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迟了,她已经死了。”六姨太苦笑。“那你为何不杀我,为她报仇?”
邝灵抿唇,不回答。六姨太也不敢追问。
到了大门口,邝灵指示家仆将陆歌岩放上马车。
“解药呢?”六姨太急问。
“啊,我差点忘了。解药就放在厨房的水缸下,你自己去找吧!”邝灵头也不回,扶着陆歌岩在马车上坐好。
六姨太怔怔望着她背影。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让这丫头毫发无伤,带着她爱慕的男人,全身而退?她就这么一败涂地?她不甘心!
她拔出袖中预藏的匕首,双手握住匕首,猛然往邝灵背后刺去。
邝灵不闪躲,娇躯一侧,转了半个身,这一刺于是刺中她腰带,一股黑水忽然自腰带破口喷出,溅在六姨太手上,黑水沾上她雪白肌肤,立刻干去,无影无踪。
“这、这是什么?”六姨太惊问,见邝灵迅速掩住自身肌肤,唯恐沾到半点黑水,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我手上仅剩的全部血绣菊。”
“当”一声,六姨太手里匕首落了地。
“夫人想必懂得这种剧毒,我就不多解释了。我的用法也没什么特别,只是将足够毒杀上万人的药量,全部用在这一剂。据说中了这么大量的血绣菊,无药可救,中毒者反而不会立刻便死,还能多活半年,这半年之中,身体由内到外渐渐腐烂,等腐烂蔓延到脑部,才会死去。”邝灵粉唇冰冷地弯起。“这用法我只在书上见过,因为血绣菊太难取得了,难得我手上有足够的量,你又自己送上来让我试药,可惜我马上要走了,见不到半年后毒发的结果。”
六姨太嘶哑道∶“你……你好残忍!”
“我残忍?你若不来刺我这一刀,怎会中毒?”
可是她刚才侧转身子,让腰带迎向刀尖,好像是故意让她刺中……此时也无暇想这些,想到半年后惨死的情状,六姨太软倒在地。“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是我错了,我不该杀牡丹,你……你救救我!你一定有法子吧?”
邝灵沉吟。“好吧,我是有办法延你半年之命——你只需将毒过给别人。”
“怎样将毒过给别人?”
“孙爷怎样将毒传给你,你就如何将这毒过给他。”
六姨太怔怔无语。
“这一来他也会中毒,你们俩都剩下一年寿命,谁知道呢?或许这一年,你们可以找到解毒之法。你要挑别的男人也行,不过孙爷把毒传给你,又抢走解药,你甘心就这么饶过他吗?”
对,她是不甘,但报仇的机会未免来得太快,简直像是设计好的……从她刺中邝灵腰带开始,六姨太只觉自己的每一步,仿佛都在她的计算之中。
不,或许更早——她与孙二分头逮人时,邝灵根本是坐在房中等她去捉。
她未能如愿得到陆歌岩,未能破坏他与邝灵的感情,邝灵甚至早就对她与孙二下毒,就此反客为主,箝制她与孙二,再挑拨他们反目,自相残……
唯一堪称成功的是孙二取得他想要的秘籍,可是邝灵毫无索回之意,那秘籍——难道是假的?六姨太只觉筋疲力竭。就算她还存着一丝反击之念,现下也已破灭,哪敢再对邝灵出手?谁知这丫头手上是不是还有更歹毒的机关?
这是一盘邝灵老早排好的棋,棋子只能顺着她的意走,反抗都是无用。
她忽然想起邝灵说过的几句话∶与她交过手的人,全都死了——
她知道她不会放过孙二,于是对她下了剧毒,让她去报复,他们两人不肯放弃活命的希望,会苦苦寻觅解药,但终将毒发无救,同归于尽,这是一石二鸟的毒计。
她与孙二都会死,江湖上终究还是不知道邝灵这号人物。
六姨太只觉浑身冰凉,美颜灰败如土,一语不发地回府,她不敢也不想回头看邝灵。她的余生,都不想再和这女子斗,不想再见到她……
第10章(1)
眼见六姨太走入府内,邝灵跃上马车,才见陆歌岩已睁开双眼。
“看来,往后我不可轻易得罪你。”他轻声道,眼中神色复杂。
“太迟了,你已经得罪我很多回了。”她似笑非笑,催马前行,一手搭住他腕脉。“你觉得如何?”
