想畅快的和人聊天。
可是身旁只有偶尔坠地的落叶声,以及脚踏车车轮转动、辗过路面的单调声音。湿漉漉柏油路面黑着,她慢吞吞走下山坡,从嘴巴呵出一团团雾气。
好冷,抹了抹淌下的鼻涕,呼吸不顺。她最讨厌冬天,一到冬天就深受过敏之苦,她有鼻窦炎,妈妈想为她安排手术,据说在鼻子里动个小手术就会好,但是廖筱鱼拒绝了。
“我才不要,在鼻子里动刀会很痛——”
“怎么会痛?可以上麻药啊。”
“你跟爸那么忙,谁陪我住院?”
“你爸真的很过分,自己的女儿要动手术,竟忙到没时间陪。跟女朋友出国玩就有时间,烂人。”
“妈还不是一样不能陪我。”
“不一样,妈有正事要忙,妈要出差欸。”
出差吗?筱鱼想到爸爸跟她说过的话——
“你妈跟你的网球教练不伦,小她二十岁欸,你妈疯了!”爸是这么说的,妈每次跟那个教练去旅行、去冲浪,都说要出差。筱鱼不忍心酸妈妈,总之,他们都没空陪她啦,或者根本无心理她?也是,他们的结合是大错误,而错误中产出的她,是累赘。
第2章(1)
碍于法律规定,他们不得不供应她生活所需直到成年。
所有的关心,都是虚情假意、敷衍表演。筱鱼感觉不出来吗?筱鱼又不是智障,她可以感觉到爸妈爱她爱得有多勉强。
妈妈说:“你不用怕,我跟你爸说好了,你住院的时候,我们会帮你请看护,二十四小时有人伺候你,你爸也答应要出钱让你住头等病房——”筱鱼宁愿狂流鼻涕狂鼻塞也不要手术,跟陌生看护住头等病房,光想就很凄惨!
廖筱鱼的心愿很简单——有人爱她,陪她吃饭,陪她说话,搂着她睡觉,醒来会在身边。这样就好,要求不高。
但是……那个人在哪儿?
如果可以选择,她好希望那个人是方利泽。
看到方利泽对江紫薇的好,她羡慕啊!
三百六十五天都过去了,她仍是个不重要的配角,只是目睹王子跟公主恋爱的局外人。如果江紫薇也爱方利泽就好了,偏偏!
廖筱鱼停下脚步,拽住书包,朝天空喊出她的愤慨。
“她是个劈腿的坏女人。”方利泽!你笨蛋!
一连三天大雨,这天又是冷雨淅沥的早晨,方利泽备妥雨衣,在保温瓶中装好泡给女友喝的姜茶,正要出门就接到江紫薇电话。
“今天有事,我自己去学校,你不用来接我。”
“什么事?我载你过去。”
“……不用了,我爸会载我。”
方利泽穿上雨衣,自行骑车前往学校。
临到校门口,想着紫薇可能来不及买早餐,又绕去豆浆店。
他身上只有五十元,这是一整天的餐费,他决定省下来,跟老板点了紫薇最爱喝的豆米浆,这是将豆浆跟米浆混合一起的热饮。
紫薇说她爱豆浆的豆香气,又爱米浆浓厚的口感,在无法选择下,便爱上了这款豆米浆。
方利泽一想到她,嘴角就上扬了。等等,她那么瘦,只喝这个营养不够。
想了想,又加点了一个饭团。这样他今天就必须饿到晚上去披萨店了,但没关系,他是男人嘛,为心爱的女人饿几顿算什么。
老板掀开饭桶盖子时——他肚子咕噜响,好香,好饿。
热蒸气随之喷涌,在雾蒙蒙之后,方利泽看见他们。
方利泽僵住,感觉全身血液都从脚底流掉了。
店里的角落位置,坐着两个认识的人……
江紫薇笑得很开心,她跟乔安贵正享用满桌餐点。
方利泽慌乱地付钱,闪至骑楼一隅,瞪着那两个人,手中饭团热烫烫,冷空气袭面,雨飞进屋檐,他心跳急狂,思绪混乱。
江紫薇跟乔安贵?为什么会——
彷佛被定住,方利泽无法动弹,只能瞪着他们。
确实是乔安贵,常欺负他的乔安贵,而他的女友和他在一起,笑得那么灿烂。这是背叛!背叛那飞入屋檐的雨丝,像利刃,冰冷冷割裂他。
忽然,有人扯住他衣角。
他回身,看见廖筱鱼。
筱鱼问他:“看见了的?”快醒来,你这个笨蛋,我早就发现了。
“关你屁事。”他气恼,胀红面孔。
她推了推大眼镜,指着他身旁,被他挡住的医车。
“我可以牵车吗?”筱鱼买好早餐,就看到他神色悲惨,站在她脚踏车前,一直往店里瞅。
方利泽让开,筱鱼牵脚踏车出来。
“啊。”突然,她被用力一扯,变成人肉盾牌,挡在某人前面。
方利泽隐在她身后,蹲在脚踏车轮边。
乔安贵跟江紫薇走出来了。
乔安贵拿出车钥匙,打开停在店前的银色保时捷,拉开车门,比个华丽的邀请手势,紫薇像备受爱宠的公主,笑咪咪上车,坐好。
跑车发出嚣张的引擎声,轰地往山坡上疾驶……方利泽站起来,筱鱼看他脸色铁青。
本来见他看到奸情,筱鱼很爽的,但他现在表情冷峻,教她很不安。
“那个……我请你吃早餐?随便你点喔。”不知怎么安慰他,硬是挤出这句话,方利泽却目光凶残瞪她一眼,教筱鱼连退两步。
“随便我点?有钱了不起喔?”