“晕眩,四肢发软,内力无法凝聚。我为何会七孔流血?”
“那是我用药逼出你经脉中的毒,苋铙的剧毒随血流出来。”
他愕然。“这样不是解毒吗?我说过不能解毒,只要抑制——”
“本来我是照你意思配抑制的药给你喝,可是,我渐渐喜欢上你……”她咬了咬唇。“我不希望你哪天毒发身亡,所以暗中改过了药方。我用药物引导,将毒素积聚在一处,再慢慢用药逼出,如此可去净毒素,让你身子无碍。”
“那也不该选在今日散毒吧?”
“我没挑今日啊,是你不听话,擅自停药,药一旦中断,毒素也就乱了,幸好只是提早流出毒血,过两天再重新开始用药引导即可。”
“非得七孔流血不可吗?”
她瞧他一眼,正经道∶“人体的孔洞有限,你若不喜欢七孔流血,我是可以替你选别的地方。”
“……不必了,还是七孔流血就好。”他听出蹊跷。“所以,散毒是偶然?你不是刻意对我下药,让我在与六夫人……让我倒地,无法行动?”
“怎么?你怨我破坏你与六夫人的好事吗?”她语气酸极了。
忽闻背后有马蹄声,两人一齐回头,看见孙二约来的那批江湖人骑马跟来。
“看来是来杀我们。”邝灵皱眉,她几乎什么都料到了,就是没料到孙二会邀帮手。这批人显然听了孙二命令,一等六姨太拿到解药,就来追杀他们。
“你能用剑吗?”
“我的剑被孙二拿走了,而且内力涣散,有剑在手也难用。大街上这么多人,这批人应该不敢明目张胆动手——”忽见追兵中的一人扬手,他惊道∶“有暗器!”他急忙将她拉入怀中,一支钢镖倏地飞来,钉在她身侧的马车厢板上。
有一人乘马自马车左侧逼近,乘者来抢邝灵手上缰绳,她扯破完好的那只袖口,往对方面门一甩,一股紫雾喷了那人一脸,那人哀叫一声,摔下马去。
她来不及缓口气,陆歌岩忽然俯身抱住她,她瞧向他,赫见他肩后钉着几枝袖箭,箭上腥臭扑鼻。
他低声道∶“暗器……有毒……”
她错愕,见他目光随即涣散,显然毒性已扩散,但后有追兵——
她是配了一些毒粉备用,缝在衣衫暗袋里,先前搜身时未被搜出,但毒粉撒出去便随风飞扬,追兵分散,最多毒死几人,余人涌上来,她仍是无法抵挡,武功又浅薄,如何保护他?