“嗄?我只是看你很惨……”
“什么?!”
“你被她背叛,我想安慰你。”
“你还讲?”
筱鱼越急越错,她慌乱地搓着左边耳垂,又掐又揉,满脸通红。“你不吃也没关系,当我没说。”
“给你!”方利泽抓住她手,将饭团、豆浆全塞给她。转身,跨上机车就走。
“等一下!”筱鱼追去。
他杀人目光射来,筱鱼鼓足勇气问:“我……我脚踏车轮胎破轰(风),你反正要去学校,顺便载我?”同班同学,顺水人情,这要求不过分。
他看着筱鱼,又看看坡道上高耸的学校,好那个地说:“运动一下吧,这么胖,难怪轮胎会破风。”心情恶劣,讲话刻薄。
筱鱼愣在原地,看他发动机车,咻地驶上山坡。
“嫌我胖?……还给我饭团!”她朝他的背影骂道。可恶欸,打开塑料袋,狠咬一口饭团泄愤。
方利泽心头堵着,满脑子疑问,但走进教室,见到江紫薇,一句都问不出口。
乔安贵呢,嚣张地坐在另一旁桌上,跟一群麻吉的男同学打闹。
方利泽混乱地想,紫薇为什么跟乔安贵吃早餐?为什么骗他是爸爸要接送?为什么要坐乔安贵的车?因为天气太冷?因为下雨?
方利泽困窘,自卑惭愧着,不能问也不能怪她。
都是他能力不好,没让紫薇舒适的坐车上学。能怪她吗?能问吗?万一问了她说要分手,他会同意吗?他能失去她吗?
不能。
绝对不能。
绝对不能。
窗外杜鹃花艳红红地在雨中开着,在雾中美丽着。
紫薇乌黑柔软的发丝,白润侧脸,娇弱清瘦地坐在靠窗位置,恬静地低头读书。我还是要问,我的女人我当然可以问!
方利泽走过去,站在桌前。
“你——在看什么?”
“《漂鸟集》。”是泰戈尔的诗集。
“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
“跟你爸吃的?”
“欸……对啊。”她目光闪烁。方利泽心痛,不敢问下去。“吃过就好。”接着拿出保温瓶。“帮你弄了姜茶。”
“谢谢。”
谢谢?他心酸地挑起一眉。是啊,最近她对待他的方式很客气,给的笑容也很勉强。变心了吗?
方利泽黯然地回到座位。
一会儿,气喘吁吁的廖筱鱼走进教室,她走好远又爬上坡,喘得要死。
她的座位在方利泽后面,这时,附近没人,筱鱼偷偷戳他的背。“喂?”
“干么?”他回身瞪她。
“你有没有吻(问)江紫薇?你跟她还豪(好)吧?”
“口齿不清就不要讲话。”筱鱼低声说:“跟你说,我常看到他们在一起……”
“我知道。”他倔道。
“你知道?”