她一急,泪水夺眶而出,她立刻以手背抹去。哭是没用的,她早在十岁那年便明白这道理了。
她正张望该往哪边走,旁边又是两支钢镖射来,打在马头上,马匹嘶叫几声,又奔了几步,软瘫倒地,她与陆歌岩都摔下马车。
她扶起他,慌不择路地奔进路边酒楼。陆歌岩神智迷糊,仍勉力迈步跟着她。
酒楼中只有几位客人,店小二见她扶着一个男子奔进,背后跟着一群凶神恶煞似的武林人士,吓得不敢上前。
邝灵定了定神,这批人似乎认定她逃不掉,分派人手去守住酒楼出入口,不急于进逼,要是她能骗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或许可借由毒粉一搏。
她目光扫了酒楼内一眼,见角落坐着两个青年,其余客人都避开了,两人却动也不动,似乎对四周的嘈乱浑然不觉。
左首的青年着灰布衫,身形魁梧,他沉声道∶“找了这么多天,都没他下落,还是放弃吧!吃完这顿,我们就回家。”
“好吧,看来他不在这里。”右首的紫衣青年较为瘦弱,嗓音沙哑。“出来这么久,我也想家了。好久没吃到‘年糕’了,这几天老是想着要吃。”
灰衣青年健硕的背影僵了僵,喝茶的姿势有点不自然。
“我不是说你。”紫衣青年轻笑着,语气揶揄。
“……我知道。”灰衣青年口吻镇定,却明显有点恼羞。
邝灵没闲工夫去理会旁人,但不知为何,这两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就见那紫衣青年回头,漫不经心往她这边望来,邝灵一怔。这人容貌俊美绝伦,可奇怪的是,他的相貌居然和陆歌岩极为相似!
紫衣青年见了她身边的陆歌岩,面色一变,扯扯同伴衣袖,低声对他说话。
“邝大夫,你们逃不了了,这就随我们走吧!”追兵中为首的中年汉子走上前来,示意其他人将邝灵与陆歌岩围住。
邝灵无路可退,左手扶着半昏迷的陆歌岩,右手按住缝有毒粉的腰带,忽见那灰衣青年站起身来,手中已多了一柄带鞘长刀,刀柄上镌有一个“礼”字。
灰衣青年一言不发,走到邝灵身畔,姿态居然是与邝灵同一阵线。
“阁下是谁?”中年汉子惊疑不定,上下打量这英俊严肃的青年。
“我是无名小卒罢了。不过你若想抓他们两人,得先过我这关。”灰衣青年睨了陆歌岩一眼,目光无奈而不耐。“先言明,我不是自愿救他的。”
“少罗唆!你不让开,就连你一起宰了!”数样兵刃同时向灰衣青年砍来。
灰衣青年不避不让,右手长刀连鞘挥出,激起一股劲风,单凭这股刀势,居然将众人逼退两步。中年汉子一声吆喝,众人将灰衣青年团团围住,转眼间便陷入混战。灰衣青年以寡敌众,竟能抵挡得住。
这人好厉害!邝灵愕然,难道是陆歌岩事先安排的救兵吗?
紫衣青年不知何时溜到她身边,出手打倒几人,将她与陆歌岩拉出重围。
半昏迷的陆歌岩睁开眼来,见了紫衣青年,愣了愣才认出对方。
“是你。”
“是我。”紫衣青年回以温柔笑颜,好奇地瞧着邝灵。
他虚弱一笑,低声对邝灵道∶“没事,是自己人。”
“不忙叙话,我们先离开这里吧!”紫衣青年道∶“你们在此处等着,我去帮阿礼——”说着便要加入战团。
邝灵忽道∶“等等。”她抓了一把筷子,扯开腰带,将筷端沾了毒粉,交给紫衣青年。“瞄准他们的头脸皮肤,点到即可。”
紫衣青年依言而行,素手扬起,一大把筷子暗器激射而出,筷端一点到人体,中者哼也不哼一声便瘫软晕厥,转眼间,店堂里便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灰衣青年收住刀势,与紫衣青年一齐目瞪口呆地望着邝灵。
邝灵不以为意。“最好快走,以免又有人追来。”
紫衣青年颔首。“我们有马,立刻出城吧!”
四人分乘两匹马出城,疾驰一阵,不见有追兵,才在林中僻静处生火歇息。
邝灵着手替陆歌岩疗毒。紫衣青年带了些药物,将就可用,他中的暗器毒性也不太厉害,片刻后便清醒过来,与紫衣青年——梁觅谈话。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梁觅微笑。“说来话长,我娘曾提过她有个姐妹,我成亲后,心想我也没别的亲人了,若是姨娘还在世,应当将她接来奉养,就与阿礼出门,到我娘的家乡寻找。”她瞧了灰衣青年荆木礼一眼,续道∶“到了那儿,老家已荒废多年,我询问邻人,才知道姨娘远嫁他乡,据说是嫁给一位姓陆的商人,就定居在刚才那座城。我和阿礼找到这里,没想到城中唯一一户姓陆的人家,住的居然不姓陆。”
荆木礼接口道∶“我们在城中打听,得知陆家在二十年前发生的惨事,正好我们前阵子遇过一位为家人报仇的陆公子,两件事合在一起推敲,就得知了某人的身分。”他不悦地瞄向陆歌岩。“她身子虚弱,不适合连日在外奔波,我本想带她回家,但她坚持要找到你。”
陆歌岩只是微笑,并不开口。
梁觅却沉不住气了。“表哥,你早知道我是你表妹,为何不与我相认?”
邝灵大惊,这位紫衣青年就是他表妹。仔细看她,言行举止斯文雅致,五官细腻绝美,要是换上女装,肯定是不输李家六姨太的美人,若非她与陆歌岩有血缘关系,也不会如此相似吧?那么灰衣青年便是她的夫婿了?瞧他面容刚毅英俊,神态沉稳,适才应敌的身手不凡,这样的一对,是令人欣羡的佳侣……
陆歌岩淡道∶“过去二十年,我们不知彼此存在,各自过得好好的,何必非要相认不可?”他望向荆木礼。“何况,他并不希望我见你。”
“那是当然,我的妻子体质虚弱,不宜与邪祟亲近。”荆木礼语气平淡,但眼神颇有敌意。
邪祟?陆歌岩挑眉。“荆兄想必还记得新婚之夜,你我那场比武吧?”
“一个男人若在新婚之夜与人比武,身中十三剑,你想要他忘掉也很难。”
邝灵目瞪口呆,他刺了表妹婿十三剑?而且是在新婚夜?
“我若讨厌你,就不会只赏你十三剑了。”
换言之,因为不讨厌,他才没送他去当鬼,让他平安当新郎官吧?
这男人对待喜欢的人的方式真教人吃不消……邝灵默默望着荆木礼,顿生同病相怜之感。
荆木礼冷哼。“可惜我很讨厌你,不介意回敬你十三刀。”
“表妹,你如果不想当寡妇,就让你的夫婿安静点,他惹得我很想拔剑了。”陆歌岩慵懒哼声,虽然身上负伤,他的气焰一点也没收敛的意思。
“好了,你们别吵好吗?都是一家人啊!”梁觅无奈叹息,瞥向邝灵。“你们把这位小兄弟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她不是小兄弟,是我未婚妻。”
邝灵猝不及防,粉腮失火。“我……我不是……”
“表哥,你几时订了亲?怎么没告诉我?”梁觅又惊又喜,拉起邝灵素手,仔细端详她。“这位姑娘是哪里人?家中还有谁?”
“她是邝神医的独生孙女。”
“邝神医的孙女?她也精通医术吗?”“邝神医”三字震动了荆木礼,他急急道∶“我妻子自幼心脉受损,看遍名医都治不好,不知姑娘可否看一看她?”
“是呀,在此遇到名医的孙女,真是缘分呢,就请邝姑娘替我瞧瞧吧!来,咱们过去那边。”梁觅挽着邝灵站起,对两个男子道∶“阿礼,你陪着表哥,可别再吵架了。”说完,她便挽着邝灵走到一棵大树后。
邝灵尴尬道∶“梁姐姐,老实说,我没学到爷爷的几成功夫……”
“不要紧,其实我多年前就拜访过邝神医,他说过我这毛病是治不好了,是捱一日算一日,我告诉过阿礼,他大约是忘了。”梁觅洒脱一笑。“我只是想与表哥的未婚妻私下说几句话而已。”