“当然,她都有跟我报备……下雨天我怕她冷,是我要她坐车来的。”他爱面子,扯谎道。“喔。”心胸这么宽大喔。
筱鱼拿出他给的饭团啃了几口,忍不住又拍拍他的背。
又怎样了?方利泽回身怒视。
筱鱼不解。“不对啊,你已经知道她要搭乔安贵的车,那刚刚那么惊讶躲在我后面干么?”这个死牙套妹,方利泽更用力狠瞪廖筱鱼,有股冲动想掐死她。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凶狠,筱鱼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赶紧改口。
“我了,不用回答,当我没问。”可怜的方利泽,被骗了还否认,这样都不分手喔。
廖筱鱼试着转移他的心情,很好心地跟他说(当然是口齿不清,口水都快流下来的可笑表情),总之,她好努力咬字清楚地说了很长很长、方利泽却听到头爆痛的一段话。
“这个周家饭团真的很好粗(吃),可惜就是糯米弄得太硬,下次你舔(点)的时候可以叫他们糯米包小(少)一点,这样吃起来,跟里面馅料会打(搭)配得很好,口感更唱(赞),而且也不会吃到长(胀)肚子,还有如果你想粗(知)道,揪(周)家饭团的咸死(酥)饼最好吃了,你下次可以点来粗(吃)扛(看)看……我最爱猪(吃)咸死(酥)饼……”停,听不下去了。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好啊。”
“为什么装牙套还能讲这么多话?”
“……”意思是?
“闭嘴,谢谢。”
“闭嘴,谢谢。”
“喔。”筱鱼闭嘴,想了想,又张嘴。“我只是……”
“闭、嘴。”附赠严厉一瞪,筱鱼捣住嘴,不敢说下去。
但是,过一会儿,她又敲他的背,方利泽翻个白眼,这笨蛋是智障吗?听不懂人话吗?他猛一回身,看她用力搓揉左耳,胀红着脸,指着桌面的笔记本,上面写着一行字——其实我从刚刚就一直想跟你说……你裤子的“石门水库”没拉。
X!今天是世界末日吗?
他转身,赶紧拉上拉链。
周日夜晚,方利泽的妈妈王淑女,站在医院附设的便利商店外。
她身形干瘦一身穿蓝色病人服,外面罩着宽大枣色外套,头上是因化疗稀少的短发,脚下是廉价塑料拖鞋,一双细长眼急切地寻觅猎物。
每逢年轻人买完东西结账出来,王淑女便冲上前去。
“不好意思,发票可以给我吗?”王淑女拜托道。
“好啊……拿去。”通常年轻人会大方给。
另外,还有些人随手将发票扔在地,她也会赶快跑去捡。
稍后,她坐在用餐区。用餐区禁止病人进来,她会收拢外套,遮掩病人服,假装不是病人。东西贵,她不点餐,只是注意附近用完餐点的空盘。那里头有时会有揉掉的发票,她也赶紧捡取。
王淑女喜欢收集发票,穷困日子里,每张发票都代表一个希望。
方利泽在用餐区找到妈妈,看她不顾脸面四处收集发票,这习惯进了医院变本加厉,他看着心酸“妈,这很难中啦,我们回病房……”
“只要让我中个两百万,我们就发了。”
两百万一直没来,倒是中过几次两百元。
这时,王淑女注意到堆放待洗碗盘的餐车轮下,有张疑似发票的纸张,她冲去抢,方利泽拦阻。“我来……”方利泽跑过去,蹲下来推开餐车,将团缀的发票抽出来,这时,他看到一双球鞋“方利泽?!”那人充奋地喊他的名。
听到熟悉的声音……不会吧?他暗骂粗话,方利泽抬头,看见仇人乔安贵,他身边站着雍容华贵的乔妈妈,他们来探望住头等病房的姑姑。但凡见到方利泽出丑,乔安贵的表现就很疯狂,连声线都会拔高几度,彷佛怕没人听到似地。”
“我不知道你爱收集发票。”乔安贵转头问妈妈:“刚刚买东西的发票呢?给他吧,这我同学”
乔妈妈打开Hermes包包。“喔,我找看看……好像扔了。”方利泽转身就走,乔安贵大声嚷。
“喂,别走,我要拿发票给你啊,你连地上的都捡了,方利泽?”方利泽走回妈妈身边。
王淑女好奇地问:“那是谁?!”
“不知道。”他拉妈妈走,但乔安贵一直喊,几乎手舞足蹈地呼唤他。
王淑女频回头望。“他很激动喔,他在叫你欸。”
“她是从精神病房跑出夹的。方利泽假装若无其事,强忍怒火,不让生病的妈妈知道:他有预感,明天到学校,乔安贵不知又要怎么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